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你好青春


陳仰的人生有痛苦和悲傷,他也目睹過别人的不幸,許許多多各種各樣,這會聽到文青那麽說,還是有一瞬的窒息。

“那天媽媽帶M去了街上,給他買了他最喜歡吃的甜甜圈,他隻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帶回家給姐姐。”文青說,“隻要姐姐吃了甜甜圈就不哭了。”

陳仰見文青摸着硬币半天沒往下說,就問道:“那他姐姐吃了嗎?”

文青仰起臉笑:“吃了,也哭了。”

陳仰把大半個蘋果擱在了茶幾上面,他想抽根煙,可惜兜裏沒有。

“姐姐躺在床上說她很疼,M要給她呼呼,呼呼就不疼了,姐姐又抱着他哭。”文青說,“M跑去打爸爸,打完回來跟姐姐說,姐姐我幫你打過爸爸了,姐姐卻哭得更厲害,她說她沒有爸爸了,M不懂。”

“過了好幾天姐姐才去上學,她不再笑了,總是哭,M想往她房間跑,媽媽叫他不要吵到姐姐。”文青講着故事,“有次M在幼兒園跟女同學玩的時候把她壓在下面,像爸爸在姐姐身上那樣動……”

陳仰的餘光瞥向文青,看他咧着嘴笑起來,語氣慢慢悠悠:“老師說那是不對的,隻有壞蛋才會那麽做,于是M知道爸爸是壞蛋,他回家跟媽媽告狀,結果媽媽把他打了一頓,爸爸叫他别哭了,他沒有聽話,爸爸就抓着他的頭發把他的頭往牆上砸,他聽到了姐姐尖叫的聲音。姐姐撲過來抱住了他。”

“M頭上的傷好了以後,爸爸還是爸爸,媽媽還是媽媽,姐姐也還是姐姐,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和從前一樣。”文青的身體後仰,整個人躺在了地毯上,“假的。”他嘻嘻道,“爸爸在演,媽媽在演,姐姐在演,後來……M也學會了演戲。”

随着文青最後一個字的尾音落下,客廳的空氣凝了起來。

文青爬起來咬着吸管喝兩口可樂,指指旁邊的蘋果:“怎麽不吃了?不好吃嗎?”

“等會。”陳仰靠進沙發裏。

“那我繼續講,故事還沒完,還沒完。”文青呢喃了句,“哦,對了,補充一下,姐姐很漂亮,弟弟M很普通。”

陳仰單手撐着頭,手掌蓋着小半邊臉,半搭着眼看文青。

“接下來是高潮。”文青的語速刻意放慢,“那一年春節,M又聽到姐姐房裏傳出床晃啊晃的聲音,晃得好響,但他沒有聽到姐姐的哭聲,一下都沒有哦。”

“早上M被媽媽的哭叫聲吵醒,他抱着姐姐的舊玩偶出去一看,爸爸死在了姐姐的床上。”文青瞪大眼笑,“怎麽樣?夠不夠精彩?”

陳仰沉默不語。

“帥哥,你這人就是沒意思,這麽魔幻的故事你都沒拍手叫好。”文青把手放在腦後,“我想想後來怎麽樣了,”他拉長了聲音,“後來啊……”

陳仰聽到文青說:“後來媽媽要打死姐姐,M也經常被打,他和姐姐都沒有家了,再後來,姐姐自殺了。”

他看一眼講故事的人,對方已經閉上了眼睛,像是講得興起,渾身輕顫。

“姐姐自殺前把她的小貓存錢罐給了M,裏面是她攢的十七個硬币,她希望他能夠平安長大,離開家好好活着,不要再回來。”文青砸了砸嘴,“那時候的M六歲,他已經懂了很多東西,姐姐送他的舊玩偶是姐姐最喜歡的,爸爸不是壞蛋,是魔鬼,媽媽是魔鬼的仆人,姐姐被他們害死了,而他什麽都做不了,他被關了起來……”

“第二年的夏天,七月份,媽媽帶着滿身都是新傷跟舊傷的M出門,說是要買好吃的,因爲爸爸從外地回來了。”文青對陳仰擠眼睛,“是的,沒錯。M的媽媽從魔鬼的仆人變成了瘋子。”

陳仰從文青的眼神裏猜到了故事的走向。

“路上很熱鬧,全世界都很熱鬧,M呆呆地看着,他也想融入進去,卻怎麽都不行。”文青說,“走了沒一會,M看見一輛車從一個路口拐出來朝着媽媽的方向開去,他沒有對媽媽叫喊提醒她跑開,而是像當年姐姐被爸爸欺負,媽媽在門口對他做的那樣,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然後媽媽被撞死了,她死了!”文青哈哈大笑,“怎麽樣?這走向在不在你的預料之中?”

