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是一陣風摩挲着樹葉的輕響聲,明明清風悅耳,可聽在聞歌的耳裏,卻像是魔鬼咯咯笑着,讓人毛骨悚然。
她下意識往後一靠,想要掙脫他的鉗制。可握住她手腕的那隻手也随之施力,緊緊地鎖住。那力量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恰好能夠扣住她,又不會讓她覺得疼。
聞歌這才警醒了一般,放棄了無畏的掙紮,借着已經能漸漸視物的雙眼打量着面前的人。即使周圍的環境再黑暗,她依然還是看清了面前這個人的輪廓,而有那麽一個人,隻要一眼,便能讓你記憶深刻。
對于聞歌而言,溫少遠就是這樣的人。
剛才是因爲他身上有些重的煙味掩蓋才讓她一時分辨不清。
聞歌的目光從他扣住自己的手上轉到他在黑暗裏有些模糊的五官,遲疑着出聲确認:“小叔?”
沒人回應她。
隻那握在她手腕上的手蓦然收緊,重重地捏了她一下。
聞歌忍不住皺眉,抿了抿唇角,正要對他冷嘲熱諷幾句,話還沒開口。他的手一松轉而扣住她的肩膀,微一用力,就把她按在了冰涼的門後。随之而來的,是門鎖碰撞的一聲輕響,清晰得像是誰繃緊的心弦被挑斷,“嗡”的一聲餘音不絕。
聞歌最受不了這種小聲音,隻覺得牙尖似乎癢了一下,那心口被震得發麻。
還未等她從這個聲音裏回過神,面前鎖着她的人,低下頭來,寸寸逼近。
聞歌的神經一崩,條件發射般利落地一偏頭,同一時間,幾乎冷凝的語氣輕揚起,帶着幾分抗拒和恐懼,刺耳得像是尖利的金屬在光滑牆面上劃過的聲音:“溫少遠!”
他逼近的動作頓時停下來,微垂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淡薄的月光灑下來,恰好得能看清她此刻所有的表情。緊閉的雙眼,緊抿着的唇線,眉心攏起,不止抗拒,還很排斥。
他的心頓時涼得似被凍住了一般,有那麽一瞬嗓子發緊得連發聲都有些困難。
她偏過頭,冷着臉,那雙眼蘊着冷意,那樣看着他,質問着:“你現在是在幹什麽?”
那寒涼的語氣,讓他渾身的力氣都瞬間被抽走了一般,按壓住她肩膀的手一松,滑落到她的手臂上,指尖冰涼。
“是你讓我不要喜歡你,那現在呢……”她輕笑了一聲,明明是很淺淡的語氣,卻格外諷刺:“恨不得和我劃清界限的小叔,你現在在做什麽?”
她緩緩地掙開他的手,指尖碰到他的手時,那驟然涼下來的溫度讓她冷得一顫,竟有幾分寒冬臘月的錯覺。
她抿緊唇角,那些被埋藏已久的委屈,不甘,埋怨似乎終于找到了爆發的出口。那積郁在心底很久很久都無法訴說的苦痛,在此刻他這樣莫名其妙的态度裏徹底被點燃。
“小叔。”她輕輕地叫了他一聲,平淡的語氣裏甚至聽不出她此刻的情緒,隻有眼底那一閃而過如同淚光一樣的光芒卻在瞬間深深刺痛了他。
那些無法壓抑的感情,那些深埋已久的情緒,在這一個尋常的夜晚,如潮水般,遮天蔽日地湧來。帶着咆哮,卷着巨浪,一層層高高地蓋下,徹底淹沒。
他傾身抱住她,把她整個人抱進懷裏。在他的懷裏,她是那麽小,那麽纖瘦,讓他忍不住想抱緊些再抱緊些。那從明尼阿波利斯看見楊喬俯身擁抱她時便存在起的心思,今晚終于得償所願,這麽久,哪怕此刻再狼狽,也覺得如願以償。
他抱得她有些疼,可心卻柔軟得像是融化了一般。聞歌閉了閉眼,太陽穴“突突”地跳動了幾下,終究還是狠着心一把推開他。
“溫少遠,我出國那天就告訴自己,四年,這四年,做到徹底放棄你,不再對你糾纏也不再讓你爲難。等我回來的時候,那一定是我……隻把你當成小叔的時候。”她笑了一聲,輕輕的嘲諷,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他:“我做到了。”
放棄對你的感情,這是對我的救贖。
他站在她一步之外的地方,清俊的面容掩在重重地黑暗之下,讓人絲毫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隻有那低沉沙啞的聲音,像是被扯壞的錦帛:“我後悔了……”
涼如水,沉如夜。
他終于擡起頭,目光悠遠又甯靜,眼底似有波浪翻滾,夾雜着無措和狼狽,讓聞歌心頭一麻,别開眼去。
他沙啞着聲音,又重複了一遍:“小歌兒,我後悔了……”
回應他的,是随之響起的開門聲,她握着門把,目光涼涼地看着他:“我在那裏生了一場大病,出租房裏的暖氣片壞了,半夜一點暖氣也沒有。淩晨的時候我被凍醒,被子上面壓了一層又一層也凍得發抖……”
她深吸了一口氣,微移開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躲到了樓下的咖啡廳裏。下午去上班的路上頭重腳輕,被兼職的同事送進醫院,才發現40度高燒。那個時候我上大三,我還是希望最脆弱的時候你能夠陪着我,可是你沒有。
大一第一個寒假,我在小酒吧當服務生,被一個酒鬼騷擾。我打了人跑出來,外面下着雪,我又冷又怕,在雪地裏哭着給你打電話。那個時候,我希望是你陪着我,可是你也沒有。
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那以後,也沒必要了。”
聞歌說完這些,暗暗地握緊拳,克制住不由自主發抖的手。再看向他時,那眼神已經冷冽得再無一絲溫度:“把鑰匙留下,你可以走了。”
溫少遠靜靜地看着她,心頭一陣蓋過一陣的陣痛壓制着他的嗓子,他張了張嘴,卻發現此刻什麽也說不出來。
那心口被她親手挖了一個大洞,心疼得不行。站立在她的面前時,渾身僵硬得幾乎動彈不得。
“我想要你回頭的時候,你從來不回頭看看。自以爲是地覺得這樣是爲我好,但你從未問過我要不要?”
