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趕集


陳仰沒有說出人名,也沒看在場的衆人,他望着熙熙攘攘的集市,這個小插曲被他推向了高潮。

剩下的是當事人的主場,對方會自己站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地上的屍體在一點點變涼,牆角這一塊像一個獨立的小空間,有什麽在無聲的發酵着,即将蓬炸。

在場的七人裏面,王小蓓的精神狀态最差,她受不了的打破這種詭異氛圍。

“到底是誰啊?”

王小蓓一個個看過去,沒看出什麽結果,殺人犯的臉上不會寫“我殺了人”這幾個字,她又回頭去看,眼睛瞪着陳仰。

“是你搞錯了吧,不可能是人爲……”

有個聲音跟王小蓓同時出來。

“是我。”

錢秦站在牆邊,冷薄的唇開啓:“我殺了姜大。”

那一瞬間,驚呼聲跟抽氣聲交織着響起。

“爲什麽啊?”王小蓓張大嘴巴,呆呆地看着牆邊的青年。

錢秦沒有開口。

王寬友表情沉肅的思索片刻,想到了什麽,他微微彎着的腰背頓時直起來:“姜大都死了,就不會再有拜祖?”

“是這樣嗎?姜人。”王寬友問錢秦,也問陳仰。

後者壓着嘴角,前者給了王寬友一個答案:“是。”

“規則裏的漏洞,就是讓人用的。”錢秦說。

王寬友一時間失去了語言能力,他後退半步靠到牆上,耳邊回想着這個人說的兩句話“我隻是喜歡把問題簡練化。”“如果解決一件事的辦法有多種,我會選擇效率最高的一種。”

效率最高……

王寬友臉部肌肉輕顫:“老集村的那兩個姜大呢?”

錢秦用一種“你的智商不低,爲什麽會問出這種問題”的疑惑表情看他。

全死了。

王寬友一隻手抄進淩亂的發絲裏面,另一隻手也抄進去,做出了一個混亂的,甚至有點不知所措的姿勢。

“殺人了啊……”陳西雙像個誤入狼群裏的小羔羊,傻了,“這裏可以随便殺人的嗎?”

沒人回答他。

陳仰敲點拐杖的手指蜷起來,當時在祠堂裏,那隻鬼引導他去開櫃子,發現竹簽對應貨物,從而推斷出拜祖的步驟。

那時候陳仰認爲鬼那樣做的目的隻有一個。

對方是在告訴他,賣三天東西的總數額能不能達标,關鍵在拜祖這件事上。

要想辦法避開。

隻要不賣掉姜大抽中的族産,就不會有人死于拜祖。

活着的人多,人均額就不會大幅度增高,那他們達到村長要求的總數額也會容易很多。

陳仰沒想到自己分析推測了那麽多,卻隻是在真相的外圍打轉,那隻鬼真正的目的是要告訴他……

拜祖這個死局的漏洞在哪裏。

殺光姜大就行。

所有姜大,全部殺掉。

陳仰閉了下眼睛。

“你瘋了吧!”

王小蓓從呆若木雞的狀态抽離,聲音尖細的對着錢秦大叫:“早上出攤的時候,我們都算過人均額了,已經比昨天增長了很多,你現在還殺了三個,不能少人了你不知道嗎?”

錢秦的情緒沒有被她帶起來,木着一張臉道:“隻有這一個漏洞。”

“現在動手跟收攤後動手,沒區别。”

王小蓓聲嘶力竭:“當然有區别了!”

“晚上收攤以後,先是點人數算人均額,後面才是拜祖,到時候趕在姜大進祠堂前動手不行嗎?”

“不能等到我們都過了人均額再殺他們啊?你自己找死爲什麽要害我?!”

“爲什麽啊!我得罪過你嗎?啊!”王小蓓哭着抓起土塊往錢秦身上砸。

錢秦拍掉衣服上的碎土:“你是不是沒搞清楚任務規則?”