陳仰沒有回應。

“是不是以爲結束了?”文青坐起來端起可樂,“這是上卷,還有下卷呢。”

陳仰想到文青的“邵”姓,猜到下卷跟他的親生父母有關。

“要麽說你聰明,既然你都猜得差不多了,”文青撇撇嘴,“下卷我概括一下好了。”

“那次的事故上了新聞,M被親生父母那邊的人發現了,半個月後,他的親生父母閃亮登場,于是他又有了爸爸媽媽和家,哦,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從此他們一家五口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Happyending!”

文青唉聲歎氣:“以上是童話故事,跟我說的不是一碼事,我這是故事,隻是故事,不是童話。”

“M的哥哥和妹妹不接受他?”陳仰說。

“錯。”文青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哥哥和妹妹看不見他。”

陳仰:“看不見?”

“無視啊,就是那種,”文青笑笑,他不知是學起了誰的樣子,嫌棄地嘟嘴,看惡心的垃圾一樣,“哼,我才不要和長得那麽平凡的人說話呢!”

“哎呀呀,說了下卷要概括,怎麽還詳細起來了,”文青把硬币放在了自己的眼皮上面,“M的哥哥妹妹無視他還好,最慘的是他親生父母不喜歡他,簡直是人間悲劇。”

“你是不是想問,那爲什麽他們還要接M回去?”文青眨眨眼睛,硬币也跟着動,“因爲他們也不想啊,上報紙啦,不接回去影響家族企業的股市,至于親情?不存在的。”

陳仰看向陽台,感受外面的光度。

“M在冷暴力的環境下度過幾年進入少年時期,他覺得真的太沒意思了,活着一點勁都沒有就拿美工刀劃手臂,每次劃幾下,沒有一次劃動脈,因爲他不能那麽做。”文青第二次大笑,“你說搞不搞笑,想死都死不成。”

陳仰道:“爲什麽?”

“我沒跟你說嗎?M有個爺爺。”文青驚訝地“啧”了聲,“那老人家爲了怕他死怕他離開,就拿走了他姐姐留給他的存錢罐,隻給了他兩個硬币,瞧瞧這心思費的,多慈祥啊。”

陳仰拿起有一點點氧化的蘋果:“M不是有哥哥妹妹嗎?他爺爺還要抓着他不放?”

“智障呗,沒一個争氣的,M恨鐵不成鋼,成天盼着他親愛的哥哥妹妹搶家産,結果全都是隻會嘴上逼逼的慫貨。”文青将眼皮上面的硬币收進口袋裏,起身去陽台把撓玻璃門的妮妮放進來。

陳仰喊道:“故事的結尾呢?”

“沒有哦,還在寫。”文青背對着他給狗撸毛,動作溫柔,“好了,就這樣,講完了。”

陳仰咬了口蘋果,眼珠随意掃動,他冷不防地發現了什麽,身形頓了頓。沙發另一端的一堆玩偶裏有隻舊的。

“妮妮,冷靜,聽我說,那是我朋友,他養了一隻小可愛,也許是你姐妹,也許是你小男友,事關你自己的後半生……”玻璃門邊響着青年的教導聲。

陳仰扒着沙發背旁觀,文青沒有走上絕路的原因不止是爲了那十五個硬币,還因爲他姐姐希望他好好活着。但他在海水浴場那個任務裏透露過,如果活得無趣,他會死。

現實世界激不起文青的興緻,隻能寄托于任務世界的每個任務,每個規則玩法,他搭舞台吸引其他任務者的注意,從那種被關注的榮耀裏獲得存在感和快樂。

這也是文青沒想過解綁身份号的原因,他不願意走到終點。

陳仰跟文青接觸了兩個任務,這是他們在現實世界的第一次碰面,交心的朋友談不上,老隊友老戰友是一定的。

文青的人生和世界陳仰不做評價,也不可能參與進去,他隻是問道:“故事的主角名字爲什麽叫M?”

