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景然的這句“好巧”, 應如約一時竟找不到詞去接。
她木然地站在原地,看他傾身越過她,拎起箱蓋上的兩副釣魚竿,轉身往院子裏走了幾步。
大概是沒聽見她跟上來的腳步聲, 又轉回來看了她一眼, 微眯起眼, 問她:“不想見到我?”
是是是!
如約心底的呐喊聲幾乎要沖破她的喉嚨。
可面上,她仍舊是那副沒多少起伏的表情,搖搖頭:“豈敢。”
兩個字,卻怨氣沖天。
自那晚溫景然對她剖白心迹說要在她心裏占位後, 如約就一直沒能給溫景然尋個合适的定位。
她不能欺騙自己說溫景然隻是她的普通朋友。
她對溫景然動過心思, 也做過壞事,險些強了他也是事實……
所以她一回到s市, 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躲着他, 就是怕他某一天翻出這筆爛賬,她會羞窘得無地自容。
但也不能違心地就接受他。
她心裏的障礙猶如高山深水, 想翻越山頭難上加難, 想潛入水底困難重重。
本就庸人自擾, 又何必再拖一個無辜的人下水。
她這會算是明白了, 爲什麽有的公司會嚴禁辦公室戀情。
往公裏說,溫景然是s大附屬醫院的招牌外科醫生, 每年沖着他來看診求醫的人數不勝數。
她不止是他的同事, 還要和他在手術室裏搭檔做手術。
應如約幾乎不敢想, 拒絕他後在醫院要怎麽心平氣和的面對面……
往私裏說, 溫景然是應老爺子的得意門生,他是個重情的人,對應老爺子的孝敬都快趕上她了……
應如約哪來那麽大臉能把他的來訪拒之門外?
她設置的這些障礙對于溫景然而言就像是撓癢的玩具,絲毫沒有一點難度可言。
所以除了盡量躲着他,她還能怎麽辦?
應如約鼓着臉,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邁進屋。
應老爺子正從銀色的鐵桶裏撈出一條魚,魚身滑溜,抓了好幾次都被奮力掙紮的黑魚掙脫。
偏偏老爺子跟條魚也較真,追了小半個客廳才算把黑魚牢牢地握在了雙手的掌心裏。
如約進屋時,就看見一條濕漉漉的水迹從玄關的鐵桶旁一路延伸到餐廳裏。
她換了鞋,從溫景然手裏搶回那袋水果拎進廚房,正好聽見老爺子在問華姨:“我前兩天買的酸菜還在不在?在的話今晚讓景然做碗酸菜魚嘗嘗。”
華姨在櫃子裏翻找了一會,許是沒找到,滿眼遺憾:“應該是吃完了,不過等處理好魚還要一段時間,我現在去超市買吧。”
話落,手腳麻利地解了圍裙遞給剛進來的如約,匆匆地就出門了。
如約站在原地,宛如石化了的雕像,欲哭無淚——把圍裙抛給她,這是要她打下手的節奏啊……
老爺子打定主意隻動嘴,出去接手了溫景然提在手裏的漁具就上樓去了。
應如約轉身,在一片暖色的燈光裏,垂頭喪氣地招呼他:“來吧,溫醫生。”
溫景然有些想笑,又怕招她惱,手指虛握成拳放在唇邊遮掩住笑意,邊走邊挽起袖子邁進廚房。
明晃晃的燈光下,他站在她面前,彎下腰,示意她把圍裙替他穿上。
如約當做看不懂一樣,把手裏的圍裙挂在他的手彎,轉身去洗魚。
家裏有華姨,應奶奶去世後,最心疼如約的就是她。平日裏有什麽家務也從來不讓如約做,廚房也很少讓她打下手幫忙。
所以面對一條活蹦亂跳的魚時,應如約擰着眉,有些不知所措。
她還在爲難,身旁有一隻手越過她徑直抓握着魚頭撈起魚來放在砧闆上。
溫景然已經系好了圍裙,長身玉立地站在流裏台前,從刀具裏挑了把襯手的橫刀,幾下拍暈了還在掙紮的黑魚。
常年握着手術刀等精密的器械,溫景然的手部力量強悍,握着刀在魚身上比劃了一下,從魚底部尾鳍處劃開刀口,筆直地将刀口一路切至魚嘴的下方。
如約雖然看不到刀口的深度,可目測穩穩移動的刀身也能估摸到溫景然下的刀深淺一緻。
砧闆上開始滲出絲絲縷縷的紅色血迹。
溫景然回頭,看了眼出神的應如約,提醒:“我要處理内髒了。”
如約眨了下眼,反而問他:“你覺得我會怕這個?”
溫景然沒順着她的話回答,修長的手指從魚身被切開的刀口裏探進去,“再能獨當一面的女人,也需要被小心呵護。”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眼底的光在燈光下深深淺淺,像泛着漣漪的水光。
應如約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轉頭去清洗她的那袋水果。
什麽再能獨當一面的女人也要被小心呵護……
她聽不懂聽不懂聽不懂!
