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便已近期末,天氣漸漸炎熱了起來。
夏天是真的來了,陽光熱烈又刺眼,就連午後徐徐拂來的風都帶着似火一般滾燙的熱度。校園兩旁的行道樹,樹葉蔥郁,正是正午時分,隻有繁密的樹葉遮擋下,這才有一處不被焦烤的綠蔭處。
聞歌邊走邊拆着一個信封——随安然遲來了一個多月的信。
這是她唯一的朋友,遠在l市的朋友。因爲後來的變遷,隻能用這種最原始的方式保持聯系。
這遲來的回信裏隻有寥寥數語,簡單地說明了一下她自己的情況。高三在即,父母離異,她過得也很不好。因爲抵觸情緒太強烈,前段時間被父親送到了l市的梵音寺,直到最近回來才看見聞歌的來信。
梵音寺?
聞歌對這個地方并不陌生。
一個山間的古老寺廟,香火百年鼎盛,幾乎是整個l市人民的信仰和寄托。
她擰着眉,在樹底下站了良久,這才往教學樓走去。
最後一節課是班主任的課,聞歌的英語成績好,又穩定,很受她的看重。聞歌原本也是非常喜歡她的。直到那天,知道小叔一直和班主任保持着聯系後,不知不覺地就對她有了一絲很微妙的情緒。
但,非要形容一下那種情緒,她卻找不到任何形容詞。
……
很快,便迎來了期末考試。
吃過飯,聞歌像往常那樣先去老爺子的後花園給花澆水。老爺子自打那一次生病之後,這後花園裏的花就都是聞歌在幫忙照料。直到後來老爺子出院了,老爺子也沒再接手。隻偶爾興緻好了,和她一起去花園裏轉轉。
正站高了去澆花架上方的蘭花,便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聞歌扶着花架回頭看了一眼……
夕陽剛要落山,澄黃的金光從天際的盡頭灑下來,讓整個花園都蒙上了一層朦胧的金光。那餘晖明亮,微微刺目下,聞歌看着溫景梵,差點脫口而出地喊一聲小叔。
她隻叫溫少遠小叔。
似乎是看見了她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失落,溫景梵微微笑了笑,頗有些促狹地看着她:“在等人?”
聞歌搖搖頭,笑眯眯地叫了他一聲:“景梵叔。”
“嗯。”溫景梵幾步走近,看了眼在夕陽餘晖下顯得格外神采奕奕的蘭花,指尖捏着綠莖一擇,毫不憐惜地就摘下了一朵拿在手裏賞玩。
“景梵叔你不是向佛的人嗎,怎麽也摘花?”她嘟囔了一聲,轉頭繼續澆水。
溫景梵向佛,手腕上戴着的那一串紫檀佛珠就是最近放假的時候,去寺廟裏求的,前些天才剛回來。
不知道信佛的人是不是氣質都這麽溫潤,他眉目之間沉澱的,都是溫少遠遠遠不及的淡然處之。
“向佛就不能摘花?這是什麽道理?”他微挑了挑眉,饒有興趣。
“《華嚴經》裏不是說佛土生五色莖,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嗎?”聞歌擡起手臂,踮着腳,有些吃力地把灑水桶擡高。
溫景梵順手幫她托了一下,問道:“哪裏看來的?”
“你放在小叔書架上的啊,我順便翻了翻。”說完,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我不知道是你的,隻是看封面包得很用心,就翻開來看了眼。”
溫景梵早就聽說了溫少遠對這個小侄女的縱容程度,對她能自由進出溫少遠的房間,并且能夠随意翻閱書櫃裏的書這種事情,也見怪不怪。
揚了揚唇角,他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忘記跟你說了,少遠在找你。”
聞歌原本還因爲讓溫景梵刮目一看而沾沾自喜,聞言就是一愣,轉身的時候差點一跤踩空從木架上滑下來。還是溫景梵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這才有驚無險地重新站穩。
饒是這樣,聞歌的手臂也刮傷了,細細長長的傷口,正往外滲着血珠。幾乎是下意識的,在溫景梵未發現的時候,聞歌就把挽起的校服袖口扯下來,正好蓋住傷口。這才悶頭抱着水壺從木架上跳下來。
“我去找小叔。”
……
洗過手,聞歌端着辛姨煮的大麥茶上樓找溫少遠。
去他的房間,卻撲了個空。屋内擺設整齊,竟然連一點他來過的痕迹都沒有。聞歌狐疑地撓了撓頭,又下樓去,整整繞了一大圈。等回到自己的房間時,才發現他已經等了她一會了。
手裏翻着的是她的數學糾錯本,已經看了一大半。
回到看見她,微皺了一下眉頭,問道:“明天就要期末考了,還在哪裏調皮?”
