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有一陣風吹過,原本陰霾昏沉的天空,雲層微散,露出澄澈的藍色。那陽光,透過翻湧的雲層間隙灑下來,湛藍的天空,瞬間明亮得像是幽深壯闊的海洋,正海浪微瀾,碧波蕩漾。
l市的夏天都帶着水鄉特有的溫柔,即使是最熱的時候,那微風也帶着微醺的稻香,帶着綿密的水汽。再悶熱的天氣,都像是有一襲清流,從面上拂過。
溫少遠的耳朵動了動,轉頭看了聞歌一眼。
她披散在身後的長發被風撩卷起一個弧度,有一縷從她鼻尖掃過,徐徐飄動着。她卻一動不動,隻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長久地凝視着墓碑,筆直地站立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彎腰鞠了一躬,指尖落在那黑白照片上撫摸了下。不知道是不是那涼意浸透指尖,讓她終于回過神來。她站直身體,轉過身,對上他的眼神時,揚起唇角笑起來。
如果此刻她的眼眶不是還泛紅,又蘊着水汽……還真看不出她是在強顔歡笑。
溫少遠被她這樣故作堅強的笑容晃了一眼,心頭微微一動,終是有些心疼。這樣凝視了她片刻,無奈地朝她伸出手來:“過來。”
“我們回去了。”
******
當天吃過午飯,沒在l市停留多久。下午就動身回了a市,她明天,該回校上學了。
到a市時,已經是晚上的八點。飛機餐雖然差強人意,但爲了填飽肚子,聞歌還是努力吃了一些。回到溫少遠的公寓,進廚房倒水時,一眼就看見了貼在冰箱上的便利貼。
“給你們準備了小馄饨,放在第二層冷凍,分量足,明天的早飯也可以吃這個。”落款是辛姨。
溫少遠跟在她後面進來,瞄了一眼便利貼,仗着身高優勢就站在她的身後低頭看向冰箱下層的冷凍櫃。
不料,聞歌突然一個轉身,一腦袋撞了上來,往後退了一步緊貼着冰箱這才止住腳步。她揉着額頭,看着就站在她身後的溫少遠,撅了撅嘴,嘀咕了聲:“小叔你走路怎麽都沒聲音的?”
溫少遠正要伸手去扶她,見她站穩,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背在身後,虛虛握緊。
“撞疼了?”
聞歌搖搖頭,又點點頭,在溫少遠的目光下十分坦然道:“小叔給我下馄饨吃我就不疼了。”
原來打這個主意……
溫少遠忍不住彎了彎唇,見她眯着眼睛一副讨好的表情,心頭頓時蠢蠢欲動。沒掙紮太久,他曲指,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故意微沉了語氣道:“讓開。”
聞歌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逗自己玩,吐了吐舌頭,先回房間去洗澡了。
……
雖然落下了幾天課,但初三下半學期主要是講解例題溫習之前的内容較多,加之聞歌在家休養的那幾天也沒閑着。學校拿回來的試卷每天每科都會拿來練手,寫完給溫少遠審閱,那些重點的題型被他拎一拎,不但沒落下,還長進了不少。
徐麗青從聞歌出事之後便一直沒有露面,但電話倒是沒斷過。即便是和聞歌解釋起來,也隻說她工作太忙,抽不開身。有溫少遠照顧,她很放心。
聞歌對她這樣的态度非常放松,絲毫沒察覺,溫少遠和徐麗青近期的态度默契得像是談妥了什麽事。
至于脖子上的傷,休息了一個星期左右,已經淡了很多了。夏天雖然不能穿高領的,但好歹還有襯衫可以擋一擋,聞歌又披散了長發,還真沒幾個人發現她脖子上的傷。
除了……白君奕。
聞歌剛從廁所出來,低着頭擦手,沒走幾步眼前就被人攔住了去路。她擡眼一看,見臉黑得跟鍋底一樣得白君奕,忍不住想笑。
從她進教室開始,這厮就一直抓耳撓腮地想和她搭話。不是被她“這幾天的筆記借我下”就是“老師還講了什麽題”之類的話給堵了回去,終于在午休的時候逮到機會來攔截她了。
白君奕比聞歌高半個腦袋,這會站在她面前,隻低垂了視線,看上去竟有幾分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不過聞歌向來不吃他這一套,繞開他繼續往前走,還沒走幾步,就被他一把握住手腕直接拖到了不遠處的實驗室。
進了屋,他蠻橫地把門一關,橫刀闊斧地攔在門口,頗有些兇狠地瞪着她:“沒跟你鬧着玩,讓我看看你傷哪了?”
“誰跟你鬧着玩了?”聞歌翻了個白眼,環視了一圈身後的課桌和試管,有些頭疼:“咱們能先出去說麽?”
“不說不讓出去。”他輕哼了一聲,長腿一勾,就近拉了個椅子坐在門口,直接擋住去路。還真有幾分此路是我開,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财的架勢。
怎麽說也做了兩年的同桌了,聞歌多少摸透了他的脾氣,也不再跟他對着幹,擡手就解起了襯衫最上面那裏紐扣。
一直注意着她舉動的白君奕頓時吓得臉色都變了:“你幹嘛脫衣服!”
聞歌的手一頓,氣得臉色青白,狠狠瞪了他一眼,直接拉開領口給他看脖子上隻淡下去的掐痕,順便罵道:“誰脫衣服了,你個變态!”