走廊上燈光透進來,她看清了他蒼白的臉色和在光影下顯得烏黑的雙眼。發了狠,握住他的手,使勁地把他推出門外。
心頭憋着一口氣,她不吐不快:“你曾經說過的,你牽住我的時候讓我也握緊你的手。可我試圖靠近你的時候,你卻在推開我,一次兩次……直到現在,我已經沒有再走近你身邊的勇氣了。曾經的阻礙依然是阻礙,你讓我看不清前路,也不願意再去走那條布滿利刺的路。
你讓我覺得我愛錯了人,所以……小叔,現在後悔,來不及了。”
他依舊安靜地看着她,未置一詞。
聞歌突然笑了,和四年前一樣,不是嗎?這樣的他,她已經不想再看見了。那會提醒她以前執着得發傻的自己。
她再沒有看他,揚手關上門,看着那扇隔着他和自己的門在眼前漸漸的關上,埋在心底蠢蠢欲動的小火苗也漸漸地熄滅。
那深埋了四年的火種,終于要熄滅了。
她看着那最後一寸明亮,問自己——你還在期待什麽?
……
等待已久的關門聲并沒有響起,就在隻有幾公分的距離時,門外突然伸出一隻手,墊在了門框上。厚重的鐵門猛然撞上他的掌心,一聲骨骼的輕響伴着他的悶哼聲,在聞歌的詫異中,溫少遠的另一隻手推開門,以一種強勢的姿态入侵。
眼裏是聞歌從未見過的笃定和堅持,那眼神灼然發亮,定定地凝視着她:“差之微毫,失之千裏。我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格外有力:“十年,用這十年,換一次走進你心裏的機會。”
他邁步上前,幾步走到了她的面前,那受傷了的手垂在身側,他卻似絲毫感受不到疼一樣,隻那臉色泛着病弱的蒼白:“聞歌,我不想失去你。也無法忍受……我的将來會和你無關。”
屋外又響起了那一陣風摩挲着樹葉的輕響聲,聞歌看着他,心尖就像是被這股清風掃了一圈,酥酥麻麻的。猶帶着刺痛,來得措手不及。
她看着他,凝視了很久,抿唇笑了起來:“當叔侄不好嗎?爲什麽要重新面對以前的那些?你想要我就給?不覺得自己太自私了嗎?”
他眉心微攏,左手虛扶住受傷的右手,啞聲問道:“那你覺得你能阻止我嗎?”
聞歌被他問得一個語塞,目光不由自主掃向他的右手,想了想,問道:“我不覺得四年前你不願意回應,反而我離開四年你就轉念了。我剛回來,你也……”她一頓,顯然也發現自己暴露了太多情緒,掩飾一般,故意沉了聲音:“你要告訴我嗎?”
“不是四年。”他的身影被光影分割得有些模糊,他低着頭看她,那聲音沙沙的,卻格外磁性:“很早……就喜歡了。起初隻是以爲那是責任心,你的依賴也讓我覺得理所當然。後來,是不想改變現狀,所以我逃避不願意面對,就怕你的熱度連三分鍾都無法持續。是我在害怕,我怕自己護不了你,我怕你以後會後悔選擇我,我怕等你再長大些會遇見更多更好的人,你和他們正當合适的年齡,可以一起經曆很多和我無法共同經曆的事情,我最怕……你離開我。”
他微傾着身子靠在鞋櫃上,那表情溫柔又沉靜:“時遷的婚禮那晚,我原本是想好好跟你談一談。我沒有想到,會出這樣的意外,後來你選擇出國……我就說服自己,給你四年時間,四年一過,就是我不顧一切了。”
他偏頭,松開的左手握住她的肩膀,低頭抵上她的額頭。那雙幽深沉靜的雙眸就在她的眼前,漆黑如墨染,悠遠如遠山。
“我從未離開過你,小歌兒。”
那些你以爲你一個人的時光,我同樣陪着你。
自私嗎?自私。
隻爲了,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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