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後,微醺的酒香裏,同事間平日裏交存的戒心仿佛都消弭了不少。
氣氛一松緩随意,便很容易滋生一些私人的話題。
起初,礙于應老爺子等衆位位高權重的長輩在列,飯局剛開始還一本正經地讨論學術,交流病例。間或有人歪題,也隻是唏噓下某些極爲個性典型的家屬。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風向一變,從醫生職業風險過渡到了醫生目前的就職情況。
理所當然的,席間唯一一位不隸屬于s大附屬醫院的應如約就成了衆人的關切對象。
溫景然的這些同事,性格熱情,又善活絡氣氛,即使是這種明顯想要八卦下的氛圍裏,也讓如約生不起半點排斥之心。
如約放下蟹殼,邊用濕巾擦着沾了油膩的手指,邊笑道:“我不想離家太遠,已經給s大附屬醫院遞了簡曆。”
衆人紛紛附和,一部分人安利醫院的福利措施和辦公環境,一部分人則打趣溫景然:“小師妹一來,你這做師兄的可要幫襯着。”
溫景然正敲碎了一根蟹螯,他手指修長,不知是否因長年消毒的原因,手上的皮膚如白玉一般,此刻那總是纖塵不染的手指沾了少許蟹螯金黃色的潤澤,看上去竟格外誘人。
他慢條斯理地把剝了大半蟹殼露出完整一簇蟹肉的蟹螯放入如約面前已堆積了不少蟹殼的碟子一側,然後擡起眼,看向她。
那眼神清亮,一眼不錯地望着她,随即往她手邊的濕紙巾瞥了眼。
如約立刻會意,大方地把整包濕紙巾都遞了過去。
應老爺子輕咳了一聲。
如約側目看去,便見老爺子不動聲色地收回落在這處的目光,一本正經道:“如約性子不夠沉穩,若真的到附屬醫院當職了,盡管鍛煉她。”
如約默了默,決定這種時候她還是不要講話的好,撿起溫景然放在她碟子幹淨那側的蟹螯默默咬了口。
蟹螯蟹肉飽滿,入口便是滿齒留香。
她滿足地眯了眯眼,就着手邊的椰汁,輕抿了口。
後來再有人說什麽,她已經聽不到了。
她碗側的碟子裏總有剛剝好的鮮嫩蟹肉,手邊的椰汁也總是每次快見底時,又重新滿上。
原本她今晚食欲不佳,根本沒吃下多少東西。飯局後半段倒是就蟹肉和橙汁把自己喂了個半飽。
吃飽喝足,如約心情很是愉快,毫不吝啬地和溫景然道謝:“謝謝師兄。”
溫景然空腹時喝下的那杯紅酒,酒勁有些微的上湧。
他從褲袋裏摸出一包香煙,手指微曲,輕輕扣了扣煙盒的一側,敲出一根香煙來。随即,他微微眯起眼,抽出那根香煙越過她的肩膀遞給了如約身旁坐着的那位男同事。
對方接過,笑着看了眼如約,目光落回溫景然那時,抖了抖口袋:“溫醫生,借個火。”
溫景然下意識地去摸索口袋,除了一張泛着涼意的房卡以外,意外的,并沒有摸到他的打火機。
他微怔了一下,擡眼看向如約。
那眼神幽深如剛熄滅的燭火,隐隐亮着一簇熄滅前的火焰。就這麽直直的,看着她,一路看進了她的眼底。
然後溫景然笑了,他勾起唇,微眯了眼越過她看向身後:“火機沒帶。”
如約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雖然溫景然什麽也沒說,但那個眼神的深意卻簡單又深刻。
她記得,下午的時候,點香薰的火柴放在溫泉池旁受了潮擦不燃。溫景然那時候樂于助人地貢獻了他的打火機替她點了香油蠟燭,順便把打火機放在了香薰燈旁。
不出意外的話,那個打火機,還放在那裏。
可是,這關她什麽事……
那眼神看着就跟打火機被她拿走了一樣。
“會所西區。”溫景然抽出一根香煙叼在嘴裏,含糊道:“螃蟹偏涼,你吃這麽多胃會不舒服。會所西區是娛樂區,可以消消食。”