王小蓓扭曲的臉一滞,她迷茫的去看大家。

“到那時殺了他們,還會再算一次,1500分攤到活着的人頭上,全部過線了才是完成任務。”王寬友道。

王小蓓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錢秦沒多待就走了。

他既沒殺人的愧疚跟慌意,也沒想要借題發揮的用“救命恩人”的身份找大家讨要一聲謝謝,仿佛隻是在計算一道數學題的過程中遇到了思維陷阱,現在被他發現了,也避開了。

這道題就此解答了出來。

還剩最後一道大題。

王寬友欲言又止的想叫住錢秦,最後還是沒喊出口。

錢秦賺的錢最少在200以上。

他在安全區域。

因此在他看來,早點殺死姜大打破拜祖的局面,剩下的時間可以一心賺錢。

王寬友捏了捏鼻梁:“我們也都回攤子上吧。”

陳仰站在原地沒動,不知怎麽還是有點怪,他垂眼觀察劉順的勒痕,腦子裏想的是張廣榮脖子上的那道。

錢秦是用什麽勒死他們的?

爲什麽兩道痕迹仔細對比起來,似乎有些不太……

“我有參與。”

女生沉靜的聲音響起。

王小蓓扶牆爬起來的動作一頓,睜大眼看小襄:“你參與了什麽?”

陳西雙也懵了。

這怎麽還跟小襄扯上了關系?

小襄放在連帽衫口袋裏的手動了動,指間什麽都沒有。

那一盤鐵絲沒了。

昨晚的實際情況是,小襄在等王小蓓期間聽到了外面的異常,那是張廣榮被勒脖子,喉嚨裏發出的求救聲。

小襄往茅廁外走了幾步,看見了正在行兇的錢秦,他們二人對視一眼,一個回茅廁,一個繼續殺人。

之後小襄跟王小蓓說話,爲錢秦作掩護。

再後來,她們出去看到張廣榮的屍體,将他拖回了住處。

小襄是第四次完成任務了,她熟悉任務世界的規則,沒花多少精力就通過錢秦的舉動聯想到了拜祖。

順着那個方向發現了錢秦的意圖。

至于劉順的死,小襄有幫錢秦把風,也是她給的作案工具。

本來錢秦還要用電線勒,結果他來的時候忘了拿大背包,臨時改用的鐵絲。

并成幾股一起勒的,跟電線差不多的寬度。

從昨晚到現在,小襄跟錢秦沒說過一句話,隻用兩個眼神交流達成了默契的配合。

他們都不認爲大家會一緻贊成這個做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則一旦有了分歧,姜大就會有察覺。

這也是錢秦沒直接用菜刀,而是僞裝成鬼殺人的原因。

小襄沒有解釋自己的隐瞞跟配合,對她來說,進了任務世界,很多不能做的事都要去做。

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活着回去,活到最後,解綁身份号。

這是她的信念,從來沒模糊過。

王小蓓見小襄要離開,她大力扯住對方的衣服。

“什麽時候參與的?昨晚還是這次?”

小襄:“都有。”

王小蓓呆滞了幾個瞬息,空着的那隻手指向陳仰:“昨晚他問你的時候,我還覺得他像是在審問嫌犯,不尊重人。是我!我不止一次的替你說話,敢情我是個白癡!”

“我們不是朋友嗎,你爲什麽連我都瞞着,你可以告訴我,我也能幫你的啊?”

王小蓓的憤怒變成了慌張,隊伍裏隻剩她跟小襄兩個女孩子了,她單方面的認爲她們要相依爲命。

現在小襄竟然跟個男的暗中搭上了,他們成了一個戰線上的人,沒有她。

小襄的衣服被抓得瀕臨開線,她試圖去撥王小蓓的手,對方卻抓得更緊,一副棄婦的模樣。

就王小蓓的性格,讓她知道了,等于告訴了所有人。

小襄怎麽可能跟她說這件事。

王小蓓還要鬧,小襄終于露出了厭煩的情緒。

“适可而止,姜苗。”

王小蓓臉一白,小襄趁機把自己的衣服從她手上拽出來,頭也不回的走進集市。

“等等我!”王小蓓倉皇追了上去。

習慣了抱團的她,不能自己一個人,小襄就是她的精神支柱。

走遠了的小襄折回來,一步步走到陳仰面前停下:“我想知道你是怎麽發現的我的破綻?”

