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城回來時,徐麗青已經圍着圍裙在廚房裏做菜了,飯桌上擺了幾個冷盤,在溫暖的橘黃色燈光下顯得尤爲色澤鮮明。食物的香氣更是讓人食指大動,垂涎欲滴。
聞歌悄悄地用筷子夾了一口放進嘴裏,酸酸辣辣的味道讓她空了一下午的肚子立刻唱起了空城計。
徐麗青正端着剛出鍋的東坡肉,一轉身就看見聞歌跟隻小老鼠一樣的在偷吃,無奈地搖頭失笑,轉頭朝客廳喊了一聲:“少遠,餐廳裏這隻小耗子你管不管呐?”
溫少遠正在和徐麗青的先生說話,聞言,轉頭看過來一眼,微揚了揚唇,起身走過來。走到近前,看她嘴角還沾着辣椒,那上揚的唇角往下一壓,故意闆出一副嚴肅的表情來。結果,這個表情還沒維持多久,在看到她轉而望過來的那雙濕漉漉的黑亮的眼睛時,頓時破功。
他伸出手來,輕拍了一下聞歌拿着筷子的那隻手:“洗手了沒有?”
聞歌叼着筷子就跟叼着肉骨頭的小狗一樣,黑亮的眼神裏竟是期盼。
溫少遠順手接過徐麗青手上的東坡肉放在隔熱墊上:“老師,還差幾個菜?我來幫忙。”
徐麗青是溫少遠大學時期的教授,就算此後聞歌交托給她領養,也一直都是叫徐麗青老師,這麽十年下來,這個稱呼是一點也沒變。
偏生徐麗青聽這個反而順耳,便由着他去了。可今天,聽他這麽自然而然地叫她“老師”,徐麗青不由自主地想……萬一哪一天,他換了個稱呼,會不會覺得别扭?
她這剛出神,溫少遠已經低頭解開了袖口上的紐扣,幾下翻折着挽起。剛換另一邊,聞歌伸出手來,那素白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說不出來的纖細。
她擡頭瞥了他一眼,那雙眼睛彎彎的,似乎是在笑,在燈光下流淌着流光,說不出的明媚。
一隻手有些不太方便,她幹脆把筷子叼在嘴裏,那微微帶着涼意的指尖從他的手臂上掠過,蜻蜓點水般,柔軟又稚嫩的觸感。
聞歌解開扣子,順着他的手臂往上折了折,剛擡頭,就對上了他含笑的眼神,似深幽的古井,幽然沉靜。帶了笑意,那笑容便似擴開的水紋,絲縷蕩漾。
聞歌一頓,還未收回的手在他的手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突然就笑了起來:“我餓了。”
溫少遠反手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趁徐麗青沒注意,牽到唇邊親了親:“嗯,給你做飯。”
那一聲刻意壓低的溫柔,就像是醇厚的酒香,香氣濃郁。
聞歌咬着筷子,看着他融進燈光裏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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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下午,久未下雪的n市又開始飄起了小雪。
小區外,在商場上搭建的臨時舞台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雪。從窗口看出去,偶爾看到有人撐着傘走過,也是匆匆而就。
聞歌坐在徐麗青的身旁包着餃子,她的手笨,不是餡太多,就是包出來的餃子奇形怪狀的。
溫少遠出門了一趟回來,看見的就是她排在桌子上歪歪扭扭,東倒西歪的一整列餃子。
脫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挽了袖子去洗了手,溫少遠這才拉開椅子在她身邊坐下。他的身上還有雪中清冽的寒意,清新的,浸潤的,帶着薄涼的濕意。
聞歌偏頭聞了聞,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沒帶傘嗎?”
“嗯。”他應了一聲,目光專注地看着徐麗青包餃子的動作,須臾,也嘗試着包了一個。
不知道是不是手指修長的人做什麽都好看,簡簡單單地一個包餃子,在他修長白皙的指下都像是在雕刻精品一樣,看着便覺得格外賞心悅目。
聞歌看得目不轉睛,等他第一個成品出來時,眉頭一皺,有些不太高興:“小叔你以前就會包餃子了吧?”
溫少遠偏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可那眼神分明就是在問她:“你覺得有可能嗎?”
事實上,溫少遠并不喜歡下廚房,會做的菜更是屈指可數。可偏偏他就是能夠一學就會,做什麽都不像是新手……
比如做菜,比如……談戀愛?
