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十二。
聞歌一睜開眼,就看見了正對着自己的玻璃窗上,凝結着一層白霧。窗外大樹的枝桠在這一片朦胧之中也看不真切,隻隐約能看清一個樹影,層層疊疊的。
她下床,揉着還有些困頓的眼睛走到窗邊。剛推開窗,那清晨寒涼的空氣撲面而來,冷不丁的,讓她打了一個哈欠。
徐麗青正要來叫她起床,聽見房間裏有動靜了,敲了敲門,推門進來。見她站在窗邊,眉頭就是一皺:“衣服還沒穿呢,怎麽站在窗前吹風。”
聞歌也不辯解,呼吸着晨間清新的空氣,微微的冷冽,又含着幾縷讓人不易察覺的芳香,隻覺得心曠神怡。
徐麗青催着她去換了衣服,自己折回來檢查她的行李箱。她昨晚回來得晚,聞歌已經自己收拾好了東西先睡下了。怕吵醒她,徐麗青就先回房了,早上特意起了一個大早,就是想交代她一些話,再順便幫她整理下行李。
聞歌刷完牙洗完臉回來,又被徐麗青催去吃早飯。
嘴剛叼上一片吐司,就聽門鈴響了起來。聞歌沒舍得先放下吐司,就這麽叼在嘴裏去開門。
溫少遠垂手負立,安靜地等了一會,就聽屋内有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聽着就知道是毛毛躁躁的聞歌,眼神微微柔和了些,擡眸看去。
拉開門,一眼就看見站在門口,身形修長的溫少遠。他今天穿了黑色的雙排扣大衣,長度及膝,肩胛筆挺,襯得他那張臉清俊得就像是山頂的白雪。裏面是同色的西裝西褲,露出白襯衫的領口,細緻地打着領帶。
一出現,便是撲面而來的型男魅力。
聞歌看得一愣,一口吐司沒咽下去,含在嘴裏半天,這才吞下去,往後退一步讓溫少遠進來。那雙眼卻瞪得直直的,忍了半天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嘴:“小叔你今天好帥。”
溫少遠正要邁進門内的步子一頓,眼底含着幾分笑意輕掃了她一眼,聲音壓得低低的,隻容兩個人能聽見:“今天才發現?”
聞歌摸摸鼻子,嚼巴嚼巴吐司,關上門,跟着他走進去。
徐麗青大概是聽見聞歌的聲音了,迎出來:“來得這麽早,聞歌早飯還沒吃。”
溫少遠回頭看了眼跟在他身後的聞歌,笑了笑,語氣溫淺:“不急,等她吃好再走。”
……
等聞歌吃好飯,徐麗青招了招手,喊她進卧室說話。
聞歌回頭看了眼坐在沙發上不動如山的溫少遠,跟着徐麗青回房。
徐麗青拉開櫃子,拿出前兩天就準備好的小錢包遞給她:“這裏裝了點零花錢,你自己拿着。如果要買什麽東西就從裏面拿。你小叔到底跟你不是親的,别總問人家伸手要錢。”
她已經很少在聞歌面前提及這叔侄倆的身份差距,但這次卻并沒有讓聞歌覺得非常突兀。
溫少遠和她沒有親緣關系這是一早就刻在她心裏的認知,以前依靠着信賴着他,現在年紀長了些,才發覺前兩年的自己還是有些自私的。
知道他不會不管自己,就像抱出浮木一樣緊緊地抱住他,讓溫少遠跟着承受了不少的壓力。
她抿了抿唇,認真地看了眼表情嚴肅的徐麗青半晌,想了想,接過來,拿在手心裏:“我用不了很多,自己那裏還有很多零花錢。”
徐麗青見她接過去,暗松一口氣,又把提前準備好的零食袋遞給她:“給你買了零食路上吃,回去之後學習不能松懈,也要好好聽你小叔的話,知道嗎?”
