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興被溫景梵的回答弄懵了,傻呆呆地想了一會:“哪位?”
那端聲音清潤,猶帶了幾分笑意,回答:“可以找聞歌問問。”
何興一想到這姑奶奶,腦仁就有些疼。在他這裏,聞歌的名字和“麻煩”這個詞幾乎是綁定的。
聞歌請了一天假在家睡覺,接到何興的電話時還有些睡眼朦胧。她裹着被子坐起身來,房間裏厚重的窗簾拉了下來,她看不到外面的天色,也不知道此刻是幾點鍾了,扶着額頭,聲音懶懶的,無精打采。
何興一聽她那睡懵了的聲音,反應呆滞了一下,盡量溫和着聲音問她:“聞小姐,你知不知道溫總在哪裏?”
“溫總”兩個字實在是提神醒腦,聞歌僅存的幾分倦意頓時煙消雲散,不由自主伸出了小利爪,狠狠地撓了無辜的何興兩下:“他人不見了關我什麽事?”
語氣不善得隔着一個手機都讓何興聽得真切,他幹笑了兩聲:“是這樣的,今天一大早就有一個很重要的簽約,但是溫總不僅人沒到場,連手機也是關機……”
聞歌一個激靈,瞬間想起了一些什麽事。
她昨天……好像把溫少遠的手機給扔了?
一想到這,她的表情頓時難看地像是吞了一隻蒼蠅:“那你别的地方找過了沒有?沒準他回公寓了,你去看看。”
何興歎了口氣,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油然而生:“如果不是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沒找到他,我也不會給你打電話。”
聞歌:“……”
她認命地翻身下床,心裏雖然很不情願,但到底還是有些擔心他的情況。昨天他們鬧翻之前,他還在生病……如果不是她想打電話給何興,讓何興送他去醫院的話,也許也不會有後來她看見屏保上自己照片的這回事了。
何興得到聞歌下來幫忙一起找找的保證後,那心頓時踏實了不少,趕緊到聞歌的公寓樓下等着。
她出來的匆忙,隻裹了一件長外套。昨天下了一場雨,氣溫驟降,她剛推門走出來就被迎面而來的冷風卷得一個哆嗦,原本就帶了幾分起床氣的脾氣越發得不好了。
何興那迎上去的腳步一頓,看了看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聞小姐,不然你給我個地址我自己去找也行。”
聞歌瞥了他一眼,問道:“車庫找了沒有?”
何興點點頭:“我問過值班室的保安了,說是車子沒有登記入庫。”
“我去看看。”聞歌心頭隐隐不安,腳步不由也快了幾分。何興跟着她進了停車庫,看到屬于溫少遠的停車位上空蕩蕩的,隻有頭頂一簇燈光微弱的亮着外,連多餘的東西也沒有,不由更加頭疼了。
聞歌的臉色卻更加不好看了,再次确認:“公寓也找過了?”
何興點點頭:“找過了,根本沒有回去。”
聞歌掂量了下剛才出門時揣在身上的鑰匙,隻覺得那一小塊金屬疙瘩被她握在手心裏沉得她有些吃力。除了已經還給他的一串鑰匙之外,他還在她的房間裏放了一串備用鑰匙,這還是聞歌回國後,打掃房間的時候發現的。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放進來的,随意地擱置在筆筒裏,如果不是她把筆筒碰倒了,她都不知道這裏還有他公寓裏的鑰匙。
聞歌茫然地在原地站了良久,看着何興着急地抓耳撓腮的樣子,捏着鑰匙的手指越收越緊:“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在哪。”
那聲道歉,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聲音低得輕不可聞。
何興哪敢怪她,隻說去溫家看看,現在想要不驚動老爺子那也要驚動一下了。他拉開車門正要上車,身後傳來她小小的聲音:“那……能不能帶我一起過去?”
何興轉頭看着她,聞歌那雙眼睛濕漉漉的,有些别扭地看了他一眼,小聲嘀咕道:“我就待在你車裏,不進去。”
不進去,說的是不進去溫家。
何興雖然不知道四年前發生了什麽事,聞歌會突然選擇出國。也不知道溫少遠反常的原因,但就他自己所看見的所猜測的,也知道兩個人之間一定是有什麽誤會存在。而溫家,顯然是他們之間橫亘着的一個阻礙。
他歎了口氣,示意她上車。等車開出了小區,彙進車流,何興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輕聲說道:“溫總卧室的櫃子裏層放着來返明尼蘇達的機票,他這幾年有空便會過去一趟,這來回路費都花了不少。”
見車後座的聞歌掀了掀眼皮,依然還是無動于衷的樣子,他收回視線,不知道爲什麽笑了一聲:“忘記是你高幾的時候了,周末下雨的時候,溫總都會出去一趟。後來我才知道他擔心你沒帶傘會淋着雨,每次都會出去買傘給你送過去,就放在前台。
每個星期五放學的時候,這車就停在學校的對面。溫總看着你騎自行車走了,這才讓我回去。後來,你高三畢業去n市,我還買過狗糧去小區後面那條路口喂過流浪狗。我跟着他那麽多年,不止是助理,還是個跑腿的小二。”
也隻有他知道,衆人眼裏清冷又不易靠近的這個人他的心有多柔軟。
這種帶着曆史感的回憶,原本隻屬于他的小秘密被第三個人以這樣的方式告知時,聞歌一時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麽感受。
心裏滿漲的酸澀,似乎都要湧出來了一般,她原本就動搖的心此刻被狠狠地晃動了幾下,搖搖欲墜。
