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歌折回教室去拿書包,再悄悄地從後門出來。
溫少遠正站在走廊盡頭的公告欄前,目光沉靜又專注。走廊裏的過堂風還帶着春天的涼意,掀起他的衣角,翻卷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露出他插在褲子口袋裏的半截手腕。
他知道她的存在,并未投注目光,隻輕啓唇,輕聲叫她的名字:“聞歌。”
聞歌答應了一聲,手握緊了身前的書包肩帶,這才小跑到他的身旁。因爲兩個人懸殊的身高差距,她隻能仰頭看着他。
看見他弧線完美的下巴,微微的尖削,透着股薄涼疏離的味道。
他在她面前向來不是這樣,哪怕是不高興了,也隻是沉下臉,并未有過疏離的時候。所以這一個奇妙的角度,看見的不一樣的他,讓聞歌微微有些心驚。
溫少遠低下頭,看了她一眼,随意地指着一處公告欄上的公告:“下一次,我能不能在這裏看見你的名字?”
聞歌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指尖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紀檢彙報欄”裏。簡單的來說,就是檢查廣播體操,眼保健操,儀容儀表和校服校牌的……巡邏隊。
她眨了一下眼睛,用爲難的表情看着他……
溫少遠似乎是笑了一下,這麽一笑,倒讓聞歌猜測不出他到底是說真的,還是在逗她玩。
幸好,他向來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瞄了眼她背在身後的書包,修長的手臂繞到她的腦後,伸手一提,幾個動作之間,就把書包提在了自己的手上。
見她目瞪口呆地看過來,隻微挑了挑眉,甩着手裏的車鑰匙率先往前走去:“回家了。”
聞歌“哎”了一聲,小跑着追上去:“小叔……”
……
而某處辦公室。
班主任搓着手,還未從剛才那一瞬冷沉的氛圍裏脫身。哆哆嗦嗦地捧着茶杯喝了幾口熱水,這才覺得那涼意稍退。
她盯着被她壓在桌上的那張名片,忍不住皺起眉頭來……
原來聞歌性格内向得近乎自閉,這裏面似乎大有文章啊?
她正猜想着,可恍然想起剛才……她對面坐着的那個男人,溫溫潤潤的,看上去很年輕,偏你又不會因爲他的年輕而輕視他的本身。
那瞬間張馳的力量,讓她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餘威猶存的感覺。
這樣一位談吐優雅,舉止不俗,穩重又自持的人,竟然是聞歌的小叔?這護短的哪門子的小叔?
……
因爲昨夜那場大雨,a市的天空碧空如洗,纖塵不染,湛藍得似要滴出水來,明淨透亮。陽光不驕不豔,落在人身上,暖意叢生。
應該是有清潔工剛清洗過車庫,車庫的後門大開,正對着老院子珍愛之極的後花園。
溫家的後花園盛開着各種名貴的花草,老爺子最喜歡園藝,整個院子幾乎都由他自己打理,不假他人之手。
牆角靠着好幾列木架子,專門擺放各色各樣鮮豔欲滴的鮮花。老爺子喜一個“貴”字,後花園裏大多數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富貴花,名貴又嬌弱。
數量之多,已經放滿了整個木架。連木架前面的那處空地也沒放過,接二連三地擺着盆栽。
這一處,像是自己擁有了生命一般,冒着綠意,花枝招展,搖曳生姿,說不上來的生機盎然。
車子剛挺穩,聞歌就擡手想推開車門下車。不料,手剛碰上車門,就聽鎖控的聲音落下,無比清晰……
聞歌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似乎是有些不太高興。她縮回手,抱着自己的書包,抿唇盯着自己的腳尖。
車廂裏的空氣有些沉悶,加之車内的溫度略微偏高,氣流凝滞,讓這狹小的小空間越發顯得逼仄緊促。
溫少遠的左手搭在車窗上,指尖抵在額上,微微傾斜着身子,似乎是有些疲憊,又似乎隻是有些慵懶,就這麽随意地靠着椅背……打量她。
不僅是動作随意,就連這個目光也很是随性。眸色深深,高遠又甯靜,漆黑的眼珠像是黑曜石般,黑得濃郁,又光彩照人。
偏是這種眼神,深不見底。
聞歌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身子,有些不太自然的,也有些忐忑地回應他的目光。
老爺子固執執拗,但到底年紀是大了,隻要不忤逆他的意思,順着他來,萬事都好商量。辛姨是家裏心腸最軟的,貼心懂事些,她便能對你無微不至的疼愛。
唯獨溫少遠,是最看不清,琢磨不透的那個人。
良久的沉寂後,他才懶洋洋地問道:“五一還有幾天?”