“沒發現。”陳仰說,“隻是覺得有點不合理。”

“尤其是在确定姜大是人爲的之後。

人爲的,就不會無聲無息。

勒死一個戒備心不錯的成年男性沒那麽容易,哪怕是同性幹的,都要費點時間。

而小襄作爲他們這夥人裏任務經驗最豐富的,大半夜出去上廁所,勢必會很小心謹慎,或許站位都不在茅廁裏,而是挨着門口,方便随時做出應急措施。

那她怎麽會一點異常都沒留意到呢。

小襄聽完陳仰的回答就沒再往下問,她轉頭去看王寬友:“你的筆記能給我保管嗎?”

王寬友沒反應過來。

小襄說:“我想我跟他都會活到最後。”

“但是,我對筆記本的興趣跟重視程度比他高很多。”

王寬友重新打量眼前的大四女學生,前輩。平平無奇的一張臉,眼裏卻有不滅的光。

目标明确,一路向前。

不會有任何人跟任何事阻攔她的腳步。

“還是繼續放在姜人那吧。”王寬友說。

小襄對他的決定不做絲毫評價,也沒露出什麽失望跟不滿,隻是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陳仰其實想把包跟筆記本都物歸原主,對方一成不變的消極讓他有些不解。

“我知道拜祖的死局已經破了,現在要做的就是多賺錢,越多越好。”

王寬友看出陳仰的想法,幽幽的說了一句,神态一點鬥不輕松。

“早上出攤的時候還有14個人,現在隻有11個了。”

陳西雙按着手機上的計算器,舌頭打結的念着上面的一串數字:“人均1,136出頭。”

太多了,長得太快了。

王小蓓不哭也不叫,流多了眼淚的眼睛睜得很大,眼神空洞。

“完了,完了完了……”陳西雙嘴裏不停的說着那兩個字。

陳仰道:“可以讓離得近的人幫忙介紹客源。”

“不違規?”

陳仰搖頭:“我試了。”

王小蓓的眼裏瞬間就恢複了神采,幾秒後就跌回黑暗。

她的斜對面是李平,對方死了以後就空着了。

附近有老集村的兩個姜人,可他們會幫她嗎?不可能的。

都這時候了,大家恨不得留住每一個從自己攤位前經過的村民,誰還會把客源介紹去其他攤位。

那樣做等于爲了别人,把自己放到危險境地。

又不是傻子,沒人會那麽幹的。

陳西雙跟王小蓓想到一塊兒去了,兩人是複制的面如死灰。

他們又不約而同的去看那個沒說過話,也沒離開過陳仰的拄拐少年。

這位會。

他會幫陳仰。

陳西雙去找錢秦,他們離得不遠,他想尋求對方的幫助。

即便希望很渺茫,他也要試試,不能輕易放棄了。

王寬友跟陳仰道别,接着是小襄跟王小蓓。

一行人收攤前都不會再重聚了。

前提是不會再有人死。

陳仰拉着朝簡往他們攤位方向走,有感應似的,他轉身往牆角望了望,劉順的屍體沒了。

昨晚他們四個回來面對張廣榮的死,各有不同的關注點。

劉順身爲姜大之一,他不會一點警惕都沒有。

結果還是沒防住。

陳仰收回視線繼續走,在這樣一個生存的背景下,自保都困難的時候,他對其他人的遭遇無能爲力。

餘光捕捉到錢秦賣東西的身影,陳仰的腳步微頓,他看着對方,想到了文青。

不知道這兩人有沒有可能出現在同一個任務裏。

又會有什麽樣的化學反應。

死了三個姜大,村長什麽也沒說,隻是把他們的貨物分給其他人。

貨物搬到陳仰那的時候,他觀察着老人的表情問:“村長,今晚收攤後還會有拜祖嗎?”

老人嘬着煙,沒什麽血色的嘴角往上跑了一點,轉瞬即逝。

那個弧度暴露了他的心思。

看來老人早就琢磨出來了拜祖的名堂,隻是不能對外透露一個字。

去年沒人發現這個漏洞,三輪拜祖下來,賣掉族産的估計有很多人,最後以失敗告終。

今年他們這夥人發現了。

老人的心裏很開心,完成1500的總數額勝利在望。

“姜大都死了,誰來拜祖?”

村長手裏的煙杆敲了敲攤子邊沿:“罐子擺好,不要碎了。”

陳仰把罐子往裏放放:“那晚上是要怎麽弄?”

