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 應如約腦子裏“嗡”的一聲,就像是有人把鑼鼓湊到她耳邊, 猛得敲了一下, 震得她兩耳發懵。
等反應過來後,她的第一個念頭是——完了, 不能準時下班了。
薛曉隔壁病房的病人家屬跑得急,平複了好一會,氣喘籲籲道:“你們趕緊去看看吧, 這男的什麽人啊, 女人做完手術還住着院呢就上手了。”
護士站的護士一聽,急了,她一把扔掉鼠标站起身來, 抓起座機就給保安隊打電話:“這也太胡來了吧, 什麽事不能……喂?喂,我這裏是護士站……”
李曉夜今晚夜班,正來交接, 在後面囫囵聽了個大概,一雙眼瞪得溜圓, 不敢置信道:“動手了?”
“還是男的打女的?那女的不是我們院的病人嗎?剛做完手術才多久啊, 這都能下手,他媽的還是不是個人啊!”
說着話, 她把袖子一捋,殺氣騰騰地就往薛曉的病房走去。
應如約見勢不對,趕緊跟上。
走廊裏已有不少聽見動靜的病人或家屬站在病房門口觀望。
走廊盡頭的那間病房, 房門緊閉,雖看不見屋子裏發生了什麽事,但關着門也堵不住的摔砸聲音傳出來,間或混雜着女人嘶聲力竭的喊叫,不難猜測病房裏正在發生什麽事。
李曉夜步子快,腳下如同生風。
到了病房門口,她按耐住火氣,用力地拍了兩下門:“您好,我是護士站的護士,麻煩開一下門好嗎?”
病房裏摔砸打罵的聲音一停,沒多久,門從裏面打開。
開門的是榮梁總裁帶來的律師,應該是拉過架,領帶被扯松,正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上。襯衫最上面的兩顆紐扣都被扯落,隻留出一截線頭。
此時,他臉色難看地站在門邊,手中鏡腿翻折出一個詭異的弧度,幾近斷裂。
他卻似習慣了一般,捏着眼鏡的梁骨,把鏡腿掰正,湊合着架回鼻梁上。
應如約心下一“咯噔”,急忙撥開擋住門内視線的律師,往裏看了眼。
病床上的枕頭,被子都被掀扯到了地上,胡亂地堆成一團。甚至還有摔碎的熱水瓶瓶膽,濺得四處都是,水還熱氣騰騰得冒着白霧,在地上彙聚成了一灘。
有女人在哭的聲音,聲音嘶啞,連哭泣都斷斷續續,似使不上力一般。
應如約太陽穴“突突”的猛烈跳動了兩下,她擡眼,眼神冷漠至極。開口時,壓着幾分狠意的質問就像是冰錐一樣刺過去:“病人手術做了沒幾天還在恢複期,需要靜養你們知道嗎?”
還來不及收拾狼狽的律師顯然也是無奈至極,他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麽,可站在他的立場,此時要說的隻有一句話:“抱歉,損壞的物品我們會照價賠償。”
李曉夜狠狠磨了磨牙,忍住要往這律師身上吐口水的沖動,瞪了他一眼,掀開他就往裏走。
應如約緊随其後,一顆心鎮定得像是入定了一般,此時竟沒有一絲懼怕。
她看見縮在床頭披散着長發背對着門口的薛曉,也看見了怕丢人正站在病房死角一臉冷漠的榮梁總裁。
有些出乎意料的,榮梁總裁四十多歲的年紀,面相看上去卻仍舊和三十幾歲的年輕男人無一二班。甚至,他的身上連商人慣有的銅臭味也沒有,長相斯文儒雅。
比起房地産開發商這個身份,他更像是走在校園裏傳教授業的大學教授。
李曉夜倒是不吃驚,榮梁總裁上次匆匆來醫院探望薛曉的時候,她正好見過一次。
她環視了一遍四周狼藉,氣樂了。她一笑,榮梁總裁眼裏的冷意就多一分,他看了眼縮在病床上的薛曉一眼,語氣冰冷:“明天律師會把離婚協議帶過來,我勸你趕緊簽了,晚了一分錢也拿不到。”
話落,他整了整衣領,擡步跨過地上碎得四散的熱水瓶内膽。
還沒走出幾步,床上的薛曉忽然發了瘋一般,掀了床頭櫃上一切能扔的水杯,花瓶,遙控器一股腦都扔向他離開的方向。
她心灰意冷,幾乎是洩憤一般,陰狠着語氣咒罵道:“你這樣對我你會不得好死,你會得到報應的。想跟我離婚,我告訴你,沒門。逼急了我就從你榮梁的頂樓跳下去!”
