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少遠有些不太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說過這句話,但隐約是有些印象。可看着她用那麽執拗的眼神看着自己,語氣認真又帶着幾分咬牙切齒,心底湧起的複雜情緒讓他自己都有些摸不清楚。
他考慮的事情無疑會比她更多,她隻需要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但他不行。
溫少遠早已過了年少輕狂的時期,在社會上曆練的這幾年更是看透了人性炎涼,世間百态。他和聞歌的差距是顯而易見的,困難阻礙就像是連綿的遠山,翻過一座又一座。
喜歡又能怎麽樣?就算能跨越這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又能怎麽樣?
最難掌握的人心,即使是他始終立在運籌帷幄這個位置上的人都不敢輕易說自己可以掌控。
傍晚接她放學時不見人影的擔心和恐懼,知道她和白君奕“一起去書店買教材”時突然湧上的怒火和不悅,對她表現出來的吃醋表現的暗喜,看見她的委屈時不由自主的心疼,以及舍不得放不下,格外特别的寵溺縱容,無一不證實了他的内心。
喜歡。
又何止隻是喜歡。
可越是這樣清醒地看清,越是不敢再往前跨越一步。他現在做的每一步引導,稍有差池都能埋下隐患,日後引爆時,别說全身而退,最受傷的人永遠會是處于弱勢的聞歌。
他不能冒這個險,更冒不起這個險。
所以此刻糾纏他的,是比選擇更要艱難的問題——這樣差之微毫的感情,要如何安放?
……
窗外狂風大作,呼呼的風聲即使在室内依然清晰可聞。那驟然暗沉下來的天色把天際最後一抹熹微的光線也卷走,徹底的沉寂。
沒多久,醞釀了良久的大雨鋪天蓋地而來,雨聲鑿鑿,如珠玉,雷霆萬鈞。
這樣讓人無法喘息的沉默裏,溫少遠終于開口道:“我和白薇,沒有任何關系,就算是有,也是老爺子一廂情願的想法。”
他的語氣裏,帶着淡淡的無奈:“那天你在警局外面看見我給她送保溫盒,是她煲了湯給老爺子喝,沒拿走……”
聞歌垂下頭,揉了揉哭得有些疼的眼睛,沒吭聲。
“你知道,我現在不可能對你有回應。在我這裏,你有一個身份始終是溫敬的養女,是他交托給我的責任。”他的話音一頓,看着她的雙眸,眼神晦澀。
“你很聰明。”他擡起手,扶在她的臉側,拇指摩挲了一下她溫熱的側臉,用指腹擦去那些淚痕。目光觸及到她的時,更是一反常态地沒有躲避。
“這個時候你不應該想這些,你掙紮着想要獨立,想要不依靠任何人,這些全是剛起步而已。想擺脫溫家的烙印,想離開對我的依附,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更何況,你現在還小,哪怕比同齡的女孩要更成熟,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他低下頭來,在她額頭上輕輕地一吻:“不會有人覺得你現在的喜歡可以交托一輩子,我也不敢打賭。你還會遇見很多人,他們會改變你對人生的看法,會讓你對這個世界有新的認識,遠不像現在……你還沒有看見其他人。”
輕柔的吻落在她的額上,溫熱幹燥的觸感讓聞歌的心頭一燙,難以言喻的酸澀。她又想哭了,隻能閉上眼,緊緊地閉上眼,不去看他的表情,不去和他那雙似能蠱惑人心的眼睛對視。
他在說服她……
可是他還是不懂。
似乎是明白她此刻在想些什麽,溫少遠輕笑了一聲,道不盡的無奈:“别的事情上臉皮這麽薄,怎麽這件事就這麽執拗?你知道,我們有多不合适。”
聞歌不是看不見他們之間的差距。
溫少遠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他生活的世界和她的不同。抛開所有客觀的問題,橫亘在他們之間最主要的,就是——他不愛她。
僅這一個,便已決定了結局。
從所未有的無力感吞噬着她,聞歌難過得連話都說不出。她安慰自己,已經很不錯了,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也再沒有選擇躲避……已經進步了。
可心像是被撕裂一樣,疼得她一陣陣發慌。
她反手打開門,強硬地冷下聲音,站到門邊:“小叔你走吧。”
走廊上湧來的是夾雜着水汽的大風,牆壁上的照明燈燈光慘淡,連帶着她的臉都蒼白了不少:“不管你說再多,你還是拒絕我了。所以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溫少遠抿着唇,站在原地看着她。
她低着頭,整張臉模糊得看不清五官,隻有那微微沙啞的聲音,以及蒼白的臉頰才透露出幾分悲涼。
他站在原地,那種被撕裂傷口的疼痛不期然地湧上來,讓他措手不及。
“别人也許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可你不能不知道。”聞歌擡起頭來,微微哽咽的語氣裏是她隐藏在最深處的委屈:“即使我以後遇見很多很多很優秀的人,依然沒有任何人可以和你相提并論。我的喜歡,從來不是說說而已。”
“小叔,我不知道我會喜歡你多久,但是如果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錯待冷遇,總有一天,我也會心灰意冷。但在此之前,我不會回頭,也不會後悔,就像很多年之前你對我的義無反顧一樣,我也可以不顧一切。”
原本不欲讓你爲難,可如今,不爲難,也已經爲難了。
那就不用回頭了,她的人生裏,本就毫無退路。
溫少遠站在那,久未有反應。他俊朗的面容在微薄的燈光下似蒙上了一層霧,那清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層深深的無力感油然而生。
這樣的聞歌讓他幾乎有些陌生。
“我是不想知道。”他突然出聲,語氣比之剛才的溫和強硬了不少。他冷下臉,看着她的雙眼平靜無波,對她剛才那一段剖白似乎完全無動于衷:“你給我清醒點,你現在是面臨高考的應考生。你現在所有的一切都還依賴你的養母,你有什麽資格說出不顧一切這種話?”
