莫小蝶的眉慢慢皺了起來。
不同于太子和杜六的熱忱,這溫守衡對她似乎太冷淡了些,莫小蝶能敏銳地察覺到,他并不歡迎她的到來。
然而,不待莫小蝶深想,杜宇淳清朗的聲音便響了起來,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他先是跟莫小蝶說了一下朝堂如今的情形,見她似乎對很多事情都了若指掌,不禁有些訝異,看了蕭楚睿一眼,挑眉笑了,“既然你并不是對朝堂之事一無所知,我便省事多了。如你目前所見,郭左相這些年一直在朝中暗暗擴展自己的勢力,至今已是有不少官員暗中投靠了他,如今的大理寺卿便是其中一個。
然而,因爲十五年前的事,官家到底對滕王和郭左相有了芥蒂,郭左相對這一點也心知肚明,三年前他意外跌下馬,官家趁機撤了他兵權,自此他似乎是感受到了威脅,這些年小動作不斷,且一年比一年沉不住氣。”
他忽地,似乎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道:“然而,他到底是在官場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再沉不住氣也有分寸,讓他頭疼的,卻是年紀愈大,行事愈乖張的滕王。
官家本便忌憚這個兒子,這些年更是因爲他在女色上的荒唐痛斥了他好幾回,半個月前,又發生了修書一事,滕王這麽多年辛苦營造的低調儒雅形象,可以說就此功虧一篑,被瞬間打回了原型。”
莫小蝶凝神聽着,滕王這些年的荒唐,與他們懷疑滕王是這件案子的兇犯有什麽關系?忽地,她腦中靈光一閃,蹙眉道:“聽聞淑妃娘娘有兩個兒子,莫非郭左相打算放棄滕王?”
杜宇淳一愣,卻是沒想到她自己想出來了,不禁贊賞地看了她一眼。
這女子,真真是越接觸,越讓人覺得她聰慧得不可思議!
莫小蝶看了看杜宇淳的表情,腦中的猜測已是慢慢連成了一條線,“方才你說,大理寺卿投靠的人,實則是郭左相,說明讓大理寺出手的人,是郭左相,并不是滕王。
如果這個案子與滕王無關,郭左相不會讓大理寺的人去攪這趟渾水,沒必要也不可能!即便這個案子查下去,滕王曾找人威脅我姐夫的事情可能會被查出來,但爲了一個即将放棄的皇子,他沒必要冒這麽大的危險,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把這個案子嫁禍給我姐夫。
所以,你們會懷疑滕王是這個案子的兇犯,至少,他和這個案子有着十分緊密的聯系。”
女子的聲音明明清脆嬌俏,此時卻帶着微微的冷意,以讓人折服的清晰思路和冷靜态度,準确分析出了朝堂上暗藏在風平浪靜下的激流暗湧,杜宇淳和朱呈不由得心驚,暗暗對望了一眼。
雖然因爲前朝太祖的手劄和楚睿,他們對這個女子的看法全然不同于一般女子,然而那到底是帶了一點愛屋及烏的心理,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真正抛開了其他一切因素,單純因爲這個女子本身感到驚歎。
她不但知悉朝堂之事,竟還有那般見解!那膽量和見識,都讓他們完全沒有在和一個閨閣女子交談之感。
溫守衡也看着她,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是,魏娘子果然蘭質蕙心。”杜宇淳驚訝過後,不禁感歎地笑道:“除了這點,我們還發現宮裏死者出現的時間,和滕王每次進宮的時間有重疊之處。
且民間一向有傳言,滕王私底下的性子實則十分暴躁易怒,每隔一段時間,他府上的那些侍妾都會離奇地消失一個,據說那些女子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隻是,”杜宇淳話鋒一轉,右手的扇子輕輕敲了敲左手手心,眼神沉靜道:“這些都是我們的推測,最主要的問題是……”
莫小蝶接過他的話,臉色微微沉肅,“沒有證據。”
滕王再怎麽說,也是皇子,要定皇子的罪,沒有切實的證據,誰出頭便是惹火上身。
便是太子,這趟渾水也是不好蹚的,應該說正因爲是太子,才不能輕易出面摻和這件事!