何興又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她正整個縮在後座上,怔怔地看着窗外,臉上并沒有多餘的表情,安靜得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說得那些話。
本來,他也就是随口一提,見她并不感興趣的樣子,移開眼,專心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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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興到溫家的時候,溫景梵也到了。他接完何興的電話後,便出門回來了一趟。這會看見何興站在門口敲門,也絲毫不意外,對他點點頭,吩咐道:“他發着高燒,老爺子請了醫生剛給他看過,睡下沒多久。這兩天的公事先往後推一推,等他回去再說。”
何興應了一聲,松了口氣。正要走,想起什麽,指了指外面,說道:“那個……聞小姐在我車裏。”
溫景梵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這才看見半個身子都縮在車下的聞歌。她那一副“拒絕往來拒絕溝通”的姿态實在明顯,他攏着眉心思忖了一會,搖了搖頭:“你送她回去吧。”
何興“嗯”了一聲,也沒多嘴問原因,轉身便走了。
一路上,聞歌都沉默着,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直到到了公寓樓下,她推開車門下車時,才說了一聲:“謝謝。”
不知道是感謝他剛才告知的那些話,還是單純的隻是謝謝他送她回家。
而關于溫少遠,她卻隻字未提。
何興突然有些看不懂她了。
……
溫少遠這一次重病養了一個多月才好,光高燒就反複燒了半個多月,那嗓子也不知道怎麽了,那天突然回來之後便連話也不說不出來了。
林醫生跑了幾趟,後來幹脆把人接到醫院做了個詳細的檢查。檢查結果是發炎,但就算是發炎,也早已經能夠開口說話了,溫少遠到現在也不願意說話,那隻能說是自己的原因了。
身體稍微好一點之後,溫少遠便回酒店坐鎮了。前陣子耽擱下來的事情随随便便收拾一下都能忙上一陣子,但即使再忙,他也不忘留意一下這段時間不止沒露過面,連關心都沒有一聲的某位同志。
每天早上到辦公室,他最先留意的就是何興一早帶回來放在他辦公桌上的報紙。不出意外,總能看見她的名字出現在某篇文章的記者名後面——隻是一些小新聞,占據着報紙邊邊角角的地方,如果不關注,根本難以發現。
何興認識的玲姐,和聞歌是同事關系,有些時候問起近況也會告知她最近的動态。
溫少遠不過分的參與她如今的生活,也無法做到不聞不問。
偶爾她加班熬夜的時候,他會順便在辦公室裏待得久一點,看着時間差不多了,便會叫一份外賣親自送過去,然後送她下班。
有時候她不配合,經常自己一個人坐公交車離開。他就一路跟着,看着她進了公寓樓,去車庫停了車以後也回公寓留宿。有時候她願意配合,看見他的車停在路邊,就會自己上車,即使兩個人不說話,一路上安安靜靜的,溫少遠也格外的滿足。
這樣一種奇葩的相處模式一直保持了一個多月。
直到聞歌知道溫少遠這段時間不是不說話而是嗓子依舊無法說話後,這“默劇”一般的模式終于在那晚告終。
……
她的工作下午就已經完成了,隻是有些話想要問問他,才沒急着走,裝着是加班的樣子東忙忙西忙忙的,一直留到了晚上八點多。
等她收拾好東西出門時,果不其然看見了停在對街樹蔭下那挂着熟悉車牌号的黑色轎車,那沉斂的顔色幾乎要和夜色融爲一體。
聞歌在門口站了一會,良久,才緊緊地捏着肩帶,低着頭慢吞吞地穿過馬路走到車前。
車門從裏面被推開,他微傾過身子看了她一眼,那漆黑的眼睛席卷了夜色,涼如水,溫溫淺淺的,卻讓聞歌前所未有地覺得心疼。
她坐進去,看着他從後座拎過保溫盒遞給她,兩層的保溫盒,上面是她最近愛吃的炒面,下面是紫菜湯。
那家店比較遠,他來回一趟還要來這裏等着她,起初幾次那炒面涼了之後都沒法吃,後來他就自己帶了保溫盒過去。
她接過來擱在膝頭,見他要發動車,擡手拉住他的袖口,叫住他:“等等。”
溫少遠轉頭看着她。
那目光清潤,似蘊着水,柔和得泛着光。
聞歌凝視着他毫無異狀的表情,隻覺得喉間一陣苦澀。那攥着他袖子的手指不斷地攪緊,直到把他的襯衫都扭得一塌糊塗了,她這才澀着聲音問他:“爲什麽不說話?”
溫少遠看着她皺着眉頭硬擺出來的不耐,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隻觸碰了一下便很快松開。開口時,一字一字吐字格外清晰:“聲音啞了。”
那聲音還如那天從墓園回來時一樣,沙啞得幾乎不成句。
“醫生不是說發炎已經好了嗎?”她終于意識到自己還揪着他的袖子,松開手,那手指捧着保溫盒時,還忍不住微微發抖。
這輕微的異狀溫少遠并沒有發現,他往後靠在椅背上,帶了幾分笑意,隻那聲線沙啞,顯得那笑聲都斷斷續續的:“大概是知道我不想說話吧。”
聞歌原本做好了應對所有的問題和麻煩,但唯獨還是收拾不好面對他時的那顆心,此刻額聽他這樣的語氣和破碎的聲音,到底是被觸動了,那故意擺出來的臉色松動了下,到最後,隻輕聲地說了一句:“送我回去吧。”
被她捧在手裏的保溫盒,她卻擱在膝蓋上,始終沒有打開。隔着盒身那暖意漸漸地融進她的指尖,讓她的掌心也一片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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