“照常收攤。”村長說,“清點貨物是個大活,越是最後了,越有人不老實。”

陳仰問道:“清點完呢?”

“清點完就根據人數算平均額,都到那個數了……”

陳仰往下接:“我們就可以走了?”

“走什麽走!”村長瞪他,“本來今晚八點拜祖,跟往常一樣搞半小時,之後再算一次人均額,現在拜不成了,還是要走那個流程。”

“……”

也就是說,任務截止時間是拜祖之後。

不管會不會拜祖,都要等到八點半算人均額,那時候完成了任務才能離開。

這個規則乍一看淳樸接地氣,實則比火車站那個要殘暴很多。

假如一個人賺很多,其他人賺的少,賺很多的那個照樣死。

除非對方能賺1500。

最後就剩自己了,也能活。

可是那不可能,賣的都是生活用品,而且就三天時間,賺不了那麽多。

規則太坑,它不算大家加在一起的數目,而是用1500除以存活的人數,每個人必須都過平均線。

死一個就重新算。

這是個集體任務,光想着自己賺錢不行,要有先富帶動後富的精神。

但是大家的攤子不靠在一起,離遠了的幫不上忙。

真的坑人。

陳仰的心裏頭很不踏實,他整理整理攤子上的貨物,擠出笑臉招呼路過的行人。

“姐姐,要不要看看腌菜罐子?”

“大爺,買竹籃子嗎?”

“……”

中午的時候,陳仰沒離開攤位,他就坐在闆凳上面啃面餅。

又冷又硬,難以下咽。

有得吃比沒得吃強,再說鬧饑荒的時候又是啃樹皮又是喝泥水,他這個好歹是真的餅。

陳仰這麽一想,嘴裏的餅都香了起來。

“吃哭了?”

陳仰聽着攤前的聲音擡起頭,濕潤的眼瞥了眼少年,幹啞着說:“生理性的,硌嗓子。”

他沒站起來,就這麽瞧着少年那一頭栗色短發,真順。

“你不看着自己的攤子,來我這幹什麽?”

朝簡說:“餅給我。”

陳仰咬着嘴裏的餅,眼睛瞅他:“你自己的呢?”

“吃完了。”

陳仰做了個艱難吞咽的動作,咽下餅緩了緩:“你那不是還有個雞蛋嗎?”

“不想吃。”

朝簡搭着拐杖,一隻手伸進運動衣口袋裏面,拿出一個雞蛋丢到他懷裏:“這個給你,換餅。”

陳仰二話不說就把大半個餅給了他,換回來一個雞蛋。

“我現在賺的有200了。”

陳仰把闆凳給少年坐,他靠着攤子剝蛋殼:“按照這個趨勢,收攤前說不定真能達到你說的那個數。”

“别想其他的,賣你的東西就好。”朝簡吃口餅,垂着眸細嚼慢咽。

陳仰仰頭看明媚陽光,眉心蹙了蹙,任務世界的好天氣會伴随腥風血雨,不是好兆頭,他把蛋殼丢到地上:“你慌嗎?”

這是廢話,陳仰決定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少年卻對他道:“我跟你一樣,隻有一條命。”

言下之意是自己也慌。

陳仰彎腰湊近,少年後仰頭跟他拉開距離,眉頭皺了皺。

“離我遠點。”他說。

陳仰往攤子上一坐,兩條腿随意垂着:“你慌得波瀾不起,肉眼凡胎都識别不出來。”

朝簡不快不慢道:“識别不出來跟不存在是兩個概念。”

“是這麽個理。”陳仰說,“有時候我覺得你不像個正常人,個别時候感覺你不是人,有的時候又發現你就是個普通人。”

“挑食,起床氣大,不聽勸,别扭,不想被人說還是個孩子,怕做噩夢……”

陳仰忽然被一陣寒氣刺到,話聲戛然而止,他清咳了幾聲,對上少年黑沉沉的眼睛。

“别誤會,我不是說你隻有缺點,優點也是有的,一大堆,不過它們讓你沒煙火氣,還是缺點顯得你可愛。”

朝簡一聲不吭的看着他。

陳仰被看的有點發怵,雞蛋都吃不下去了:“中午吃藥了嗎?”

