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越來越大,那墨色沉沉地壓下來,整個a市都籠罩在突如其來的黑暗裏。沒有陽光,就連路燈都因爲時間未到而未點亮。城市像是暈染了墨汁,那黑色席卷着,快速地蔓延了整片天空,再辨不清日色。
雷聲轟隆響起,遠在雲層之上,卻震耳欲聾。緊接着,便是一道閃電破空而來,帶着雷霆萬鈞的力量,劈開了整片天空。
大雨,磅礴而來,遮天蔽日。
屋内隻亮着一盞暖橘色的台燈,映着瞬間被雨水打濕,朦胧一片的窗戶,竟透出幾分斑駁的光影。
聞歌聽着雷聲,看着隻有水珠澆築劃過的窗戶,踢開鞋子,蒙頭爬上了床,把自己整個人都塞進被窩裏。
神情,是說不出的懊惱。
剛才回到盛遠酒店,溫少遠并沒有直接把她帶到徐麗青的面前。反而是讓何興現在隔壁開了一間房,了解了一下這次“離家出走”的真實情況。
相比較而言,溫少遠對聞歌的信任遠比對徐麗青的要多。
但這樣的發現,在聞歌知道自己剛才那一錯手,不知輕重地推了徐麗青一把,險先讓她受傷之後,并沒有一絲欣喜。
對于徐麗青,聞歌無疑是愧疚的,徐麗青對她并非不好,甚至她是真的在把她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用心培養。但是加諸在她身上的壓力和枷鎖,讓她喘不過氣。明知道不應該,還是用一種近乎“背叛”的方式,逃離她的掌控。
是的,在她的眼裏,就是掌控。她安排好她以後要待在哪個城市,安排她上哪所學校,安排她該和什麽樣的人交朋友,又不該和誰再有來往。
是啊,她有這樣的條件和資源,自己還有什麽好不滿足的?要知道兩年前,她還無親無故,寄人籬下,一無所有,爲了省下一筆學費還被表舅媽關在房間裏。
可這些,不是她想要的,被強加在身上,變成了重壓,幾乎要壓垮她的神經。而擅作主張替她安排在n市上高中無疑是最後一座大山,她無力反抗,隻能逃離……
可現在,她不知道要怎麽面對徐麗青,甚至,無法面對。
*******
辦公室。
窗外是雷電交加的大雨,那不時響起的雷聲就像在頭頂轟鳴,嗡鳴不斷。
屋内卻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氣氛壓抑又沉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徐麗青輕歎了口氣,雙眸低垂,有些失望又有些失落地看着溫少遠:“我拿她沒有辦法。”
溫少遠擡眸,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彎唇:“是聞歌不懂事讓你操心了。”
徐麗青重重地靠向身後的沙發,眉頭緊皺,顯然是對眼下這種僵持的窘況非常煩心。
她從業之後工作一直很忙碌,對孩子的渴望并不強烈。所以在知道先生那方面有問題時,并沒有太多的芥蒂。那時候她甚至還想,沒有孩子,她可以無所顧忌地去打拼她的事業。
可直到年紀越來越大,丈夫又經常不在身邊,她的孤獨感越來越強時,她開始對無法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遺憾,渴望。直到聞歌的出現,恰到好處地彌補了她的空白。
她乖巧,貼心,安靜,獨立,依附于她。
從來沒有造成過她的負擔,主動做家務,即使是在大冬天,天寒地凍的時候,也會因爲她無心的一句“這件衣服都讓洗衣機洗壞了”而戴上手套,在沒有暖氣的陽台上替她手洗整件衣服。
季節交替時,徐麗青習慣性的會感冒。聞歌就會提前買好她常用的感冒藥,放在她的床頭,提醒她預防。
這麽懂事的女孩,誰不心疼誰不喜歡?徐麗青疼她幾乎要疼到骨子裏去,好的都想給她。可直到今天,她才發現,自己對她的好她并不能理解,也……并不想接受。
她知道,自己用錯了方法。
從徐麗青知道聞歌的好開始,她就不自覺地開始排斥那個曾經擁有過她又不善待她的溫家,更是下意識地想讓她遠離溫家,不再有所來往。
這種有些幼稚的感覺……現在她突然看透了才覺得不成熟,甚至是有些幼稚。可是誰又能說得清楚這其中的情感?