“他親生父母給他取的名字。”文青抱起妮妮過來。

陳仰:“哪個名字的M?”

“Monsters。”文青笑着說,“Monsters的M。”

陳仰點了點頭,他慢慢咽下嘴裏的蘋果肉,若有似無地看了眼文青被厚劉海蓋住的額角。

那裏有一塊烏黑的胎記,估計有一個半硬币大小。

陳仰收回視線撓眉心,胎記會随着年齡的增長而擴大,小時候可能隻有一個黃豆米大小,很好消除。長大了也好弄。

現在胎記還在,隻有一種解釋才能說得通,文青不願意把它去掉,他一邊厭惡得用劉海遮擋,一邊允許它的存在。

“我回去了。”陳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這就回去了啊?遊戲盤還沒開呢。”文青不滿道。

陳仰指指自己的黑眼圈:“我是個病人。”

“妮妮,你聽到了嗎?我朋友說他是病人,相思病。”文青誇張地抱着妮妮訴苦,“有男朋友了不起啊?談戀愛了不起啊?!”

陳仰:“……”

文青的故事不長,每個字都裹着沉重的負能量,陳仰睡了一覺才從中脫離出來。

陳仰一直聯系不上朝簡,他每天都被文青敲門,除了休息以外的時間幾乎全被對方占據了。

文青很積極地在陳仰的生活圈裏大鵬展翅。

朝簡走後一周,陳仰想他想得厲害,夢到他了。夢裏的朝簡站在人群裏直直望着他,眼神崇拜熾烈。

在他有感應的看過去時,朝簡偏開頭抓抓後頸,下一秒又把頭偏回來,抿起唇角對他笑,眼裏有害羞的星光。

陳仰醒來怅然若失,他固執又傷心地認爲那不是夢,那是他遺忘的一段記憶裏的朝簡。

“我到底忘了多少……”陳仰喃喃自語,枕頭邊的手機亮起救命稻草一般的光,他手忙腳亂地抓起來接聽。

“喂。”陳仰艱難地發出一個音。

電話裏沒響動。

此時是淩晨三點,空調打在26度,陳仰的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又喊了聲:“喂……”

幾個瞬息後,陳仰聽到了他想念的聲音,回了一個音:“嗯。”

“哥哥。”朝簡說,“我又沒有克制住,給你打電話了。”

“沒關系。”陳仰心驚膽戰,他頭一回聽到朝簡用這麽虛弱的氣息聲跟他說話,坐不住地站了起來。

“你受傷了?”陳仰在床上來回走動,被子被他踢得淩亂。

“隻是有些累。”朝簡不知怎麽了,他悶哼了聲,手機像是拿開了。

陳仰的心跳快要從嗓子裏蹦出來,他屏住呼吸連着叫了好幾聲,朝簡才回應他,氣息比剛才還要弱。

“一個療程結束了。”朝簡說。

陳仰愣住,一周一個療程嗎?那還有幾個療程?究竟是怎麽治療的,爲什麽那麽疲憊不堪,聽聲音猶如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他腿軟地坐到了床上,臉色煞白:“朝簡,要不……”

“要不什麽,你敢把後半句說完試試!”朝簡陰鸷地粗喘。

陳仰将“要不我們放棄吧”幾個字吞入腹中:“我不敢,你堅持吧,你堅持我就堅持。”

電話那頭的人似是在抖個不停,呼吸亂得很。

“知道了。”半晌朝簡嘶啞着輕笑。

陳仰想提一提丁會春透露的信息,也想問問朝簡,他都忘了哪些事情,可他又覺得好不容易才通上電話,不應該說那些。

況且那部分内容牽扯到的東西是要面對面談的,隔着電話太冰冷。

陳仰還沒說什麽,朝簡就像在他腦子裏按了竊聽器,開口道:“你隻要記住一件事,你想知道的都會知道,等我回來。”

“昂。”陳仰靠着冷硬的牆壁應聲,以前朝簡叮囑他,該想起來的總會想起來,順其自然。

現在真相的一個角已經揭掉了,并且在一點一點向他展開,他卻依然很被動,記憶的開關藏起來了,還沒出現。

丁會春說他的能力不夠,所以朝簡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緩步前行。

隻要他的能力提上去了,朝簡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兩者都好了,那麽……時機就成熟了。

“朝簡,你還在嗎?”陳仰喊。

“在。”朝簡說,“我給我們争取了五分鍾時間,還有兩分鍾。”

隻剩兩分鍾了?陳仰頓時把“文青搬到了對門”和“種子沒動靜”删掉,他發過去視頻通話得邀請,被拒絕了。

陳仰确定自己沒看錯,他深呼吸,忍着脾氣哄道:“開個視頻,我看看你。”

電話裏沒聲。

陳仰說:“你開不開?”