朝簡深黑的瞳孔動了動。

陳仰捕捉到這個小變化,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他站在一個年長6歲的大哥角度,語重心長道:“藥要按時吃,吃了不一定好,不吃一定不會好。”

“吃了。”朝簡不耐,“啰嗦。”

陳仰咬一口雞蛋,拍掉落在身前的蛋黃沫沫:“我都快忘了你是黑戶了。”

“也不知道除了你,還有沒有黑戶。”

陳仰沒指望這位跟他讨論,他自言自語的說:“這種bug就是個定時炸彈。”

朝簡沉默的吃面餅,不小心噎着了。

“咳。”他低咳出聲,難受的繃着臉,周身氣壓很低。

陳仰問怎麽樣,沒得到回應。

“你在這等着,我去給你找水喝。”陳仰從攤子上滑下來。

“不用。”

朝簡的喉頭上下攢動了幾下,繼續吃餅。

陳仰搖頭歎息,相處的時間越長,他越能從感受到這位身上的執拗勁。

向東說這位狂躁偏執。

狂躁他是見過的,偏執方面的話……

陳仰正琢磨着,一道纖細人影跑進了他的視野裏。

是陳西雙。

他搖搖晃晃穿過集市,撞上這個碰到那個,踉踉跄跄的,腳步打晃,神情慌亂無助,就跟後面有一群人在攆他一樣。

陳仰第一反應是,這孩子又被附身了。

當年的這個時間,姜人就沒這麽大陣仗的攆過。

陳仰大喊了聲:“姜人!”

集市上的喧鬧有一瞬的凝結,之後恢複如常。

陳西雙跑到了陳仰的攤子前,裹挾着一股子腥味,衣服上頭上有幾根鴨毛。

他腳步不停的跑着,臉色青白,眼角血紅,仿佛不認識陳仰。

真被附身了。

陳仰記得集市上有個收鴨毛片子的,姜人當年不小心摔進裝鴨毛的袋子裏了?

還是有人抓了一些扔到了他身上?

陳仰看着陳西雙的背影問搭檔:“怎麽辦?”

朝簡側頭掃了眼:“一會就停下了。”

陳仰起先還不懂朝簡的意思,很快就發現陳西雙去的方向是那座橋。

姜人死在橋上。

陳西雙會停在那裏。

那橋對面同樣是個個集市,兩邊連一起的,紅燈籠從老集村串到那個村子。

說明當年姜人的死,他們也有參與。

現在行兇者跟圍觀者都在,不論是以鬼魂的形式,還是活人的放式,一個不差,他們擺脫不了姜人的咒怨。

陳西雙恢複意識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趴在橋上面,身上很疼,到處都疼。

像是被很多東西砸過。

陳西雙摸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看到鏡頭裏的自己,他驚駭的說不出話來。

他毀容了!

大塊小塊的青紫跟淤血沾滿了他的臉,眼睛紅得随時都能流出血淚。

慘死的冤魂一般。

他的耳邊還有很多聲音,很多人在罵,怪物,去死,惡心。

“啊啊啊——”陳西雙發瘋的大叫着跑下橋,直奔陳仰那兒。

陳仰就算有心理準備,看到陳西雙那樣也吓一跳。

沒有被東西砸,卻是一副慘遭欺淩的樣子。

陳西雙很想撲到陳仰懷裏求安慰,這也是想想而已,拄拐的那位在,他連手都拉不到。

“太恐怖了,我還以爲我已經死了。”

陳西雙哆嗦了一下,嗚咽道:“要不你摸摸我,看我是不是熱的?”

他吓出了毛病,懷疑自己的心跳跟體溫隻是錯覺。

陳仰碰碰他的手:“熱的,沒死。”

“那就好那就好……”陳西雙哭着說,“我還活着就好。”

陳仰把兜裏的衛生紙給他:“你沒在自己攤位上?”