聞歌用力地點了點頭,傾身上前,抱了抱她:“謝謝徐阿姨。”
聞言,徐麗青卻有一瞬間的僵硬,她緩緩擡手回抱了她一下,再開口時,聲音都微微有些沙啞:“聞歌,我不止想當你的阿姨。我是把你當做親生的閨女在疼愛照顧,我希望你也能明白這一點,你重情義,不是個忘恩負義不懂事的孩子。今天有句話,還是想說給你聽聽。”
聞歌聽得沉重,幾乎能猜到她後面要說什麽,但還是點點頭,聽她繼續說下去:“我承諾了會照顧你,對你負責。所以在外頭受了欺負,回來可以跟我說。做什麽決定拿不了主意,又不方便跟别人提起的,也可以跟我說。有什麽需要的别人又給不了你的,也要跟我說。我不一定能滿足你,但是會盡力去做到。
你犯了錯誤,我不會一味地偏袒你。但你受了委屈,我一定會爲你讨回來。哪怕是你的小叔,你現在信賴他,依靠他,如果有一天你碰了壁,他也無法護你周全,就到我身邊來。家裏永遠有你的一席之地。
私心裏,我還是希望你能叫我一聲媽媽的。我也知道,你前有自己的親生母親,後有溫夫人,讓你開口有些困難。等什麽時候,你覺得我可以了,就叫我媽媽吧……”
聞歌從徐麗青的房裏出來時,表情都凝重了不少。
她把那小錢包放進貼身背着的小書包裏,眨了眨有些濕潤的眼睛,看想坐在沙發裏安靜等着的溫少遠,笑了笑:“小叔,我們走吧。”
溫少遠擡眼看了她一眼,哪怕她靠在門邊,光線昏暗。那一刹那,他似乎都看見了她眼底有水光閃爍,隻一眨眼,她笑顔如花,絲毫看不出任何痕迹來。
他沉默了一會,目光轉向她身後的那個房間,微一停留。站起身來,去她的房間拎行李。
徐麗青緩了一會才出來,已經看不出異狀了。一直送兩個人到學校門口,看着聞歌上了車,這才原路折回,去上班。
聞歌透過黑沉的玻璃看着她蕭索單薄的背影,鼻子一酸,剛壓抑下去的情緒突然又湧了上來。她捂住臉,嗚咽了一聲,偏着腦袋不吭聲,也不理人。
溫少遠看了她一會,微垂下眼,掩住眼底的不明情緒。把上車前脫下後就擱置在自己身旁的黑色外套一拎,整個攏住了她。
轉頭,他對着已經看呆了的何興吩咐道:“我們走吧。”
聞歌被整個遮在他的衣服下,嗅着衣服上屬于他的淡淡的檀木香,深吸了一口氣,頓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把她重重包圍。
她捂住臉,轉了個身,臉朝着車窗,在被他一件外套隔出來的小世界裏,默不作聲地哭了起來。
那壓抑着的,極小的啜泣聲落在溫少遠的耳裏,他微動了動,轉頭看了她一眼。一時有些好氣,也有些好笑。隻當什麽都不知道,從隔間裏抽出文件看了起來。
一直等上了回a市的高速,側耳聽了半天,确認身旁的人已經沒動靜了。這才把擱在膝上的文件放到一旁,傾身過去,拉下了蓋在她身上的外套。
聞歌睡着了。
哭累了,連臉都沒擦幹淨,就這麽……睡着了……
溫少遠皺了皺眉頭,有些嫌棄地看了她一眼,抽了紙巾給她擦臉。淚痕尤幹,也不知道是徐麗青說了什麽,還是她自己胡思亂想了什麽,竟哭得那麽慘烈。
這是很久都沒有過的事了。
他下手輕柔,紙巾又柔軟,等擦過臉,她依然沉沉地睡着,并沒有要醒來的迹象。
溫少遠盯着她看了一會,微微靠近,輕扶了一下她的臉,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做完這些,他看了眼全神貫注盯着路況,根本不敢往後看一眼的何興。往座椅上一靠,也閉上眼休息。
******
聞歌醒來時,發現自己毫不矜持地靠在溫少遠的肩膀上……差點炸毛。
她抹了把臉,忍不住心髒“砰砰砰”地亂跳。連耳根子都紅了,偏偏臉上還要強裝淡定:“小叔你累不累啊?”
溫少遠像是絲毫沒有領悟她的意思,繃着臉看了她一眼,沒作聲。
這就是累了……
被她靠了一路,肩膀不僵才怪!
聞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聲地建議:“等會給你揉揉肩?”
溫少遠又掃了她一眼,這次總算吐出了兩個字:“不用。”
聞歌被他掃了興,“哦”了一聲不再多話,悶悶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甚至,悄悄地挪了挪屁股,往窗口靠了靠……
溫少遠餘光瞥到她這個小動作,微勾了勾唇,絲毫沒有一分捉弄她的罪惡感。至于一路圍觀全程的何興,他什麽都不敢說……
沒多久,溫少遠合上看了一路的文件,輕轉了轉肩膀,又擡手捏了捏。語氣溫涼,絲毫聽不出喜怒:“等會我還有會要開,先送你去辛姨那裏。開學前就都住在溫家吧?”
最後那句,是征求她的意見。
聞歌毫無異議地點頭,這一次過年去n市陪徐麗青,她連着錯過了辛姨的小馄饨小餃子,還有除夕夜滿滿一大桌的滿漢全席……
想回去吃個尾巴的心從進了a市之後就一直在蠢蠢欲動了,她甚至都覺得溫少遠是看出了這一點,這才繞了大半圈把她先丢回溫家。
遠遠地,已經能夠看到溫家的别墅的身影,那挺拔的“護衛軍”即使隔着别墅區那麽多屋頂也能一眼看見它的蔥翠。
“時遷還沒走。”溫少遠補充了一句,見她倏然轉過頭來,又煞有其事地補充了一句:“你回來住的事我沒提前跟辛姨說,下午你就幫辛姨一起把房間整理下,别跟着她亂跑。”
聞歌一聽“别亂跑”,眼底剛燃起的火光,又“噗”的一下熄滅了……
她悶悶地“哦”了一聲,直到溫家别墅的鐵門近在眼前了,她這才轉頭問道:“小叔,那我可以去找小白……哦,也就是白君奕,我那個同學玩嗎?”
溫少遠一聽到這個名字就下意識地皺眉,轉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審視:“找他幹嘛?”
聞歌被他問得一噎,想了想,老實回答:“他讓我回來就找他玩的……然後寒假作業,我還有好多空着不會寫……”打算去“借閱”一下,但這句話說出來的後果聞歌可不敢嘗試。
溫少遠眉頭一舒,毫無商量餘地地說道:“我晚上回來,直接問我。”
聞歌:“……”
溫少遠:“不高興?”
聞歌:“……怎麽會!小叔你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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