如約莫名其妙地哦了聲,并未當回事。
等飯局散場,如約送應老爺子回房後,在自己房間門前摸着空空如也的口袋時,忍不住捂住臉,格外絕望地低歎了一聲。
她這些年,怎麽光長了胸圍,不長腦子呢……
于是,本該沐浴着海棠花香泡着溫泉消食的人,認命得穿過大半個東居山溫泉會所去西區的娛樂區找人。
如約下午出門踩了踩點。
西區的娛樂區離公共的溫泉池很近,有爲小孩單獨隔開的遊戲廳,也有成年人會把玩的玉石麻将。
溫景然就站在遊戲廳裏一架遊戲機前,目不轉睛地隔着玻璃看着推币機一前一後地移動着,好像光是這麽盯着就能掉下遊戲币來一樣。
如約并沒有急着過去。
今晚的溫景然仿佛和她所認識的不太一樣,也不知是不是醉意上頭的原因,哪怕他此刻看上去清醒又理智。
如約在滿臉堆笑的服務員那兌換了兩小袋遊戲币,掂量掂量了重量,這才走過去,把遊戲币遞到他眼前。
如約很少見到溫景然碰酒,很多時候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都是穿着白大褂,清冷又專業的醫生形象。
他沉穩克制,很少沾碰會另他神智不清的東西。
所以,有關他喝醉的記憶便格外的清晰深刻。
那是幾年前了,具體是幾月,如約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是大學那年放寒假。
甄真真去機場接她。
那時候的如約已經不再伸手問應老爺子要零花錢了,手頭緊湊,便買了近晚上十一點的特價飛機票飛回s市。
甄真真在警校裏當孫子當了許久,早就憋悶壞了,接到她就直奔酒吧揚言要過一個意義不同的成年禮。
這種時候,應如約怎麽也不敢放甄真真一個人夜不歸宿。哪怕困的不行,也硬着頭皮陪她去了酒吧。
不料,遇到了溫景然。
如約至今仍記得,哪怕他醉意上湧,連話都不愛說了時,那雙眼睛想要威懾人時,依舊輕而易舉。
那如燃燒後灰燼一般深邃的雙眸,在明明滅滅的光影下,兇煞得如同下一秒就能夠張嘴把她吞噬了一般。
甄真真的勇氣瞬間被吓退了,她手足無措得來回打量着溫景然和應如約,結巴着問道:“這算不算是被抓現形了?”
如約淡定:“何止。”
還有夜不歸宿呢。
甄真真很是發愁,回頭溫景然會一狀告到老爺子那,或者三言兩語得參她一本,她就該有一個寒假進不了應家的大門了。
但顯然,那晚的溫景然醉得厲害。
他拎着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去了洗手間的洗手台後,把驚吓過度的兩人晾在一旁,開了冷水,掬水洗了一把臉,勉強維持着神智把人挨個送了回去。
如約是真怕溫景然跟應老爺子告狀,不敢這個點回家,又不想讓溫景然看出端倪來,一路上都在努力地說服他。
他起初還不耐煩,可漸漸的,在她豁出老臉去哄他時,終于眉頭微松,露了幾分笑意,雖淺淡得像是飄入湖中心的一片樹葉,可在如約的心底激起的漣漪仍舊如同驚濤巨浪。
平時那麽精明的一個人,原來醉酒後哄着便如還是頑齡的小孩。
那種成就感,就快比上如約回回都領着獎學金了。
這麽想着,如約忍不住彎了彎唇,先摸出一個遊戲币放進推币機裏,看着遊戲币磕磕碰碰的一路墜入底下,“铿”的一聲脆響,她的眼睛也随之一亮,轉頭看他:“我再投一個币,如果能推下遊戲币,你就把房卡還給我,好不好?”
掂量着手中遊戲币分量的人微微擡頭,看了她一眼:“輸的賭注呢,是不是随我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