“她既然不想跟我去n市,就留在a市吧。”良久,她終于妥協。
溫少遠斟茶的動作一頓,目光依然還停留在面前冒着熱氣的白瓷茶杯上。窗外正好掠過一道閃電,那光芒大甚,在他清俊的側臉上一閃而過。
他擡起眼,目光清亮,竟什麽多餘的話都沒有多說,颔首應道:“好。”
……
既然決定把聞歌留在a市,那一時半會的,徐麗青還走不了。哪怕溫少遠會替她安排,她也想親力親爲,起碼,要告訴她自己的決定。
并不是放棄,而是對她的妥協和尊重。
聞歌一覺睡到了傍晚,天色已經放晴,隻有玻璃窗上不時滑落的水珠昭示着前不久一場瓢潑大雨。她揉了揉眼睛,擁着被子坐起來,看着窗外依然黑沉的天空,一時惶然不知自己身處何方。
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呆,才清醒過來,赤腳下了地單膝跪在沙發墊上,一腳腳尖抵在厚實綿軟的地攤上,推開窗。
淅淅瀝瀝的雨聲,清新的空氣,以及有些濕漉漉的微風。
門口一聲輕響,聞歌轉頭看去,溫少遠剛推開門,正站在門口看着她。
聞歌聞聲轉頭。
他隻喜歡白色的襯衣,今天也不例外。白色的襯衣,衣擺攏在筆挺的西褲裏,挺拔修長。半隐在沒有光線的黑暗裏,臉部輪廓清晰又分明。那雙眼睛迎着窗外的光,眼底似有光源在發亮,深邃又明亮。
眼角眉梢似都沾染上幾分雨後的濕意,溫和又濕潤。
“小叔。”
她披散着長發,黑發如緞。眼神清澈,毫不防備的表情,落在溫少遠的眼裏,讓他突然發覺,這個小女孩,已經成長,已經婷婷玉立。
不再是兩年前,他還能抱在懷裏的小丫頭。
溫少遠的眼神微閃,并未上前,隻是清了清嗓子,聲音清俊:“既然醒了,下來吃飯吧。”
聞歌轉過身,被水珠沾濕的手背到身後,剛想蹭在衣服上,溫少遠卻似有所覺一般,盯了一眼她背在身後的手,目光又從濕漉的窗台上掃過,留下一句“拿毛巾擦幹手,我在樓下等你”後,轉身便走了。
聞歌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被突然掃過腿間的涼風驚醒,趕緊鑽進衛生間洗漱。
……
何興把聞歌帶到徐麗青那裏便回了頂樓的辦公室複命。
溫少遠原本緊湊的行程安排都因爲臨時取消去s市的決定,一下子輕松了下來。這會就坐在辦公椅上,看着a市華燈初上的夜景。
何興把涼掉的茶換成溫的,添到他的手邊。正準備下班去打卡,剛走到門口,就聽溫少遠低低的笑聲,輕松又愉悅。
何興下午都看了一場boss自家人的大戲了,雖然好奇,但也不敢多問,關上門便走了出去。
溫少遠又坐了一會,估摸着聞歌這會應該跟徐麗青道完歉又表過決心,這才怡怡然地信步下樓。
走到門口時,正好碰上來上菜的服務員。他順手端過來,推門進去。
徐麗青見是他來了,起身相迎:“正打算讓聞歌上去叫你。”
聞歌轉頭看了他一眼,也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接他手上那一大盆的酸菜魚。不料,手還沒碰上碗沿,他一側身,微微避了開來。
見她看過來,他這才簡潔地解釋:“重,你拿不穩。”說話間,不動聲色地就把那盆酸菜魚放在了她的前面。
“有點事耽擱了下。”他這才回答徐麗青的話,随意地在聞歌身旁的位置坐下:“别站着,都坐下吃吧。”
剛才那一會,聞歌爲了今天的事誠懇地道過歉,并嚴肅地自我檢讨了一遍。徐麗青則是把自己的決定轉口告訴了她,怕聞歌對她依然還會有意見,幹脆和她把話說開了。兩個人這麽一溝通,都能互相體諒。這還是她們第一次,這麽親密無間。
一頓飯吃下來,溫少遠隻偶爾接幾句徐麗青的話,全程便聽着徐麗青不放心地一遍遍叮囑聞歌,要保持學習的好習慣,要聽小叔的話,要繼續乖乖地做個好孩子……
他靜靜地看了眼認真聽着的聞歌,夾了一片魚肉喂進嘴裏。
肉質鮮嫩,爽滑可口,難怪這麽喜歡。
******
徐麗青沒留幾天便回去了,聞歌的中考成績足以直升a中,既然順應了她的想法,這學校的選擇徐麗青便也沒有多加幹涉。
因爲不能留到開學報名,這件事便隻能交給溫少遠。唯一沒有向聞歌妥協的,就是高中務必要住校。畢竟早起太辛苦,晚自修結束後她自己回家徐麗青不放心,麻煩溫少遠接送,她又覺得不太妥當。
徐麗青對她的妥協是聞歌沒有預料到的,甚至她都做好了徐麗青大發脾氣的準備。結果……所以對她這樣的決定自然沒有任何意見。
至于每個周末回家,因爲之前入室搶劫的事情在先,單住無論是溫少遠還是徐麗青都不能放心。但和溫少遠獨處,徐麗青心裏是一萬個不同意,哪怕聞歌叫他一聲小叔,但怎麽說都是毫無血緣關系的兩個人,孤男寡女的……非常不合适。
敲定好這些細節,加之n市那邊的工作不能再繼續拖下去,徐麗青這才動身回n市。
要說那一天,她是怎麽提前聞歌一步到的a市,還是因爲她的同事看見聞歌在車站買票。上班閑聊的時候就順口問了一句,徐麗青察覺出不對,連忙請假趕回了a市。
不然,聞歌不留一個字就消失不見,還不得讓她急上一會?
徐麗青走後,溫少遠去s市的行程也提上了議程。等帶聞歌報過名正式開學後,便直接出差去了s市。
而聞歌?
高中生活,正要開始。
晉/江/文/學/獨/家/原/創/首/發
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