“我明白地告訴你,我們之間不可能。從你叫我小叔的那天起,這輩子,我都隻會是你的小叔。”最後那句話,說到最後已夾雜了幾許冷冽。
溫少遠眯起眼,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擡起,逼着她和自己對視。眸底湧起的沉郁,就這樣毫不遮掩地讓她看了個清楚:“光是這一點,你就難以逾越。”
他的指尖帶着涼意,讓聞歌不由自主地發抖,連帶着看向他的眼神都帶了幾分驚懼。
溫少遠這樣的反應遠在她的預料之外——毫不留情地,扼殺她。
“我再說一遍,以後你再說這樣的話,我會讓你知道後果是什麽。”話落,他松開手,連再看她一眼都嫌多餘,轉身,和她擦肩而過,徑直邁出了大門。
冷風從窗戶裏湧進來,她驟然松開手,連看一眼他的背影都不敢,像是瞬間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無力地連扶住門的力氣都沒有,往後跌靠在冰涼的牆面上。
大門被關上,鎖扣落下的輕響就像是在她心上也扣上了枷鎖。那些不堪,委屈,受傷,所有的情緒積累在一起,全部被鎖在了那個小房間裏。讓她連難過,都不知道要先哀悼哪一個。
她環住自己,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了,隻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一小寸地方。把自己僅存的聊以安慰用的幻想徹底推翻……
不,他是真的,對自己一點喜歡也沒有。
恐怕,今天這一出,他是真的打心眼裏開始厭煩她了……
******
溫少遠沒走出多遠,剛乘着電梯到樓下,寬敞空曠的大廳裏空無一人。純白色的大理石映着天花闆上的燈光,泛出幾絲冷意來。
他突然猛地回身,手指緊握成拳,狠狠地砸向了牆面。
那驟然湧上來的疼痛像是五指都斷裂了,一陣鑽心。
他偏頭,冷凝的目光看着自己因爲緊握和用力而泛着青白的手指,太陽穴“突突”地狂跳起來。心口叫喧着的各種情緒,掙紮着就要破洞,可被強力按壓下去,除了艱澀依然還是艱澀。
溫少遠閉上眼,手指上的痛感讓他的意識從所未有的冷靜清醒。他收回手,轉身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幕和瓢潑的大雨,心像是被泡在了這冰涼的雨水裏,涼得格外透徹。
……
溫景梵接到tc會館經理的電話時,正在溫家自己的房間裏準備出發去l市的行李。幾年前去l市的梵音寺取大師開光的小葉紫檀佛珠後,他每年都要往梵音寺跑好幾次。
确認自己聽到的消息無誤,溫景梵手上的動作一頓,腕上那一串佛珠在璀璨的燈光下透出幾分圓潤來,似有微光浮現。
“我馬上就來。”挂斷電話,他再沒有一絲耽擱,拿了車鑰匙就去出去接人。
經過樓下大廳時,正在和白薇說話的老爺子擡頭看他一眼,随口問道:“這麽晚了還要去哪?”
溫景梵的目光從老爺子的身上滑過,停留在白薇那裏,隻一瞬,便移開視線,回答:“有東西落在公寓裏了,明天要出門,現在去拿。”
老爺子不疑有他,順口問道:“你大哥呢?”
溫少遠?
溫景梵連神色都未變,睜眼說瞎話:“不知道。”
老爺子不無可惜地歎了口氣,看了眼安靜坐在那的白薇,歉意地笑了笑:“整天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忙什麽……”邊說邊揮了揮手。
溫景梵會意,擡步離開。
整個a市都攏在這場冰涼的夜雨當中,淅淅瀝瀝的雨聲,拍打在車窗上的雨滴,街道兩旁的路燈被雨水模糊,朦胧了光影,一圈圈的光暈如同漣漪一般,延綿而去。
tc會館在這片夜色裏,便格外醒目。
停好車,溫景梵剛邁進會館,就被等候已久的經理引着去了樓上的包廂。
踩在木質的地闆,腳步聲都顯得格外清晰厚重。
推開門,溫景梵一眼就看見了背對着他坐在位置上的溫少遠。隻穿着一件淺藍色的襯衫,袖口翻卷到肘部,随意的樣子哪還能尋到平時的嚴謹和沉穩。
經理見把人帶到了,小聲地交代了幾聲,便自覺地關上門離開。
溫景梵幾步走到桌前,在他對面的空座上坐下。這一對視,才發現溫少遠的面色微微泛紅,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偏偏眼神已經模糊得似沒有了焦點,打量他時都費了一會功夫。
“喝醉了?”難得見到溫少遠失态的樣子,溫景梵忍不住笑了笑,問道:“是繼續喝還是讓我帶你回去?”
溫少遠剛顯了醉态,意識卻格外的清醒。聞言,并沒有回答,隻是那微微泛白的嘴唇輕抿,不止給自己斟了一杯,又擡手掀開一個倒扣的酒杯給溫景梵滿上。
兩兄弟對坐,沉默不語地又喝掉了一瓶紅酒。溫景梵這才按住他又要去開酒瓶的手,有些不滿:“我明天要出門,不能陪你繼續喝……”
話未說完,他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見他五官的線條是前所未有的冷硬,稍一尋思,便有了答案:“聞歌又讓你不痛快了?”
溫少遠沉默着掃了他一眼,那眼神沉郁,幾欲凝結。
喝了太多的酒,他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又低沉:“我什麽時候和她綁在一起了?”
不痛快是因爲她,高興也是因爲她,什麽時候開始……她變成了他的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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