應如約正對着榮梁總裁,看到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一瞬間眼底似有戾氣一閃而過。
不過很快,那抹戾氣一散,他看着從眼前飛過的東西,下意識想要替應如約擋一下,伸出去的手隻來得及摸到一息風聲,便見那枚銀白色的胸針徑直擲向了站在門邊無辜的女醫生眼角。
李曉夜一聲驚呼。
身後,是薛曉發了狂一般,将手邊所有能扔的東西盡數都扔了出來。
男人被她扔出的東西砸中肩膀後背,剛消退下去的怒意再也沒法控制,他轉身,近乎暴戾地沖回床邊,拎起薛曉的衣領,毫不費力地把委頓着的女人拎起。
他咬牙,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用力到青筋暴起,手指關節青中泛白。
應如約在千鈞一發之際擡手擋了一下,雖然洩去了胸針墜落時蠻橫的力道,可眼角和眼下寸許劃傷,仍舊火辣辣的一片。
她按了按受傷的眼角,另一隻眼望去時,頓時被薛曉臉上大半的淤青和紅腫給吓了一跳。等她視線掃至薛曉的小腹時,病号服腰腹處的傷口已經滲出了血迹。
她也顧不得自己傷了眼角,幾步上前,先按住了情緒激動的薛曉。
李曉夜剛從剛才的混亂中回過神,義無反顧地跟着撲了上來,和應如約站在一側,死死地把手抵在榮梁總裁的胸前,拼命阻止他靠近:“你再這樣,我管你是誰,我都要報警了……”
門口的律師見狀不對,趕緊折回來幫忙拉架。
有了一個男人拉架,局勢瞬間好轉不少。
榮梁總裁被束住了右手,氣急敗壞地把左手手指指到了薛曉的面前:“你敢從我榮梁的頂樓跳下去,你看我怎麽收拾你們那一大家子。薛曉你生不出孩子,你連子宮都沒了,你去死沒人攔着你,像你這樣一無是處的女人幹嘛要活着浪費社會資源?”
他的話戳到薛曉的痛楚,被如約抱在懷裏的人幾近崩潰,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掙紮着掙脫了如約的雙手,一手抓握住如約的肩膀借力,傾身撓向還在說話的男人臉上。
沈長歌撥開病房門口圍觀的人群,面色冷凝地從一灘狼藉中走進病房,等看到屋内完全混亂的場面,眉頭狠狠一皺。
他快步上前,摁住榮梁總裁的肩膀往後一掀,毫無防備下,律師和榮梁總裁一個不穩,直接被掀倒在病床上。
律師的手腕隔着手表重重地磕在了扶手上,頓時疼得一陣發麻。
沈長歌順勢一手抓握着榮梁總裁的肩膀,用手肘把他牢牢地壓制在了病床上。他看着在那麽多人面前還對一個女人動手的男人,眼神裏流露出一絲難以遮掩的鄙夷。
李曉夜用力過度,突然洩了力,整隻手臂都在顫抖着。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面色發白,試圖掙紮脫困的男人,忍不住往地上淬了一口,正想罵幾句過個瘾。
沈長歌的目光越過她,看向身後正被薛曉依附着的應如約,目光落在她眼角周圍的傷口時,面色微變:“如約?”
“我沒事。”如約拍了拍薛曉的後背,仍就透着冷意的目光看向李曉夜,沉聲道:“報警吧。”
——
甄真真跟胖子一起出警,趕到醫院時,事發現場走廊外的座椅上隻坐了一個年輕的男人,正垂着頭,手肘撐在腿上,正盯着自己的雙手。
護士站接引的護士把兩人領到沈長歌面前:“沈醫生,警察來了。”
沈長歌聞聲擡頭,視線落到甄真真臉上時,有一瞬間的怔愣。
這張臉,他見過。
應如約的手機鎖屏上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是這個女孩的照片。
甄真真被他看得發懵,轉頭看了眼小胖,無聲地用口型問道:“我臉上有髒東西?”
小胖飛快搖頭,也是莫名地看了甄真真一眼。
他覺得老大會欣賞甄真真已經是未解之謎了,怎麽又來一個皮相俊美的年輕男人盯着他甄姐就轉不動眼珠子了呢……
沈長歌很快回過神,他站起身,對她伸出手:“冒犯了,隻是覺得眼熟就多看了幾眼。”
甄真真剛握住他指尖,才碰了一下,聞言很快收回手,一臉警惕的提醒:“這年頭不興這樣打招呼了。”
沈長歌被她逗笑,他同樣握過小胖的手後,解釋:“我在如約的鎖屏上見過你,不是有意……”
後面的話他沒再往下說,但甄真真不笨,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花了幾秒時間理清前後的邏輯關系,眼神頓時就帶上了幾分打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沈長歌沈醫生吧。真是不巧,前幾天剛知道你。”
沈長歌聽出她語氣中隐約有那麽幾分敵意,雖不太明白,但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指了指裏面一片狼藉的病房:“這是現場,受害人的縫線裂開重新縫刀口去了。施暴的男人被保安控制在會議室,我們醫護人員除了我還有兩位在現場,如約被誤傷正在處理傷口,還有一位護士也在會議室。”
甄真真的腳步一頓,她皺起眉,臉上收起所有玩笑的表情後嚴肅起來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凜冽風采。
她一手□□褲兜,微傾身,跟沈長歌确認:“你說如約被誤傷?”