他們更不會真的關心小小一個編修的死活,他們關注這個案件,真的隻是關注罷了,因爲這涉及到郭左相一派的利益,但若是最終找不到證據證明滕王是兇犯,他們更可能的做法是
——袖手旁觀。
莫小蝶的心忽地一沉。
杜宇淳是什麽人?見微知著,他看到女子表情的細微變化,便知曉她已是想通了其中的利弊,不由歎聲道:“魏娘子,這個案子我們願意在暗中給予你最大的幫助,但成事在天謀事在人,我們自然也是不希望魏娘子的姐夫有任何不測。”
莫小蝶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有些冷,卻忽地,被倏然而起的一簇火焰驅散。
在這場政治的博弈中,袁鴻傑自始至終,都是一顆随時可以被犧牲的棋子,隻因爲他無權無勢,命運便完全不受自己掌控。
要想護住自己想護住的,由始至終都隻能靠自己,她必須變得更加強大。
她微微坐直,眼睛一一地掃過面前的男子,一字一字道:“夠了,隻要給我查這個案子的機會,我定能破案。”
她先前是警局破案最快的刑警,最快的破案記錄爲一天,查案早已是成爲了她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因此她此時說出這句話時,帶着一股骨子裏的自信和傲然。
除了蕭楚睿,面前三個男子臉上都露出了微微的訝異。
他們原本的想法是會在暗中指使人大力追查此案,卻是沒想到,這女子要親自出手。
這僵屍案如此詭異,便是他們幾個大男人聽着都有些滲人,這女子卻不但毫無畏色,還信誓旦旦地說她能破案。
這還真是……杜宇淳忽地想起當初樹林裏這魏二娘突然撲出去暗算劫匪的一幕,不禁低頭笑了笑,不怪楚睿最終對她動了心,她骨子裏的那股瘋狂不羁,與楚睿簡直一模一樣。
朱呈微微挑眉,笑道:“本太子也不是不能理解魏娘子的心情,行,本太子便在這裏等待魏娘子的好消息。
魏娘子也放心,你如今對我們來說,不管哪個方面都是不可或缺之人。”朱呈說着,似笑非笑地掃了一臉閑散的蕭楚睿一眼,道:“本太子說了會大力支持你查探此案,便絕不會食言。”
雙方的協議就此達成,莫小蝶知道,雖然他們不可能豁出一切支持她,但她有了插手這個案子的資格,至少脫離了先前那完全被動的位置。
回去的路上,她凝神想着這個案子,一直沒說話,直到馬車停了,才發覺自己竟然晾了蕭楚睿一路。
她回過神來,不由有些歉然地看向他,“你可以與我說話的。”
蕭楚睿和她一起下了馬車,淡淡一笑,笑容在寂靜的夜色裏,仿若昙花綻放,“無妨,我知曉你在煩惱案子的事情。這裏離南平候府還有兩個巷子的距離,你乘着出來的馬車就在第二個巷子裏。”
說着,突然展開手腕上一直挽着的一樣物件,走前一步,把它披在了她身上,低聲道:“晚上天寒,你這穿得也太單薄了些。”
莫小蝶這才發現,這竟是一件紫棠色的鬥篷,看着垂眸認真幫她綁系帶的男子,她的臉不由得有些熱,“你怎麽連女子用的鬥篷都有?”
她不禁想起了他先前送來的那一堆小女生喜歡的小玩意,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專門就女子的喜好問題做過研究。
“就添置了一些你可能要用到的東西。”蕭楚睿綁完,擡眸細細打量了一眼,女子膚白似雪,在朦胧的月色下白得仿佛會發光,鬥篷稍顯深沉的紫色反倒更襯得她端莊美麗得如月宮上下來的仙子。
蕭楚睿的眼神,便一直從她纖長的脖頸,淡粉的櫻唇,小巧的鼻子,明亮的眼睛,一直看到了那支固定她發髻的蝴蝶銀步搖上,喉結不自覺地上下動了動。
若是把她那一支步搖摘下,一頭烏鴉鴉的長發披落,映襯着她小巧的臉蛋,還不知道會是怎樣一番勾人攝魄的風景。
他有一段時間時常出入秦樓楚館,便是沒有真的與女子親近過,那些風流韻事卻是看了不少,久而久之,腦子裏記下了不少旖旎豔色,那些遲到的欲望和蠢蠢欲動,卻都随着面前女子的到來,風卷殘雲般朝他侵襲了過來。
莫小蝶被他看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莫名覺得如今的蕭楚睿很有些危險,輕咳一聲,剛想說自己要走了,卻隻聽面前的男子發出一聲壓抑的歎息,忽然低頭,極其克制守禮在她耳邊道:“明日巳時,在這裏等我,我帶你去見你姐夫。”
他靠近得猝不及防,莫小蝶竟隐隐地有一絲驚心動魄之感,胡亂地點了點頭,便轉身跑了開去,事後她一回想,才發現,自己竟然連道别的話也沒說上一句。
一直跑到了第二個巷子裏,果然見辛夷和馬車如蕭楚睿所說在那裏停着,辛夷早便依蕭楚睿派來的人所言,随便跟車夫編了個借口,此時見莫小蝶平安回來了,松了口氣之餘,趕緊讓她上了車,往侯府而去。
門房的人見到莫小蝶,卻忽地露出一絲怪異到極緻的神色來,轉身緩緩給她開了大門。
莫小蝶的眉頓時緊鎖。
隻見大門後,郭氏帶着一群仆婢站在那裏,見到她,立刻冷聲道:“來人,把二娘子給我鎖進她房裏,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擅自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