“我現在太難看了,不開。”朝簡的口吻十分強硬堅決。

“……”陳仰的聲調變得溫和,“那你拍張照片發給我。”

“下次。”朝簡低低道,“陳早早,說再見。”

陳仰不想這麽快就挂掉,他的心口燃着一團火,又像是積着一堆雪,又燙又冷,促使他很生疏地動用了戀人間的小情趣:“我讓你接視頻你不接,照片也不肯拍,我爲什麽要聽你的?”

“你,”朝簡破天荒地有幾分窘迫,他的齒間磨着奶片,“你先聽我一次,以後我都聽你的,好不好?”

陳仰仿佛看到朝簡繃着臉咬奶片的模樣。

“兩分鍾要沒有了,哥哥。”朝簡發出疲累至極的喘息,神經質地催促,“說再見,快點說,求你。”

陳仰用力閉了下酸澀的眼睛。

就在陳仰要說“再見”的時候,朝簡那頭響起了門鎖轉開的聲音,有人進了他的房間,他像是砸過去了什麽東西,響聲令人驚駭。

“陳早早!說再見!”朝簡帶着哭腔嘶吼,“跟我說再見!”

陳仰耳邊嗡響,他下意識回應:“再見……”

這兩個字像是一種救贖的信号,朝簡聽完就挂掉了電話,死也瞑目。

陳仰捏着手機發愣,朝簡爲什麽這麽在意每次通話結尾的“再見”,是不是他曾經沒有來得及跟朝簡……

不能想了,要考慮到阈值,陳仰扇自己,忍住,等朝簡回來,别自作聰明。

陳仰後半夜又失眠了,他睜着眼到天亮,渾渾噩噩地在家裏走動,魂魄都像是丢掉了大半。

直到一件爆炸性的事發生,陳仰才找回活着的感覺。

——種子發芽了。

陳仰驚呆了,幾個月前花盆裏的土就長毛了,埋在土裏的種子應該早就爛掉了才對,可事實是……

綠色的小嫩芽破土而出,向陽而生。

陳仰把花盆搬到桌上,他睜大紅腫的眼睛近距離查看,發現小嫩芽有種蓬勃的生命力。

“行吧,整個世界都很玄幻,這也沒什麽。”陳仰說服自己,他拿着手機拍下照片發給朝簡。

聊天框裏面都是他發的語音,很瑣碎。陳仰又發了兩條。

【看到沒,發芽了。】

【我現在很慌,你知道的,我是養花殺手,根本不知道要不要澆點水,我去問問文青。】

陳仰跑去對面敲門,文青不在家,他這才想起來對方回家開董事會去了。

隻有在商業晚宴和董事會這兩個場合,文青才會是邵文青。

沒辦法求助鄰居,陳仰上網搜答案,搜出來了還是沒底,因爲在他的記憶裏,他不止一次在熱心網友的幫助下送走了花草。

植物比妹妹難養N倍。陳仰焦慮地去了妹妹房間,坐在書桌前刷手機,朝簡那麽重視種子,他不能讓小芽死掉。

“暫時不能施肥,水要澆半透,澆多了爛根……”陳仰往下滑網頁,看到哪念到哪,他把手機握得發燙才放下來,眼睛脹疼。

書桌有三個橫排的抽屜,裏面是妹妹收藏的小玩意,彈珠,紙闆,筆芯,頭繩,糖果紙等等。陳仰很早就整理過,裏面的灰都擦掉了,中間的抽屜被清空,放了個小箱子。

陳仰拉開抽屜把箱子撈出來,他想看看亮晶晶的鑽石消除眼疲勞,結果越看越難受。

“哎,”陳仰歎着氣把箱子關上,手伸進抽屜裏,摸出一摞糖果紙,“妹妹,你要保佑哥哥,還有哥哥的男朋友。”

糖果紙沒什麽味道,陳仰理了理放回去,他正要将箱子也放進抽屜裏,無意間瞥到了一個紙闆。朝上的紙上有幾個字落入他眼中,“真葉”“澆透”,他剛搜過大量養花的資料,對那兩個字很熟悉。

陳仰怔了怔,他飛快拿起那個紙闆拆開,表情變得五彩紛呈。

一直以來,陳仰都以爲紙闆是故事書上撕下來的紙,這次才誤打誤撞地發現了真相。

不是故事書,而是……花卉養護指南!