雖然早從白薇那裏知道她的情況,但此刻,親眼看到她脖子上那圈印記已經退淡的掐痕,還是惱怒得不行。也顧不得剛才他還在害臊,這會幾步湊過來,緊抿着唇,表情端得那叫一個嚴肅凝重。
聞歌扣回紐扣,瞥了眼他的表情,想了想,軟了語氣說道:“我沒事了,讓你姐給那壞蛋多判幾年我就解氣了。”
白君奕還有些發愣,聞言看了她一眼,嘀咕了一聲:“你想得美,我姐又不是法官。”
轉念,他又咬牙切齒起來,聞歌聽着他罵罵咧咧地說了一堆,突然覺得這樣的白君奕親切得讓她心裏一陣發暖。
畢竟,白君奕是她爲數不多,又珍而重之的好朋友。如此關心自己,怎麽會不覺得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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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期末已至。
六月中旬,a市的氣溫驟升,猛然熱了起來。就連整個考場,都被這熱度焦灼,火燒火燎起來。
這是初三的最後一場考試。
聞歌卻從一大早開始,就心浮氣躁。早早地做完考題,也沒有心思去檢查,轉動着筆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
她考試的座位臨床,正對着學校的大門口。離考試結束還有一段時間,考場外已經聚集起了一大批的學生家長,遠遠看去,黑壓壓的一片。
徐麗青不在,溫少遠對她的水平知根知底,并不擔心。除了考試前一晚……
怕她壓力太重,開了瓶紅酒遞給她:“如果有壓力,允許你喝半瓶,今晚早點睡。”
聞歌看着在燈光下泛着光潤色澤的酒液搖搖頭,心想,要是辛姨這會在,看見溫少遠這麽不靠譜的降壓手段估計會直瞪眼。
溫少遠也不勉強她,試探了幾句,見她并沒有太多的緊張感,連思想工作都省下了。隻在睡前給她泡了杯牛奶,盯着她喝下去後,就趕她去睡覺了。
所以,聞歌直到現在才有一種大考降臨的心理感受……
監考老師收完卷,聞歌率先走出了考場。剛走出校門,看見站在不遠處樹底下的徐麗青時,整個人忽然就冷靜了。
是了,徐麗青前幾天就說要回來。不料,就是今天。
那隐約浮上來的焦躁讓聞歌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
徐麗青一回來,聞歌自然就要從溫少遠的公寓搬出來。傍晚吃過飯,幫着辛姨洗了碗,就回房間收拾自己的東西。
磨磨蹭蹭地收了半天,直到辛姨都被張叔接走了,也沒見溫少遠的身影。
聞歌抱着收納箱往家裏走了兩次,全部搬回去了,又回公寓繼續等。
期間耐不住性子,給溫少遠打了幾次電話,不是無人接聽,就都是何興……也就是溫少遠的助理接的。
他分明是不想接她的電話!
這樣分明的認知讓聞歌微微有些恐慌起來,腦子空下來,這才回想起這段時間以來的不尋常之處。
越想臉色越白,到最後,心煩意亂到再也坐不住。
時鍾滴滴答答地往前走着,聞歌坐在客廳的地闆上,隻覺得涼意從腳底,一路蔓延至心口,讓她一個哆嗦,清醒了起來。
就在這時,“咔擦”一聲輕響,門開了。
聞歌忙不疊地站起,小跑到門口,看見溫少遠還站在門口,努力地揚起個笑容:“小叔。”
溫少遠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停頓了一瞬,這才點點頭:“怎麽還不去睡覺?”
“我在等你。”聞歌的唇角抿起,那笑容怎麽也保持不住,瞬間耷拉了下來:“我想等到你跟你說一聲,徐阿姨回來了,我要搬回去住了。”
溫少遠沒應聲,隻是上前一步,邁進玄關,把門關上。
她隻開了客廳裏暖橘色的照明燈,光線有些昏暗。他又站在門口,整個人都隐在了黑暗裏。
他不說話,聞歌也不說話。這樣沉默了良久,還是溫少遠先打破了這寂靜,啞聲說道:“我知道。”
他早上就知道了,原本想她這會應該回去了,正好可以不用去面對她。不料,等他站在樓下,擡眼看去時,客廳裏依然亮着燈,也不知道她一個人等了多久。
聽着他那樣的聲音,聞歌心頭一梗,有些不太舒服。她斟酌了一會,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叔,是不是我讓你……爲難了?”
她的眼睛背着燈光依然灼灼發亮,那透徹的眼神,似乎能夠看清他的心,讓溫少遠避無可避。
他伸出手,像往常一樣揉了揉她的腦袋,溫聲道:“從來沒有爲難過。”
這樣明顯的安慰,聞歌當然不會聽不出來。就她自己知道的,就有兩次。
溫敬夫妻離世時,溫老爺子趕她出門那一次。徐麗青領養她的那一次……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不知道他爲自己頂住了多少壓力。
他從來不說,她就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徐阿姨下午的時候跟我說了,她想帶我去n市過暑假,她說你也知道。一走要兩個半月這麽久,就想當面跟你說一聲……”
兩個半月?
溫少遠皺了皺眉頭,話到了嘴邊,終究是什麽都沒說。
何止兩個半月,接下去的三年,甚至更久……你都不在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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