“是。”沈長歌颔首:“眉骨周圍淤青,眼角下方有一道血痕,手臂上也有幾道紅腫,不算太嚴重。”
甄真真咬住後槽牙,舌頭從齒關處舔過,默默地咒了聲:“混蛋。”
——
做完筆錄,甄真真還要回局裏一趟。
臨走之前,她悄悄把應如約拉到一邊,借着燈光仔細地看了眼她家小如約細皮嫩肉的臉上那煞風景的兩處傷口,心疼得心肝脾肺都跟打結了一樣,止不住念叨:“那個女人怎麽回事啊,打那個負心渣男就打呗,怎麽還能不長眼地傷到你臉上。”
如約順手摸了摸青了一片的眉骨,歎氣:“是不是我破相了,我甄真真就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哪的話!”甄真真拉下她摸眉骨的手,不輕不重地在她手背上輕拍了一記:“瞎摸什麽,别真的摸壞了。再說了,我是這麽膚淺的人嘛!”
甄真真越看越覺得榮梁那總裁真是禍害人不淺,咬牙切齒道:“你等着,你這筆我給你算到他頭上。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回去小心點啊。”
走出幾步,想起什麽,甄真真又折回來:“話說,我溫醫生呢?怎麽你這出這麽大事,他連個人影都沒看着?”
應如約一怔,眼神裏有自己也沒有察覺的灰暗一閃而過,她揮揮手,不耐煩地趕她走:“你趕緊走吧,跟你一起來的小警察在走廊那看了你好幾回了。”
“行行行,我走了。”甄真真揮手,可走出幾步又掉頭小跑回來,笑眯眯道:“我算是見到沈長歌的廬山真面目了,我跟你說,我還是堅定溫醫生的戰線。那沈長歌啊,比溫醫生差了不止一點味道。”
應如約無奈,索性和她并肩往外走:“你别瞎說,人就當我是朋友,我也是同等對待他的,沒有多餘。”
甄真真也就聽一耳朵,她對如約周圍除了溫醫生以外的一切異性都一緻保持着敵視狀态,從小就這樣,這病眼看着到了晚期是治不好了。
——
最後一台手術結束。
巡回護士替他解開手術服後面的系帶,溫景然摘下手套,和脫下的手術服一并放進了污物桶。
數個小時,握了手術刀的手虎口有些酸疼。洗手時,他淋着有些涼意的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會,總覺得有些心神不甯。
魏和正要做一台急診手術,洗手時碰到他,“诶”了聲,格外熱情:“溫醫生,你這是剛下手術?”
溫景然透過鏡子瞥了他一眼,“嗯”了聲。
魏和絲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沖淋着手臂,轉頭看他:“那你應該是不知道了,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婦科那邊,病人和她先生因爲鬧離婚的事打起來了。”
溫景然微一挑眉,他關了水,轉身,看向魏和:“說重點。”
“我聽李曉夜說那個病人動的是大手術,她先生是榮梁總裁,沒看出來這種成功人士也那麽**絲,把她打得鼻青臉腫,傷口重新縫了幾針。”魏和賣着關子,斜眼笑道:“李曉夜和應醫生都在現場,聽說應醫生被誤傷了……”
頓了頓,魏和慢悠悠地補上一句:“破相了。”
溫景然睨了他一眼,那一眼沒什麽溫度,卻莫名冷得魏和小心肝顫了顫。
想招惹溫醫生不快的人是他,臨了又慫,連忙縮了脖子,撇關系:“不是我說的,李曉夜逢人就說,繪聲繪色的,幾乎整個醫院都知道了。”
溫景然抽了紙巾擦幹手,垂斂下眉目,淡聲問道:“她還說什麽了?”
魏和慫,一句也不敢瞞:“應醫生是從A市剛來的神外科的沈醫生送回去的。”
溫景然一頓。
垂着的眸子裏,瞬間醞釀起一片沙塵,遮天蔽日。
作者有話要說: 叮咚~
您的好友醋王溫醫生上線了。
昨天随機的紅包和這章随機的60個一起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