應如約有情緒時,表情都是寫在臉上的,哪怕她極力掩藏,那眼角眉梢都會透出不少信号。
比如現在,她微微抿起的唇角下耷,滿是一副不以爲意的模樣,偏偏那眉眼之間又藏了一抹無可奈何的愠色。
轉過身後,藏在發間的耳朵又透出一絲粉來,她自己卻不自知。
溫景然勾起唇角,耐心十足地刮清魚鱗。
等應如約聽到安靜了一會的廚房裏想起水流沖洗的聲音轉頭去看時,溫景然正拎着魚頭在沖洗已經去了魚鱗的黑魚。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視線,背對着她的人語氣不淺不淡地說道:“這條魚魚刺少,你要是還不愛吃,我不介意幫你剔魚刺。”
話不過三句就撩。
應如約翻了個白眼,把沖洗過一遍的芒果橫切成塊裝進盤子裏,正吮着芒果中間那片果核,身後的人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挺拔的身材遮擋住了大半的燈光。
他低頭看着她,懶散的語氣裏有頗爲慎重的認真:“我有假期可以陪你過柴米油鹽的日子,也有和你一樣的情懷去敬畏你的事業,你還是覺得我不适合你?”
他突如其來的剖白驚得如約差點咬斷那片芒果核。
她轉身,有些驚慌地四下看了眼,總覺得在樓上的應老爺子不知何時就會下來,去買酸菜的華姨會突然出現。
她捏着那片芒果核,想斥他不注意場合,可她在溫景然的面前除了高中畢業那次硬氣些,從來都是氣弱的。
話到嘴邊,那股戾氣盡散,隻能變成軟綿綿的提醒:“這裏不适合說這些。”
溫景然本就是逗弄她,知道她會緊張,會無措。
這些話也許是該挑個合适的時機合适的場合說給她聽,可相比較此時能引得她心如鹿撞,便忍不住摁着她的尾巴去勾她的下巴。
看她一頭亂,忍不住心生柔軟。
他的目光落到她又吮在嘴裏的那片芒果核。
她的唇色一向鮮明,即使不塗口紅,也顯得唇紅齒白,格外誘人。
他不禁想起大半個月前,她來s大附屬醫院面試那天,她旋着口紅往唇上潤色。那唇色潤澤如含苞待放的玫瑰,隐約都能嗅到她唇上淡淡的香味。
那種芬芳的,猶如夏夜綻放的花朵香味。
他的喉結不由自主的一滾,一叢壓抑許久的渴望從他的内心深處湧起。
她的唇形完美,微微彎曲的弧度柔軟,唇珠圓潤飽滿。
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地低下頭,眸色幽沉地凝視着她的嘴唇,啞聲問:“芒果甜不甜?”
應如約沒察覺他的異狀,嘴裏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個“甜”字,正低頭尋了切好的那盤芒果要遞給他,眼前一暗。
他俯下身來,唇齒落在她吮在嘴裏的芒果核上,輕輕咬走了一口。
那麽近的距離,近到他再往前移一些就能碰上她的嘴唇。可是他并沒有再進一步,仿佛真的隻是想嘗一口芒果,眼神在她驚愕的面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退開。
前後幾秒,快得就像是應如約的一場錯覺。
應如約再也沒有心情吮幹這片芒果核了,她手指發涼,幾乎是飛快地把芒果核扔進廚房的垃圾桶裏。
連一句搪塞粉飾的借口也忘了說,轉身快步走出了廚房。
溫景然站在原地,忽的,仰頭歎了口氣。
微帶着濕意的手指覆上眼睛,他平息了幾秒,才重新拿起刀,開始片魚。
應如約這一躲,直躲到樓下開飯。
應老爺子知道如約把溫景然一個人晾在廚房裏準備晚飯時,豎着眉冷言訓斥了她一句“不懂事”。
應如約有苦難言,抿着唇往嘴裏撥了幾粒米飯。
溫景然剛招惹了她,這會也不好太放肆,規規矩矩地還沒吃上幾口飯,手機便響了起來。
他看了眼屏幕,臉色微微沉了沉。
是醫院打來的電話,有台急診手術,需要他馬上趕回醫院。
溫景然的第一反應是——完了,剛把人招惹了,還沒安撫好。現在又要回醫院做急診手術,又要回到解放前了。
他神色陰郁,就連應老爺子也察覺了。
老爺子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出什麽事了?”
溫景然看了如約一眼:“醫院收了個急診病人,魏和剛進手術室,外科沒有人手了。”
老爺子沉吟片刻:“命可耽擱不得,陪我老爺子吃飯什麽時候都行,你趕緊回醫院吧。如約,去送送景然。”
突然被點名,應如約愣了一下,倒比溫景然還要先站起來。
她拉開椅子,先他一步去玄關換了鞋,送他出門。
走出院子送到了車旁,如約站在他的車前,看他拉開車門時,路虎車燈亮起,筆直的兩束光壓着地面,在已徹底暗下去的天色裏亮如白晝。
溫景然回頭看了她一眼,本以打開的車門被他反手關回去。
他幾步走回她的面前,那雙幽暗的眼裏亮着一簇光,猶如暗夜燈火,正緊緊地鎖住她。
應如約被他的氣場壓迫得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裝出來的平靜無波也徹底瓦解。她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這突然折回來是想做什麽。
“我猜不準你的心思。”溫景然輕笑了聲,他一笑,周身的壓迫感盡散。
他的眉眼在這夜色裏也柔和得像是今晚的月色,帶着點點暖意。
“就算生氣了……”他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壓得低且沉,好像知道這樣的聲音對于如約而言,是她無法抵抗的。
他說:“就算生氣了,也要給我個機會哄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