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蝶自認性子算随和,感情上很少有大起大落的時候,但方才聽了那麽多極品事,便是她也被膈應到了。
現在這種束手束腳的生活,果然不适合她。
一路随着來傳話的侍婢走到了高照堂正堂,隻見主座上坐着一個幹癟黑瘦的老婦人,穿着一身暗紫色松鶴金絲暗紋袍服,一頭銀發梳成了大盤髻,上頭插滿珠翠,看起來沉甸甸的。
十根手指有一半以上帶了各種戒指和指甲套,脖子上還垂着一串金燦燦的鏈子,被門外照進來的陽光一折射,莫小蝶不禁眯了眯眼。
真·珠光寶氣啊……古代暴發戶既視感。
這些金啊銀的加起來得有一噸重吧,這老人家還能走得動路嗎?
老婦人的左下角坐着一個身着黛藍色交領山茶花彩繪紋飾襦裙,看起來三十來歲的婦人,見到莫小蝶進來,她臉上露出明顯的不屑神情,看了她一眼,便低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想來這便是魏子清口中的叔母梅氏了。
莫小蝶收回視線,走到老婦人面前,福了福身子,“孫女見過祖母……”
“你這孽障!給我跪下!”
魏老太太忽然猛地拍了拍桌子,打斷了莫小蝶的話。
早有心理準備的莫小蝶一臉淡定,隻是暗暗地望了望天。
從昨天下午到現在,她已經聽了無數遍孽障了,他們就沒有其他罵人的詞?她都聽厭倦了。
她直起身子,看着老婦人微微笑道:“不知道祖母爲何讓孫女跪下?”
魏老太太眼珠子一瞪,以爲自己聽錯了。
端着茶杯的梅氏也微微一頓,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莫小蝶。
果然像大嫂說的,這小賤人變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鬧出那樣一件醜事被趕了回來,就更該夾着尾巴做人。
哼,她今天就發發善心,好好讓她回憶回憶在侯府生活的規矩!
老婦人看着莫小蝶那直視着她的眼神,隻覺得那坦然淡定的眼神刺眼得緊,忍不住火冒三丈,又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卻一時沒有注意力道疼得她差點跳起來,捧着手哎喲了半天,怒道:“你這孽障還好意思問我爲什麽跪?你才嫁過去多久,就耐不住寂寞偷漢子了?你不要臉我們侯府還要呢!你這種不要臉的女人就該被抓去浸豬籠!”
一旁的梅氏不着痕迹地皺了皺眉,阿娘這一急又露出鄉下帶出來的粗鄙氣了,瞧瞧這話被人聽到了,像話嗎?
他們侯府的人,就沒幾個能帶出去的!
之前她也不懂,到了襄陽城後才發現,那些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一舉一動好看得就像天上的仙人下凡似的,說的話都透着一股子高貴典雅的勁,就連呼出來的氣都比别人香。
她覺得自己過去簡直就是生活在豬圈裏,粗鄙不堪,這好不容易做了上等人,她一定不能讓她的兒女回到自己過去的生活中。
原本以爲這小賤人嫁去了長公主府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她雖然不甘心,也暗暗期盼着,這樣一來,她的子艾能趁機攀到一戶更好的人家,她的臨兒以後考上科舉,能有長公主府做倚靠。
誰知道這作孽的,毀了自己不算,還要來毀她的兒女!
大嫂再不堪,也是正兒八經的侯府夫人,背靠着郭家,隻有她什麽都沒有,當初要不是大嫂,她早就被那自以爲大哥當了侯爺自己也要升天的混賬男人休了!
現如今,她隻能像過去一般緊緊攀附着大嫂,隻有這樣,她的一雙兒女以後才會有出路!
這老太婆平時就最好倚老賣老,她不過在她面前哭訴了幾聲,說以後襄陽城的人隻怕更看不起他們候府,這老太婆果然炸毛了。
梅氏連忙裝模作樣地用帕子掩住嘴,輕咳了一聲,威脅地看了莫小蝶一眼。
莫小蝶卻隻是笑笑,腰杆站得更筆直了,“如果是爲了孫女被休回侯府的事,孫女不能跪!”
梅氏的臉色頓時一黑。
魏老太太氣得那一臉褶子都扭曲了,猛地跳了起來怒吼,“你說什麽!”
看來老人家身體不錯啊,負着重行動還那麽靈敏,比她以前很多手下強多了。
莫小蝶眉毛微挑,道:“祖母,孫女已經跪了魏家的列祖列宗,便是有再大的錯,也已經悔過了。
莫非祖母覺得,您比魏家的列祖列宗更重要?”