“沒有。”陳西雙接過粗糙的衛生紙擦眼淚,碰到臉上的傷,他疼的大喊大叫,眼淚完全止不住,“我想來找你,不知道怎麽就……就摔進了鴨毛裏面,好多,好腥,弄得我嘴裏都有。”

陳西雙說着覺得那味道還在嘴裏,他呸呸幾聲,扭頭幹嘔。

陳仰看老陳家的慘成這樣,不知道說什麽好:“回去吧,收攤前不要再亂跑了。”

“我不離開攤位就不會被……”陳西雙用嘴型說了最後兩個字。

“不觸犯到某件事,某樣東西,應該就不會。”

陳仰想了想,補充道:“話也少說。”

陳西雙認真記住,他吸吸鼻子,眼神感激的看着陳仰。

那雙眼睛太紅了。

不說話的時候,就這麽看過來,有種無法形容的詭異。

陳仰的頭皮有點發麻。

“哒哒”

朝簡拿着拐杖敲兩下地。

陳西雙一個激靈,他抹了抹眼睛,一瘸一拐的走了。

“剛才對視的時候,我天靈蓋都涼了。”陳仰心有餘悸。

朝簡:“……”

陳仰的後背有點癢,他把手繞到後面,往衣服裏伸去,指尖觸碰到了一片潮濕。

“我覺得我進步了一點。”陳仰抓着背說,“男鬼勉強能适應了,小孩跟女的就……慢慢來吧,還是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

朝簡看他後面露出來的那截腰。

陳仰也往後看了眼,他以前愛運動,喜歡到處跑,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後來在康複院待了三年多,缺少陽光照曬,變成了病态的白色,現在正在慢慢恢複。

肌肉線條也在往以前的狀态發展。

見少年還在看,陳仰又扭着脖子瞧了瞧,奇怪道:“怎麽了?”

“沒怎麽。”朝簡偏頭看一邊。

陳仰接着抓背,他抓了會把衣服理了理:“你說我進步了嗎?”

學生想要老師給打一個分數。

朝老師半晌道:“不想說。”

陳仰:“……”

“等你什麽時候見到鬼魂不抖了,你再問我,到時候我告訴你。”

陳仰無言以對。

這位少年的意思是,及格線以下的分數沒必要打,都是零,沒意義。

等及格了再說。

沒多久,朝簡那有人要買東西,他坐在闆凳上沒動。

陳仰皇帝不急太監急,催促他快點。

“現在十二點,六個小時倒計時了。”陳仰說,“弟弟,哥哥還要指着你呢,你稍微有點幹勁行不行。”

“……”朝簡抽着唇角拄拐過去。

下午沒什麽事發生,直到六點的時候,天色突然就暗了下來。

太陽跟雲朵都不見了,天空變成一塊灰布。

看着讓人有種窒息感。

仿佛那塊布就在自己臉上。

陳仰從攤位前出來,他往朝簡那走的身形倏地一頓,眼睛瞪着不遠處的地面。

那裏憑空出現了一條鮮豔的血痕,越來越多。

像是有個人正在艱難爬行。

那血痕經過陳仰身旁,一路蔓延到橋上。

觸目驚心。

而集市上的那些人踩着血痕走動,笑着看着,一切如常。

那血沾到他們的鞋子上面,随着他們逛集市,地上都是混亂的血印。

“我那邊也有爬行的痕迹。”王寬友不知何時過來的,沉聲說,“應該是貫穿了整個集市。”

陳仰道:“從哪開始的?”

“當年的姜家吧。”

陳仰站在血痕邊,沒讓腳踩到,他呼出一口氣:“收攤了。”

話音剛落,村長的喝聲就傳了過來。

“收攤!”

最後一天的這個環節似乎很重要,村長誰都信不過,他親自清點貨物,一個個的來。

老集村的姜苗是第一個,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

陳西雙慘兮兮的坐在地上,渾身沒一塊完好的地方:“還是十一個人吧。”

“現在是。”王寬友道。

“什麽叫現在是,後面都安全了。”王小蓓敏感的反駁,“就是十一個人,人均136塊三毛六!”

“你們都賺到了吧?”兜裏揣着180塊三毛的她精神飽滿,猶如回光返照。

陳仰幾人沒回應。

而老集村的三個姜人不跟他們在一起,離得遠。

“你們肯定都賺到那個數了。”

王小蓓自說自話:“這次我們都沒事了,很快就能回去。”

陳西雙看到她的Flag在飛。

“八點半還要再算一次人均額。”陳仰說。

“爲什麽?”