聞歌把茶杯添置在他的左手邊,見他低着眸子,那長睫微垂勾勒得他那雙眼睛像墨染的一般烏黑濃郁。沐浴着夕陽最後一縷霞光,側臉甯靜又美好時,心底鋪天蓋地的想念頓時掙破她設置在心底的額小小牢籠,瘋狂湧出。
好想撒嬌,也好想嬌氣地抱怨。她向來就是這樣吃不得苦,受不得委屈的人。可如今的狀況,這些事情由她做來,實在是很尴尬。
所以這樣的念頭在腦海裏一閃而過就被抛之腦後。
她認真地像是犯了錯正在聽訓的小學生,站得筆直,姿勢端正。不時地瞄瞄自己的糾錯本,再瞄瞄認真看着錯題的溫少遠。
安靜了許久,聞歌終于忍不住,問道:“小叔,你今晚怎麽回來了?”
他聽得并不認真,回答也很敷衍:“想回來就回來了。”
聞歌“哦”了一聲,乖乖地縮回腦袋等待指示。
溫少遠合上糾錯本,側目看了她一眼,問道:“考試有把握沒有?”
聞歌認真地想了想,點點頭。
“那今晚早點睡。”他站起身,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乎是想起什麽,略作停頓,轉而問道:“聽你班主任說,你最近坐姿不太正常,是不是近視了?”
聞歌正盯着自己的腳尖發呆,聞言,愣了一下,迷茫地搖搖頭:“沒有啊。”
竟然連坐姿……都要跟小叔說?
“小叔你跟我班主任經常聯系嗎?”她聲音悶悶的,一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
溫少遠沒發覺她的異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再開口時,聲音也帶了幾分潤意:“每星期都會聯系,怎麽了?”
漫不經心的語氣。
聞歌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話到了嘴邊又覺得不合适,就默默地咽了回去。她覺得自己更郁悶了。
卻全然不知,她的那點心思,全部都表現在了臉上。
“想說什麽?”他彎下腰,看了她一眼。
“沒有。”聞歌搖搖頭,怕他察覺,低頭去扯袖子:“我沒有什麽想說的……”
話音剛落,手腕就被他一把握住。
聞歌一怔,擡頭看他。
溫少遠的目光落在她小臂上那一寸微微腫起來的傷口,傷口明顯隻是粗略地清洗了一下,還滲着血色。周圍是輕微的紅腫,在她白皙瘦弱的手臂上,看起來實在明顯。
“怎麽弄的?”他沉下臉,和她對視。
那目光瞬間便沉郁了下來,微微帶着冷意。
聞歌抽了一下手,不料,溫少遠扣住她手腕的力量頓時一緊,讓她再也動彈不得:“我問你怎麽弄的?”
一字一句,清晰又冷冽。
“碰到花架劃的……”她把小臂又往他眼前送了送,笑得沒心沒肺:“小叔給呼呼,每次我在外面碰傷了,摔傷了,回家外婆都會給我呼呼。”
原本這道劃痕還沒那麽嚴重,聞歌剛才洗手的時候順便給洗了一下,結果……就腫起來了。
長長的一條,看上去還真的挺疼……事實上,她疼過那一陣子,不流血了就不疼了。
不料,她的随口一說,溫少遠卻聽了進去。臉上表情幾變,到最後,松開手,表情别扭又生硬:“我不會。”
……
怎麽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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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試的那天晚上,聞歌接到了蔣君瑜的電話。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聲音有些沙啞。聞歌問起時,她笑了幾聲,隻說是訓練的時候強度太大,嗓子傷了。
聞歌雖然覺得奇怪,但她不願意多說,她就不問。
蔣君瑜喝了兩口茶,又清了清嗓子,這才說到正題:“聞歌,暑假要不要過來?”
這是一個多月前,溫少遠給她做的選擇題中的一項選擇。她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能不能和小叔在一起”。
溫少遠凝視她良久,這才懶洋洋地一笑,反問:“跟我在一起?”
聲音悠遠得像是曠古而來的古樂,飄忽得讓聞歌聽不真切,也無法猜測。
然後他又問:“聞歌,你叫我什麽的?”
他這樣認真的态度,讓聞歌有些不安:“叫小叔……”
聞歌不太喜歡這樣的問題,注定無解,也注定無奈。并且,這些問題一出口,好像就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推開她,把她從小叔的身邊推離,越來越遠。
他到最後也沒有回答她,那第三個選擇是否成立。而那道選擇題,更是不了了之。他不再過問,聞歌也不再提起。
但她心裏早已經有了答案。
“暑假小叔給我安排了補習班和興趣班,我想留在a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