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麻煩這種事, 向來需要趁熱打鐵。
否則等心中郁氣一散,别說戰意, 恐怕心裏隻會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咬咬牙也就忍過去了。
若是往常,應如約應該屬于後者。
沒傷着她的皮毛,也沒給她帶去惡劣影響,她多半置之不理,淡若清風。
可現在不同, 往後她會在這家醫院工作數年,數十年。而嚴筱, 從年少時期就橫亘在她的記憶裏, 雖算不上糾纏不休, 但這種放冷箭的陰毒方式實在有些太過惡心人。
她收起口紅, 從把口紅旋進管子裏, 到扣上小羊皮,面目沉靜,慢條斯理。
本是賞心悅目的一幕, 因她微揚的眉角, 微蹙的眉心,以及眼裏能透過平靜的表象看到的暴風驟雨, 橫加了張揚的氣場。
沈靈芝從未見過應如約有這種表情, 她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都是說話輕柔,話不多卻親和溫善的人。偶有幾次事急, 她也僅是皺皺眉頭,抿抿唇角,先處理再有情緒。
眼看着應如約已經站起來,沈靈芝放下筷子,緊跟着她起身:“如約。”
“我跟嚴筱有舊仇。”應如約回過頭,給沈靈芝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我有分寸。”
她還不如不說她和嚴筱有舊仇這回事!
沈靈芝知道護士站新來的那個叫嚴筱的護士,因工作态度懶散,她對嚴筱印象極深。不過平時接觸也少,隻聽誰說起過她是夜場的熟客,混社會的朋友居多,并不好招惹。
經常出入夜場的人,能有幾個是簡單的?
沈靈芝一想到平時抽個藥都能劃傷手的應如約,再一想嚴筱,腦補了一幕她手提碎酒瓶兇神惡煞的模樣,心裏一急,轉頭輕擰了小邱手臂一記:“做事不知道過腦子啊。”
話落,她匆忙跟上,生怕應如約要在嚴筱手裏吃了虧。
此時終于察覺事情有些不太對勁的小邱捂着被沈靈芝擰疼的手臂,委屈的“唔”了聲,慌忙扒了幾口飯,緊跟着追上去。
嚴筱沒走遠。
前兩天在某網站公開售票的演唱會門票被一搶而空,護士站那群人一個個哭天搶地跟死了老公一樣,實在惹她心煩。
這些天,因爲應如約的事,她剛和護士站的幾個人站在了統一戰線,建立起了革命友誼,感情正好,便也不嫌麻煩地找朋友托内部關系弄了幾張演唱會的門票。
嚴筱是個愛面子的人,這種給人恩惠受人崇拜,讓人感恩戴德的事情最讓她覺得享受。一路被簇擁着到停車場取了門票,正準備挨個發過去,一轉身,倚着車身回過頭,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幾步外的應如約。
她唇角的笑意一淡,眼神輕蔑,在周圍三兩催促聲中把門票發了個一幹二淨後,見應如約仍舊站在原地,确認她是來找自己的,這才挑眉問道:“有事?”
“有。”應如約的視線滑過幾個人手裏的演唱會門票,往前走了兩步,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反問:“我最近聽到不少造謠,你幹的?”
嚴筱冷笑一聲,眉目間的冷意更甚:“說話可是要負責的,你聽說什麽了,就懷疑是我幹的?”
兩人劍拔弩張的氣勢太過明顯,以至于嚴筱身邊和應如約都有過往來的幾個護士面面相觑後,都屏息凝神,不作聲。
應如約還真沒聽說到什麽,她行事低調,性格内斂,每天不是在手術室就是在去手術室的路上,來來回回打交道的都是那幾個醫護人員。
忙成這樣,誰有閑心八卦?
三言兩語,這算盤上的算珠就被撥了個七七八八。
應如約沉得住氣,面色不變,那雙眼盯着她,眼底的漆黑像旋轉的漩渦,不停的吸卷着範圍内所有能夠被捕捉的東西,深不可測。
“我要是真聽到了你說我閑話,你覺得你還能站着跟我講話?”
她話音剛落,身後腳步聲追至。
沈靈芝追錯了路,食堂到停車場的路上設了數個花壇路口,她在裏面兜轉了一會才和小邱結伴同來。
一來就聽到應如約這句話,到嘴邊的準備拉偏架的話盡數吞回去,靜觀事态。
嚴筱自從那日在離蒼山山頂看到應如約,心裏梗了多年的刺又重新紮得她心口疼起來。
高三那年,她叫了朋友在校外堵截應如約,雖存了讓她難堪恐懼的心思,但并未真的想對她做什麽。頂多推搡她幾下,撞撞她,吓唬得她一改鎮定花容失色便就算了。
她見不得應如約這麽好,她想讓應如約知道,她嚴筱,惹不起。
以後在路上看見她,要繞着走。以後聽到她的名字,也會聞風喪膽,陰影連連。
隻可惜,她什麽都還來不及做,就被應如約搬來的救兵一擊擊潰。不止如此,那天晚上,向來不管她的父親直接踢開門,二話不說對她一頓打罵。
罵她不知廉恥,罵她不好好學習天天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甚至怒喝她再敢找應如約的麻煩就打斷她的腿。
直到那時候她才知道,下午的事情不過是前奏。那個應如約找來的男人,不知道用什麽方法聯系了她的父母給她施壓,讓她再不能找應如約的麻煩。
一想到這些往事,嚴筱就像被點了引信的火藥桶,立刻爆炸:“閑話?你敢做還怕人說,我今天還就要當面問問你,高三那年,你是不是就跟社會上已經工作的男人鬼混了?自己不清不楚,别人還說不得了?”
