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陳西雙短促的恐叫了一聲,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姜人?姜人?姜人!”
有聲音在陳西雙的耳邊喊着,一直在喊,他不斷下墜的意識慢慢被拖拽了上來。
中年人看着他:“我這邊的饅頭蒸好了,你去擺你的攤吧。”
陳西雙渾渾噩噩:“啊?哦哦。”
我怎麽躺在地上?我剛才在做什麽,指甲裏很難受,都是面粉,塞得滿滿的,對了,大叔叫我來幫他揉面……
怎麽跟喝斷片了似的,他撐着地爬起來,站直的身體忽地頓住,茫然的問中年人:“你老婆呢?不在屋裏?”
中年人一臉的詫異:“我老婆死了很多年了啊。”
陳西雙腦子裏轟隆一聲巨響。
不行,面粘手,還要再揉一揉。
你别說話了!
不行就是不行!
快點,我還要去拿蒸籠!
………………
好多聲音,碎碎叨叨的。
别說了……别說了……求求你别說了……
陳西雙驚恐萬分的一屁股跌坐在地,面無血色的擡起頭。
中年人還在看着他。
陳西雙渾身止不住的顫抖,連滾帶爬的拉開院門,臉幾乎貼上門外的一張臉。
是村長!
“姜人,你怎麽還在這,再不去擺攤,你今天能賺幾個錢?混混混,就知道混……”
“啊啊啊!!!”
陳西雙捂住耳朵大叫着往紅燈籠那邊跑去。
陳仰賣掉第四個竹耙的時候,陳西雙出現在了他的視線範圍裏面。
“鬼,有鬼……”
陳西雙跌跌撞撞的沖開人群,哭喊着趴倒在陳仰的攤位前,全身抖如篩糠。
周圍人仿佛看不見他的異常,吆喝聲跟喧鬧聲持續不止,那些被他撞開的也繼續逛着。
包括攤子旁邊那個賣小雞的村裏人,以及外地的修鞋匠。
什麽都沒聽見一樣。
陳仰把陳西雙扶起來,讓他坐到闆凳上面:“你先緩一緩。”
“太吓人了。”陳西雙哆嗦着,“我能抱着你嗎?”
斜對面幾個攤位外掃來一道寒芒,他扁起嘴,“哇”地哭了出來:“拉着你的手也可以。”
怎麽那刺骨的冷意還在,陳西雙哭得好大聲:“袖子,袖子行不行?求求你了!”
陳仰給他一隻袖子。
“謝謝,謝謝謝謝。”陳西雙淚眼汪汪,斜對面那股冷意消失了,他也不敢亂來,隻是用兩根手指揪着。
陳仰:“……”
陳西雙的記憶就像那團被揉的面,很多個氣孔,随着他逐漸冷靜,氣孔裏的片段就一個個被放了出來。
“我被叫過去揉面,揉得手很酸,大媽老是在我旁邊說話,碎碎叨叨的,她說我不會揉面,叫我不要再說話了,有那個力氣不如都使到面上,一再打斷我,還說我不像個男人……”
陳西雙狠狠打了個冷戰:“就到這,真的,就到這!”
“我是不會殺人的,我連隻蟑螂都怕得靈魂出竅,怎麽可能殺人,當時我不知道怎麽了,我說了我在揉我在揉,她不停的催我不停的催,然後,然後我的手就抓住了菜刀。”
“後面都不是我,都不是我……”陳西雙語無倫次,揪着陳仰袖子的兩根手指冰冰涼涼的,喘不過來氣的要昏厥過去。
陳仰讓他做深呼吸,再慢慢呼出來。
自己遇到鬼也會這樣,陳仰能感同身受。
等陳西雙好了一點,陳仰叫他再說說細節,把那些對話都重述一遍,最好是連心理活動都不要漏掉,不記得的就去回想。
“小夥子,籮多少錢一個?”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牽着孫女過來。
陳仰說:“兩塊錢。”
老奶奶小心翼翼從對襟的衣服兜裏拿出一個包在一起的紅手絹,枯瘦的手指顫巍巍的打開,露出一疊一毛二毛的紙票,手在癟嘴上蹭了下,一張張的數着。
那孫女一隻手牽着老奶奶衣服,一隻手拎着個塑料袋,裏面是兩個白白胖胖的大饅頭。
袋子裏鼓着一層霧氣,饅頭是剛出籠的,熱乎着。
陳西雙盯着那饅頭,好不容易松下來的神經末梢又一下繃住,臉色煞白,就跟見了鬼一樣。
好好一張嬌豔的臉,變得魔障了起來。
那孫女吓得往老奶奶身後躲。
老奶奶數錢的動作被打斷,忘了自己數到哪了,她摸摸孫女的腦袋,指責陳西雙:“姜人,你幹嘛吓唬小孩子?”