聞歌支着腦袋看着他清俊的側臉,他正偏着頭和徐麗青講話,眉眼溫順又親和,唇角笑意淺淺——就連和長輩相處都是從容不迫的。
要不是溫少遠是她的小叔,她知根知底,這會就該懷疑他的經驗從何而來了。
她出神地看向窗外,蒙着一層水汽的玻璃窗外,雪花依舊不知疲倦地飄啊飄,不知歸途,也不知迷路。
……
吃過除夕的團圓飯,溫少遠像往常一樣,和聞歌一起到附近散散步。
這樣特殊的日子,街道上的人少得可憐。平時繁華匆忙的街道,此刻隻餘一列路燈延綿遠去,連成一片燈河,璀璨不息。
聞歌哆嗦着跺了跺腳,把捂不熱的手塞進溫少遠的口袋裏和他相握。
溫少遠插在口袋裏的手輕輕握住她,那涼意讓他皺了皺眉,順手把手機放回外套的口袋裏,轉身看着她。
鼻梁被凍得有些發紅,耳根子薄薄地覆着一層粉。可明明圍巾,帽子,手套全部裝備齊全了。出門前怕她會凍着,連衣服都勒令她多穿了兩件,現在看上去就像個粉雕玉琢的賀年娃娃。
“冷?”溫少遠伸出雙手在她的面頰上貼了貼。
“手冷,腳冷……”說着,她又忍不住跺了跺腳。
聞歌是偏寒的體質,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跟塊凍玉一樣,很難捂熱。
“那我們回去?”溫少遠替她撥正歪向一邊的帽子,看她乖巧地看着自己,心尖一癢,低頭親了親:“别這樣看着我。”
聞歌立刻轉移視線看向不遠處積着雪的臨時舞台……因爲雪下得太大,今天又是這麽特殊的日子,這臨時舞台搭起來,除了音響設備都移走了,這個舞台架子就直接留在了這裏。
下了一天的雪,台面上也積上了一層厚厚的雪,遠遠得看去就像是鋪着白色的地毯一樣。
聞歌的興緻頓時就來了,拉着他往舞台方向走:“我們去那裏吧。”
溫少遠順着她的目光看向樹枝掩映下的舞台,微挑了一下眉,任由她拉着自己過去。
走得近了,才發現這個舞台實在是有些簡陋。之前應該是做什麽産品的大促銷,就連橫幅和貼着的海報都還沒有撤走。
走到台階前,聞歌松開他,幾步走了上去。腳踩在厚厚的雪花上,“咯吱咯吱”的聲響在安靜的夜裏便格外的清晰。
聞歌繞着舞台走了一圈,回頭去找溫少遠時,才發現他正雙手插兜地就站在台階上看着她。那眼神柔和的就像是燈光,溫柔又沉靜。
見她扭頭看過來,溫少遠頓了頓,這才擡步上前,走到她的身邊:“玩一會我們就回去了。”
雪還紛紛揚揚的下着,聞歌出門的時候非要不拿傘。這會在雪中站了一會,不止肩膀上,就連睫毛上都落下了一抹絨白。
溫少遠俯低身子,彎腰湊近:“閉眼。”
聞歌反而睜大了眼看他,眼神裏盡是戲谑的笑意:“小叔你又想親我了?”
溫少遠不答,隻是專注地看着在她眼睫上的那抹絨白,擡手想拂開。手剛伸到一半,被她半路攔截。
柔軟的掌心包裹着他的手背,她專注地看着溫少遠,突然嚴肅了表情,認真地問道:“你好,我是a市日報的見習記者聞歌。非常榮幸今天能夠采訪到你,也感謝你百忙之中抽空接受我的采訪,請問,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她堅定的目光落在他的眼裏,讓溫少遠瞬間像是入了魔,全部的心神都被她吸引。哪還舍得不配合,含着笑點了點頭。
“你認識一位叫聞歌的女孩嗎?”
溫少遠看着她手握成拳,做出虛攬着一個話筒采訪他的樣子,點了點頭,簡潔有力:“認識。”
“據我了解,到今天爲止,就是你們認識的第十年。那這十年以來,你覺得對她做過最抱歉的事是什麽?”她的眼神透過他深幽的眼睛,幾乎要看清他的全部,清澈得讓人無法直視。
柔和的路燈下,她松散着短發,整個人嬌俏而精緻。迎着燈光,一如他記憶中每一個鮮活的她,活力又熱烈。
溫少遠看着她想了想,略微彎唇,語氣還是正經十足的,可那眼神,以帶上了幾分抑制不住的笑意:“對她産生非分之想的時候沒有付諸行動。”
頓了頓,他的聲音微斂,就連笑意也淡化了幾分,他垂眸凝視着她,語氣格外認真:“我以爲我不會這麽愛她。”
一句“我以爲我不會這麽愛她”讓聞歌的内心轟然一陣,突然啞然。
她咬了咬唇,剛想放下手。溫少遠已經擡手握住了她的,又舉到了他的唇邊。那雙如遠山般悠遠甯靜的雙眸安靜地看着她,帶着鼓勵也帶着堅定,認真地:“不想問問,我此刻想和她說什麽嗎?”
他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她的鉗制中脫身而出,已經穩穩地攬在了她的腰上。那支撐的力量,堅定得不容忽視。
聞歌突然就有些口幹舌燥起來,她凝視着他發亮的雙眸,開口時,聲音都有些沉沉的:“那溫先生,你現在……現在想和她說什麽?”
“問問她……”溫少遠壓低了聲音,和她對視的眼神越發的熱烈明亮,幾乎有蓬勃之勢,席卷而來:“想問問她,願不願意嫁給我當溫太太,願不願意,再不顧一切一次,把自己交給我?”
他的聲音低沉醇厚,像是擦了弦被拉響的提琴,音色清透。
簡陋的臨時舞台,甚至連唯一的燈光來源都隻是道路兩旁不是很明亮的路燈。
沒有一位觀衆。
隻有空曠無聲的廣場,飄然起舞的雪花。
就好像整個世界都空然地隻剩下了他們彼此,而聚光燈下,就是她的歸途——
原來真的可以在一瞬間,就很愛很愛一個人,愛到想把自己變成他,愛到想把全世界也給他,再無别離。
他的陪伴,他的救贖,他的深愛,全是她生存的養分。
……遙遠的鍾聲從鍾樓緩緩傳來。
沉穆着,飄蕩着,震蕩了誰家姑娘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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