沒想到魏子宜竟說出這麽一段歪理,這理雖然歪,她們卻一時挑不出錯來,魏老太太和梅氏都愣然了一瞬。
魏老太太心裏一急,竟直接耍起賴來,“你這死丫頭!我叫你跪你就跪!我可是你祖母!”
莫小蝶:“孫女不跪。”
“跪下!”
“不跪。”
“跪下!”
“不跪。”
魏老太太隻覺得自己的心頭血都要噴出來了,伸出右手無名指,用那金光閃閃的尖細指甲套抖啊抖地指着莫小蝶,要不是怕弄髒了自己的指甲套,她還真的要抓上去了。
自打來了襄陽城,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忤逆她!從來沒有!
這死丫頭,是她上天了,還是她以爲她拿不動鋤頭了?!
梅氏看着這一老一小一來一回的,簡直看傻了眼,這魏子宜變得也太厲害了吧!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男人粗啞嘹亮的嗓音,仿佛一聲驚雷打破了正堂的沉悶,“怎麽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南平候和郭氏大步走了進來,見到魏子宜,南平候下意識地眼眸一瞪,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短期内見到這孽障,他隻怕整個人都要不好。
郭氏暗暗地和梅氏交換了個眼神,皺眉看着莫小蝶。
這小賤人現在果然棘手得很,沒以前好掌控了。
辛夷見莫小蝶身姿筆挺地站在大堂裏,暗暗松了一口氣,自覺站在了最後頭。
魏老太太沒想到南平候突然過來了,愣了愣,反應過來立刻恨聲告狀:“均兒,你瞧瞧,你瞧瞧,這就是你教出來的死丫頭!連我都敢忤逆了!簡直比畜生還不如!”
南平候剛來,沒鬧清楚目前的情況,但他本來對這個女兒就滿肚子意見,現在聽自己老娘這麽一說,立刻火道:“你這孽障,那可是你祖母!給我跪下!”
魏老太太哼聲道:“你瞧着吧!這孽障是不可能跪的……”
莫小蝶噗通一聲跪下了。
魏老太太剛壓下去的那口血瞬間又要吐出來。
莫小蝶沒看魏老太太,擡起頭直視着南平候,一字一句道:“父親,祖母因爲女兒昨天被休回侯府的事,要女兒罰跪。”
便是跪下了,她的腰杆依然挺得筆直,說出口的話铿锵有力。
在場之人頓時有種奇妙的感覺,仿佛那個跪着的女子才是滿身正氣,其他人都是各懷心思的小人。
南平候眉頭一皺,胡子一抖,剛想說你就該跪!做下那等沒臉沒皮的事情跪上一整天都活該!
莫小蝶卻緊接着道:“但您昨天已經打了女兒一巴掌,随即女兒去祠堂跪了一天一夜,方才表哥與我說,爲了替我說情,他給父親和母親送了一尊玉菩薩和一整套紅寶石首飾,父親母親收下了。
女兒就以爲,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所以方才祖母讓女兒下跪,女兒不願意。”
南平候一愣,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聽到玉菩薩和紅寶石首飾時,他眼神飄忽了一下,有些尴尬。
他當時确實是跟林少安說,會立刻放了這孽障來着。
郭氏的臉色也不自然起來,狠狠地瞪着莫小蝶。
這小賤人,竟然把這件事拿出來說,這是在暗示什麽?
莫小蝶頓了頓,表情平靜地吐出最後一句話,“所以父親也覺得,女兒受的懲罰還不夠,還需要繼續下跪嗎?”
便是南平候臉皮再厚,在剛剛收了人家好處的當口,也無法立刻做出出爾反爾的事,何況那林少安還在府裏呢!
他也是不明白,怎麽這孽障剛出祠堂,就被自家老娘叫過來了,她最近不是學着襄陽城裏那些世族老太太靜心禮佛,還特意昭告全府不許來打攪嗎?
他連忙一甩袖子,輕咳一聲,粗聲粗氣道:“阿娘,二丫頭的事我和郭氏已經教訓過她了,不用你老人家費心。”
反正,他昨天已經打了那孽障一巴掌,不虧!
魏老太太一愣,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氣急敗壞道:“均兒,你這是什麽意思?就爲了那玉菩薩和紅寶石首飾,你就要幫這死丫頭忤逆你老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