陳西雙瞪大的眼睛裏都是恐懼。
老奶奶卻好似看不見,還在職責他的不是。
陳仰出面解釋,說是想吃饅頭。
“你們老集村做的,就在西邊,生意好着呢,隊排得老長了,想吃就買自己買去”老奶奶重新數紙票。
陳仰拉住要倒的陳西雙,看來就是那個中年人蒸的,賣上了。
陳西雙摳着指甲裏的面粉,把腦子裏想起來的都告訴了陳仰,他現在已經知道自己被附身也不得不去面對這個事實。
被嫌棄,被催,被諷刺不像男人,沖動之下殺人,埋屍,藏面團上的血迹,鐵鍬的土被發現。
這些都是姜人的經曆。
是姜人殺過人!
過程再現!
“爲什麽是我遇到這種事,我還給那個大,給姜大送護手霜了。”
陳西雙把指甲摳得生疼,冷不丁的聽陳仰說:“也許就是從護手霜開始的。”
他劇烈一抖:“不,不是吧?”
陳仰凝神按照自己的推測往下走,當年那個中年人也跟姜人說自己老婆手開裂,姜人就送了他護手霜。
接着就是趕集前一天夜裏,中年人找姜人幫忙揉面,他老婆嘴碎的一個勁挑刺……
陳仰的雙眼倏地一睜,那姜人就是被那個中年人殺的?!
不會。
不會這麽簡單。
否則就是針對一個人的咒怨,而不是這麽大範圍。
陳仰轉過身背對着人潮,視線落在陳西雙摳紅的手上,他記得對方描述的情形卡在開門逃跑那裏。
當時中年人在挖土。
他問姜人,你在我的院子裏埋了什麽。
陳仰試圖去描繪當年的發展,姜人逃跑被叫住,中年人問了他那個問題,他應該是給了回答蒙混過去了,院子裏的屍體沒被當場挖出來。
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中年人才知道老婆被姜人殺了。
現在的線索多了兩個,加上之前的就是三個。
一:姜人生過病。
二:姜人讨厭别人說他不像男人。
三:姜人曾經殺過的人,會重現再死一次。
現在還不知道姜家三人長什麽樣。陳仰看陳西雙的臉,心裏冒出一個想法,有沒有一種可能,姜人也男生女相?或是清瘦纖細。
“我觸犯什麽禁忌了嗎?”
陳西雙仰望老陳家人:“我會不會死嘤嘤嘤……”
陳仰:“先看順……先看姜大的情況。”
陳西雙不嘤了,對啊,他不是第一個,前面還有個頂着呢。
而且不是說了嗎,有可能不是觸犯禁忌才會被附身,會随機掉落到他們身上。
鬼是要通過他們重現當年的一些話,一些事。
陳仰瞥到一個矮瘦的身影,一把将癱着的陳西雙拉扯起來。
“村長來了,快去自己攤位!”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個啊!”陳西雙哇哇叫。
“那邊。”陳仰給他指了個方向,“賣樹苗的邊上。”
陳西雙撒腿就往人流裏沖。
陳仰擺弄擺弄攤子上的東西,在村長走過來時就微笑喊人。
“村長,沒躺一會啊?”
“哪躺得住。”村長手背在後面,“賣的怎麽樣?”
陳仰說:“賣了三個竹耙,一個籮。”
“不錯不錯,好好賣。”村長笑容和藹的點了點頭,轉過臉問中年女人,“姜苗,你賣掉幾隻小雞了?”
中年女人說一隻都沒賣掉。
村長的老臉頓時就變得刻薄起來,拎在背後的煙杆也揮向她的籃子上面。
“一隻都沒賣掉?那你坐着幹嘛的?”
中年女人把揣在袖筒裏的手拿出來,挪着闆凳往後坐坐,縮着身子說:“天還沒亮,有很多人都沒到,今天這些會賣掉的,一定會賣掉的,會賣掉的。”
後面的話是在對自己說的。
陳仰注意到中年女人一直在抖,三天的人均收入最少要60,得賣多少隻小雞?
不過這時候買小雞的應該不少吧,現在買回去,公的下半年就能吃上了。
陳仰又想到了村裏那一大群不肯回家,一直在路邊走來走去的雞。
那畫面現在回憶起來還是起雞皮疙瘩。
陳仰見村長去了自己搭檔那裏,心想那老人家去年怕是也這樣,盯着攤位的收入進展。
不能再虧本了。
村長一個一個問,村裏的二十五個攤位他一個不漏。
陳仰看不見村長了就去看搭檔,對方不知跟旁邊攤販說了什麽就往他這邊來,他懵住了。
朝簡拄拐穿過人潮走到陳仰面前,在他提問前道:“有個擺攤的離開了一會攤位,走之前讓别人幫忙照看一下自己的東西。”
“村裏的,二十五人之一。”
陳仰明白了,村裏人不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趕集,多少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既然對方那麽來,說明是可以的。
能離開攤位就好,交流起來容易多了,陳仰好奇的問搭檔:“你賺了多少錢?”
朝簡道:“九塊五。”
陳仰驚訝的瞪了瞪眼睛:“那跟我一樣啊。”
朝簡給他一個桔子。
陳仰用看魔術的眼神看他:“哪來的?”
“給的。”朝簡丢他攤子上,“你剝開,分我一半。”
陳仰拿起桔子撕皮:“你那兒的人就沒斷過,怎麽才賣出去這麽點?”