“那是拜祖結束的時間。”陳仰說,“雖然拜祖那部分跳過去了,但還是要走流程。”

氣氛變了變。

現在六點十分,距離八點半還有兩小時二十分。

有點長。

王小蓓推推大鏡框,笑着說:“沒事的,現在不出攤了,也沒了拜祖,我們不可能再少人的。”

陳西雙抖了抖唇,别說話了好嗎!自己插Flag,還給他們插,這是要幹什麽?

清點貨物的過程很漫長,持續了半個多小時。

結果是十一個人變成了十個。

少的那個做生意不幹淨,賬目對不上。

村長讓所有人站在一排,跟第一次一樣,點了點他們的人數。

“十個。”

村長說:“人均150。”

他看着自己手裏的單子,那上面是每個人的收入。

“有兩個沒達标,一個賺了147塊8毛,一個是140塊兩毛三分。”

随着村長說完,十人裏就傳出兩聲慘叫。

那是老集村的兩個姜人,他們一個人少了一條腿,一個人少了隻手。

斷掉的沒在地上,憑空消失了。

陳仰面對着村長麻木的臉,嘴裏一陣口幹舌燥。

一開始的時候,陳仰以爲趕集的會多買二十五個姜家人攤子上的東西。

畢竟姜家三人完成總數額的盈利,對他們每個人都好。

後來他發現沒那回事。

過來趕集的必須正常逛攤位,他們怕觸犯姜人的禁忌,不敢動半點“爲了讓老集村人湊到1500就多買些東西”之類的作弊心思。

老集村的村民也沒有任何優勢。

陳仰看那兩個殘疾姜人昏倒在血泊裏面,耳邊是村長再次響起的聲音。

“現在剩下八個。”村長說,“人均……”

“不算!不能這樣!

王小蓓尖叫着阻止村長念出數字,她猙獰着臉流下眼淚:“不算的,不算的爺爺,求求你别……”

話沒說完就沒了聲音。

王小蓓直挺挺的栽倒在地,她像是被抽掉了骨頭,塞進一個無形的真空壓縮袋裏面。

身體開始變扁,扭曲……很快就變成了皺巴巴一小塊。

陳仰眼皮痙攣的去抓朝簡。

原來沒完成人均額,姜大跟姜人會失去身體的某個部位,而姜苗會被直接殺死。

難怪村裏的殘疾隻有男性……

隻剩下7個人了。

任務提示的“多賺錢”“驚歎号”在這一刻被突顯得尤其恐怖。

所有人隻知道自己的收入,不清楚其他人具體賺了多少,還會不會有人沒達标。

少一個,人均額加一點,自己就離危險一分。

老集村還活着一個姜苗,她不哭也不叫,似是在閉着眼睛等待宣判。

任務者這邊的六人也沒一點聲音。

陳仰挨着朝簡,陳西雙在陳仰旁邊,靠得很近,剩下的王寬友,錢秦,小襄三人各占各的,間距差不多有兩個拳頭大小。

村長嘬了嘬煙,吐出的煙圈裏夾着渾濁的口氣,他發出一聲冗長的喘息,爬滿血絲的眼掃過他們:“七個人。”

陳西雙一直緊緊攥着手機,屏幕停留在計算器上面。

1500除以……

每少一個人,他就把後面的數字換掉,搶在村長前面知道人均額。

王寬友沒像陳西雙那樣,他的算術很不錯,七個人,人均額214塊多點,他賺了230多,足夠了。

左臂傳來劇痛的時候,王寬友是懵的。

陳西雙的驚叫讓他回了點神智,他捂住血流不止的整齊傷口,大量的血液從他指縫裏流出來。

“我過線了。”王寬友在痛苦的呻吟間說。

村長問他:“你賺了多少?”

“237。”王寬友氣息虛弱的說出一串數字,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失去血色的臉上布滿冷汗。

“那是過了的啊!”

陳西雙把手機屏幕對着村長,惶恐不安的叫道:“七個人的人均額是這個數,我朋友是過了的,村長,怎麽回事?他沒有失敗啊!怎麽還會有算錯的時候嗎?”

“不會有算錯的時候,你的收入沒達到人均額,”村長捏着老煙杆的手一顫,“那隻有一種情況……”

“七個人裏面有一個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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