陳仰把另外幾個紙闆拆開,他根據内容确定是連在一起的紙張,内容圍繞着如何照顧剛發芽的種子。

紙闆不知折了多久,折痕深得起毛,字迹都有些模糊泛黃了。

怎麽這麽巧?難道妹妹也在這個謎團裏面?陳仰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呆坐着,好一會才扯動了一下僵硬發白的嘴角。

“好吧。”陳仰笑了聲,一個人對着空氣自言自語,“那就照着你留給哥哥的養護指南來吧。”

養護指南很好用,小芽在陳仰的呵護下慢慢長大。

向東來看陳仰的時候,陳仰在陽台抱着花盆曬太陽,就像抱着朝簡。

家裏不太整潔,陳仰懶得搞,要不是他不想朝簡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具屍體,他連飯都懶得吃。

向東踢開垃圾簍:“你臭了?”

“快了。”陳仰就跟垂暮老人似的歪着頭坐在椅子裏。

向東被他身上微弱的精氣神給刺激得面色鐵青:“媽得,你還不如進任務世界!”

“我也想啊,問題是沒輪到我。”陳仰幽幽道。

“起來!”向東拽他,“你給老子起來!收拾收拾上街去!”

“不去。”陳仰往椅子裏賴。

向東打開手機戳到自拍模式,将手機屏對着他:“你看看你什麽鬼樣子。”

陳仰散漫地瞥了瞥:“這不是挺好的嗎。”

“好個幾把好。”向東氣得爆粗口,“起來起來,今天必須出門,你要爛掉了知道嗎?”他強行去奪陳仰抱在懷裏的花盆,“朝簡在治病,又不是他媽的死了墳頭草兩丈高,你這副守喪的德行……”

“十三天。”陳仰突然說。

向東掰他手指的動作一停:“什麽?”

陳仰重新将花盆抱進懷裏,面向陽光:“他有十三天沒給我打電話了。”

“你不會給他打?”向東簡直要氣死了。他一定是上輩子十惡不赦,這輩子放着舒服日子不過,繞小半個青城開車上門又當爹又當媽。

“我打過去提示關機,每次都是他覺得自己可以了才打給我,這次這麽長時間,說明他的狀況很差……”陳仰眼下的青色很重。

“那又怎樣?你連這點心理準備都沒做好?”向東再次奪他的花盆,“多重人格障礙是那麽好治療的?”

向東看陳仰半死不活樣,咬牙切齒道:“老子替你咨詢過醫生,通常情況下病人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最快也要大半年到一年,朝簡就是再牛逼也他媽的是個人……”

陳仰把花盆給他,起身往客廳走。

向東吼:“幹嘛去?“

“洗臉,全是你噴的唾沫星子。”陳仰說。

向東:“……”他低頭跟翠綠的小苗對視,“陳白菜自己萎掉了,他卻把你養得這麽精神,寶貝得不行,該不會你是朝瘋批的真身吧?”

“呵呵,老子知道了,盆上的畫是那家夥畫的。”向東客觀評價,“真他媽得醜,醜出了外太空,辣眼睛。”

向東把花盆放地上,直起腰的動作忽地卡住,不對,盆上那畫的手法有點熟悉,他好像在哪見過。

哪來着?向東翻了翻記憶庫,沒找出對應的片段,他輕啧,看來是記錯了。

心裏這麽想,向東卻盯着花盆上的畫若有所思。

陳仰被向東拖出去的時候,恰巧碰上從國外回來的文青,于是三個大老爺們一塊兒上街去了。

瞎逛了一個多小時,三人坐在了湖邊的草地上,風筝在他們頭頂飛。

這天是周末,不少人來這支帳篷,大人陪孩子玩,孩子對大人笑,一片歲月靜好。

向東也買了個風筝放,大黃蜂圖案的,他什麽時候放過風筝啊,明明是頭一回卻死要面子,結果不忍直視。

文青嚼着口香糖在一旁指揮:“智障,拉高,要掉下來了,後退,往裏收。”

風筝掉了下來。

“哦豁。”文青幸災樂禍。

向東拎小雞似的拎起文青,往風筝方向一推:“你去撿!”