應如約皺眉,下意識想到的,就是溫景然。
她一露出有些爲難的表情,嚴筱頓時覺得自己踩中了她的痛點,越發得意:“你忙着裝好學生,拍老師馬屁,當然不知道同學怎麽說你的。經常有個已經工作的男人接送你上下學,送你到家後一連數個小時都沒出來,你還要不要臉呐?”
難得的,應如約此時有些想笑。
她高三那年兩耳不聞窗外事,當真不知道有同學對她和溫景然有這麽深的誤解……
她甚至還分神想,她這些年總推脫不去同學會,不知那些老同學會不會誤會她是羞于見人啊?
她不說話,身後的小邱聽得兩眼直愣。
她聽說的版本雖然也是應如約從高中時期就跟别人鬼混,但……那是總結版本的啊,哪有這麽詳細的!
嚴筱身旁站着的幾個同事本還有些事不關己的态度,此時見應如約被嚴筱質問的啞口無言,眼神裏不由流露出幾分不屑,看着應如約的神情都漸漸變了。
應如約一沉默,嚴筱就越發起勁,她借力站直身體,走到應如約面前,上揚的眼尾就如同亮着尾針的蠍子,随時都能撲上來咬她一口:“以前可以說不懂事,那一個多月以前呢?你跟一個男人在離蒼山過了一夜,我親眼看見你和那個男人在後座待了一晚上,清晨才下的山。”
應如約的表情更古怪了……
剛才憋着一股勁,想和嚴筱對質的戰意此時化了三三兩兩,隻剩下滿腹唏噓。被一個對自己并沒有善意的人如此關注,真有些一言難盡。
她不着急,身後旁聽的小邱着急了,她推了一把毫無反應的應如約,急得直跺腳:“你倒是說話呀!”
說什麽?
承認嚴筱說的全是事實?
她還真的挺有職業道德,并沒有瞎編亂造?
應如約低着頭,忽然就笑了起來。
她一笑,不止小邱莫名,甚至比剛才她一臉肅殺,完全挑事模樣地站在那還要讓嚴筱覺得發憷。
她擰眉,不解:“你笑什麽?”
“所以你就跟别人說這些?”應如約沉吟片刻,努力地想找一個恰當的形容詞:“例如我行爲不檢點,作風不端正?”
嚴筱頓了頓,嗤笑:“難道不是?”
她站得離應如約很近,近到她眼裏有一絲情緒變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原本想看到應如約被拆穿後的驚慌失措,被揭露後的羞愧欲死,唯獨沒想到,她話說到這份上了,應如約仍舊淡若清風,絲毫不受影響。
應如約比嚴筱還要高一些,身高優勢下,她站直雙腿,用居高臨下的視野低了眉眼俯視她:“你要是讨厭我,挑我錯處我沒話說,那時候我如果來找你對質找你吵架我就是那個沒道理還受不起批評毫無心理承受能力的失敗者。”
她逼近一步,氣勢洶洶:“但背後嚼人舌根,故意敗壞我清白的名聲,這事,真的下作了。”
她想起當年,把她擋在身後的溫景然。想起他挺拔的身影在夕陽下的投影,心就像鼓脹的帆,柔柔的,被風吹得滿心滿眼全是他。
嚴筱被她的氣場壓得止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她面上幾變,頓覺有些難堪,咬了咬唇,依舊沒松口:“我可沒瞎說,那些事那件不是你做過的?再說了,我用得着針對你,也不看看你幾斤幾兩,這麽看得起自己。”
應如約沒直接回答她,她冷了眉眼,半分不退讓:“你怎麽說出去的話怎麽給我收回來,做不到,我就不止像今天這樣站在這好聲好氣地跟你講道理了。”
她逼得近,周身如自結氣場,壓的人喘不過氣。
嚴筱被她堵得說不出反駁的話,所有反辯的話在她強硬的氣勢下都猶如螞蟻撼石,絲毫沒有一點力度。
她氣急,反手推她,再也維持不了雲淡風輕的表象,氣急敗壞地罵道:“什麽東西。”
應如約被她推了的措手不及,後退了一步才穩住,眉心剛擰起,又聽嚴筱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就說我剛才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比應如約先一步回答的,是一道低沉的男聲:“是真的。”
突然出現的聲音,引得衆人皆側目看去。
停在數輛車後,被堵在角落裏的白色路虎車車門被關上,溫景然挽着一件黑色的長大衣,信步走來。
應該是和衣躺了一會,襯衫領口有些皺,他低着頭,慢條斯理地翻好衣領,又正了正袖口,站到應如約身側,漆黑深邃的那雙眼落在眼前有些眼熟的女人身上,停留了幾秒:“你說的,高中起就有已經工作的男人經常接送她上下學,送她回家後數個小時都不出來的,還有一個月前和她在離蒼山山頂過夜的男人,都是我。”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低低沉沉的,語氣又壓得格外嚴肅,聽着像是紀錄片裏的旁白,有種無端的正經。
說了這些,溫景然覺得還是不夠,慢悠悠的又補充道:“作風不檢點行爲不端正的人,應該也是我。”
他低聲笑起來,聲音慵懶:“我和她認識十年才準備結婚,算不算?”
作者有話要說: 所有的配角都是升華男女主角感情的神助攻……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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