“星期三,還有……”聞歌掐指算了算。
“還有四天。”他看了眼她用來計數的手指,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你數學是真得很差勁。”
不用提醒,她一直都知道……
聞歌羞愧地埋頭。
“每年五一老爺子都會和辛姨一起去金光寺吃齋禮佛,小住半個月,甚至一個月。”他擡手捏了一下眉心,眉眼之間漸顯露幾絲疲憊。他看着她,慢條斯理地問道:“你打算住這裏,還是跟我走?”
聞歌“啊”了一聲,有些傻眼。
難怪辛姨昨晚在收拾行李箱,原來是要去金光寺。
等了片刻,也沒等到她的回答。溫少遠眉心微攏,似乎也覺得跟他去酒店住有些不太合适。畢竟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小半個月的事,到底還是在家裏住的好。
心思這麽一轉,溫少遠便有了決定,松手按下鎖控:“我回來好了,反正有車,也很方便。”
聞歌扭頭看了他一眼,輕聲叫他:“小叔。”
溫少遠擡眼,聽着少女那又嬌柔又綿軟的聲音,唇角微揚:“再叫幾聲聽聽。”
真要讓她叫,聞歌又叫不出口了。她摟着書包,有些無措地捏着拉鏈絞了幾下。見他閉上眼,耐心地等着,這才幾不可聞地又叫了幾聲小叔。
溫少遠的眼前又浮現很多個月以前,第一次見到她的畫面。
溫敬臨時被召回,蔣君瑜一個人他又不放心,就讓溫少遠陪着一起南下。在那之前,他對世界上有這樣一個女孩的存在,一無所知。
直到那天清晨,他下了車,透過那斑駁的防盜窗看見她。再後來,他握住她的手腕,才發現她比自己看見的,想象中的還要清瘦。
她說:我好久沒有出過房間了,唯一能讓我看到外面的就是這扇窗。你是那麽久那麽久以來,第一個……來找我的。
這不是第一句。
第一句是:“你好,我是聞歌。”
也是這樣的語氣,讓他記憶深刻。
好像就是那一刻開始,對她上心的。後來,她理所當然的成了溫敬的養女,他的……小侄女。
就在她第一次叫他小叔的時候,似乎就有一種無形的契約在兩個人之間建立。
他對她有了責任感,想讓她變得更好。尤其溫敬和蔣君瑜不在她身邊,老爺子又是一副管你溫飽,放任自由的态度。他忍不住就承擔了她的全部,所以最起碼的,不想她委屈,哪怕半點。
都說他薄情清冷,可一旦心軟,交付的卻是全部的精力。
他忍不住歎了口氣,手指在眉心蹭了蹭,再開口時,聲音都微微有些沙啞:“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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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時候,辛姨便跟她說了要和老爺子去金光寺小住的事情。聞歌下午就被溫少遠打了預防針,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沒有半分驚訝。
對于老爺子把自己安排給溫少遠照顧,更是沒有一點意見。
讓她一個人住在這麽大的别墅裏,她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
……
吃過飯,辛姨去她房間換被子。
最近天氣越來越炎熱,聞歌屋子裏的厚被子可以換薄一些了。又抽掉了墊在床墊上的毛毯,辛姨突然想起什麽,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道:“聞歌,你初潮來了沒有?”
聞歌“啊”了一聲,等反應過來,整張臉頓時從上到下燒了個通紅,她支吾了半天,最後幹脆搖搖頭。
“都十四歲了還沒來?”辛姨微皺了一下眉心,打量了她一眼,見她臉色绯紅,忍不住打趣:“害羞什麽,女孩子都要經曆的事情。辛姨是過來人了,這才問問你。”
“我……我、我不知道。不過還沒來……”聞歌默不作聲地揪過枕頭端端正正地擺在床頭。
“知道這事就好。”辛姨笑了笑,又補充道:“來了跟辛姨說,辛姨好幫你。”
聞歌呐呐地點了點頭,心裏思忖着……哪天悄悄去買個備用,萬一突然就來了呢?辛姨不提她還沒想到,這麽一提,她就開始憂心忡忡起來。
……
眨眼,便到了五一放假。
老爺子和辛姨提前一天便走了,聞歌放學回家時,家裏已經空無一人。
放下書包,她正要先上樓去洗個澡……今天體育課打排球,她出了一身的汗,又吹了半天涼風,身上黏糊糊的,難受極了。
還沒邁上樓梯,就聽見電話鈴聲大作。
家裏沒人,她也不再顧忌,懶懶地趴在沙發扶手上,趴着接起電話:“喂,你好。”
“到家了?”那端聲音清淺,語氣笃定,顯然是掐着時間打過來的。
聞歌的耳朵一豎,立刻端正了表情:“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