“關我什麽事。”文青吹泡泡。

“要不是你在老子耳邊嗡嗡嗡,風筝早上天了。”向東不要臉地說。

文青笑呵呵地喊住不遠處的小孩,指了指向東說:“小朋友,你覺得這個叔叔的風筝放得怎麽樣?打幾分?”

“零分。”小孩看着癱在地上的風筝。

文青笑得前俯後仰:“零分?哈哈哈,我還以爲你能有個十分八分。”

向東一張臉臭得跟茅坑裏長了青苔的石頭一樣。

文青的手肘碰碰向東,示意他看躺在草地上的陳仰:“相思病來勢洶洶,那位被折磨得瘦了一圈。”

“要你逼逼?”向東斜眼,“你想得相思病都沒機會。”

文青不慌不忙反擊:“彼此彼此。”

向東鄙視地“嘁”了聲:“老子是不想,你是想不了,兩碼事,别他媽瞎捆綁。”

文青說:“結局不都一樣。”

向東的拳頭剛捏起來,文青就誇張地朝着陳仰飛奔過去,風把他的厚劉海吹開,烏黑胎記吸引了周圍人的異樣目光,他視若無睹笑容燦爛:“仰哥救我!”

陳仰拿開擋在眼睛上面的手臂,微微眯着眼看打鬧的向東跟文青,他不由得想,任務結束了會怎樣?路的盡頭能有幾個戰友。

風大了,枯葉被吹得往陳仰身上飄,他随意撚起幾片把玩。秋天了,朝簡還沒回來。

那次之後,文青沒有再去過國外,他一直和陳仰在一起消磨時間,向東也會隔三岔五地上門。

陳仰的焦灼狀态漸漸減輕,人還是很消瘦,肉什麽時候長回來全看朝簡什麽時候回到他身邊,他偶爾會去康複院看看武玉,要是碰到孫文軍不忙就坐一塊聊聊天吃個飯,而張琦還沒有回來。包括香子慕。

距離陳仰二十六歲的生日還差兩天的時候,他接到了朝簡離開後的第一個任務。

陳仰很平靜地站在走廊上,四周一個人影都沒有,任務者們還沒來,他轉頭往後看,入眼是一間空教室。

正當陳仰再查看一下環境時,有腳步聲從走廊盡頭的樓梯口傳來。是兩串,一前一後,一個慢慢悠悠拖拖拉拉,一個平穩有力。

來了兩個人,可能是學生,也可能是任務者。

陳仰扭頭看樓梯口方向,他看清其中一人的時候,也聽到了驚喜的喊聲。

“哇,我收回這次任務會沒勁的話。”文青大步走向陳仰,“盡管我真的超級無敵讨厭校園背景。”

陳仰的視線越過文青落到他身後的男人身上,那人比文青高很多,棱角分明的臉上戴着墨鏡,露在外面的鼻梁高挺,唇淡薄,黑色劉海亂糟糟地翹着,氣質慵懶又淩厲。

“怎麽穿着西裝?又是從晚宴上過來的?”陳仰将注意力收回來,看着面前的文青說。

“是啊,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到一半進了這裏。”文青的食指往後戳,“他是我老戰友,靳骁長。”

文青沒有介紹陳仰。

這很微妙,文青雖然喜歡裝逼喜歡演戲,卻不會故意幹出這種讓場面尴尬的事。忘了更不可能。

除非……他的老戰友不需要他介紹。

陳仰若無其事地對着走近的高大男人伸出手:“你好,我叫陳仰,耳東陳,仰望的仰。”

靳骁長沒有摘掉墨鏡,也沒出聲,他從墨鏡後投過來的視線落在面前的那隻手上。

時間分秒流逝,陳仰沒有難爲情的手足無措,他淡定地任由男人打量,就在他想要把手撤回來的時候,帶着薄繭的寬大手掌覆上了他的手。時長跟力道很符合初次見面的禮儀。

“怎麽沒見其他人?”文青東張西望。

“還沒到。”陳仰走到教室的後門口往裏看,黑闆報上的六個大字闖進他的視野裏。

——歡迎新生入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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