攤子上放的貨物也不少,大部分隻看不買?
朝簡看他剝桔子:“年長的問我家住哪,多大了,家裏都有什麽人,談沒談對象,腿是怎麽傷的,還能不能好諸如此類,年輕的旁聽,年幼的是家屬。”
陳仰:“……”
也是可憐。
不買東西的堵在那,想買東西的都擠不進去。
陳仰連同桔皮一起分一半桔子給朝簡,一邊幫他留意攤子,一邊跟他說陳西雙的遭遇。
劉順不記得自己被附身的那一部分,陳西雙卻能記得零碎的畫面,一點點拼起來。
兩人的事性質上不一樣。
一個隻是透露出常年咽喉不舒服,咳了口帶血的老痰,一個是殺人再現。
“姜人。”朝簡低喊。
陳仰屏息看他:“昂,怎麽了?”
朝簡把桔皮往旁邊拽拽,低頭咬掉裏面的一片桔肉:“姜苗是妹妹,要讓着她。”
陳仰吸氣,要不是這位的氣息沒變,他真以爲被附身了。
現在姜人跟姜苗的關系确定了,兄妹。
“讓”這個字,在兄弟姐妹關系裏面是最微妙的一筆。
陳仰期待的看搭檔,還有呢?
朝簡看了眼陳仰手裏那另一半桔子。
“拿去拿去。”陳仰以爲他還想吃,就遞了過去。
朝簡沒要。
陳仰不懂他在想什麽,就自己吃了起來,桔子很甜,水分也多,嘴沒那麽幹了。
“妹妹到了嫁人的年紀。”朝簡說。
陳仰一愣,嫁人的年紀?
是已經訂親了,還是有相好的?
陳仰等了等沒有别的了,他就趕搭檔走:“我都知道了,你快回去吧,那些人往我這來找你了,她們會擋我的顧客。”
朝簡:“……”
陳仰剛送走朝簡,劉順就湊上來了。
兩人交流一番,劉順感慨起了集場的形勢。
“我發現賣掃帚的很多,大的小的,一大捆一大捆,簸箕,小籃子,米篩,耙子,大竹籃,各種竹子手編的東西。”
陳仰點點頭,不僅多,而且賣起來也不困難。
一年一次的大集市,就指着這三天賣出去一些東西,再買這一年的用品。
竹子編的那些都是日常用的。
陳仰眼尖的發現了什麽:“姜大,你攤子那有人要買東西。”
劉順說:“是個隻看不買的,溜幾圈了。”
陳仰表情狐疑:“不會是小偷吧?”
劉順張大嘴:“啊?”
“真是小偷!”陳仰眼睜睜看着那家夥拿走一簸箕,非常熟練的塞進蛇皮袋裏。
而劉順讓幫忙照看的外地攤販不知上哪溜達去了。
劉順也看見了,不是很在意的說:“算了,偷了就偷了吧,東西多,不差這一個。”
陳仰不認同劉順的觀點:“我感覺我們可以離開攤位,但必須要在确保攤子被人照看好的前提下。”
他想到什麽,眉頭跳了跳:“村長一再交代,晚上9點收攤後要清點貨物,你想想,到時候是不是要對……”
“賬”字還沒說出來,劉順就追着小偷奔去。
“抓小偷啊!”
“來人啊!我的簸箕被小偷偷走了!”
“就是那個拎着蛇皮袋的!誰幫我攔一下——”
沒人幫忙。
集市上一切如常。
行人太多了,劉順跟小偷的距離越拉越遠,他暗道自己完了的時候,一聲慘叫從遠處傳來。
小偷經過小襄那邊的時候,正得意着,被她一拳給打趴下了。
劉順拿回簸箕,匆匆跟小襄道了聲謝就回自己攤位。
中途他又下決心折回來,把已知的線索飛快告訴了對方,讓她傳給其他人。
天一亮,集市上的人更多了。
上午的時間在一筆筆買賣裏流逝着,有人賣得非常好,票子揣得滿兜都是。
有人的攤位無人問津,吆喝的嗓子冒煙了都沒用。
就像李平,日頭當空的時候,他才成功賣出去一條魚。
李平知道自己沒有外型跟年齡的優勢,就想着好好發揮自己的特長,他是開店的,一夥人裏面沒有誰比他更清楚怎麽做生意。
哪曉得這麽難。
不過好在開張了,有了第一筆生意,就會有第二筆。
李平坐回小闆凳上面,屁股還沒坐熱,一道聲音就沖他劈頭蓋臉的轟了過來。
“姜大,你是怎麽做生意的?”
李平看着自己的第一個顧客,一頭霧水:“咋了?”
大漢把一條鲫魚甩到他面前的地上。
李平看了看:“要我給你殺掉?”
“我還問你要不要殺呢,你說不要,等會啊,我給你把魚鱗刮幹淨,不然吃的時候硌嘴……”
“殺什麽殺!”
大漢憤憤道:“你不是說包活的嗎?你看看,看看看看!”
他蹲下來把袋子一剝,指着裏面一動不動的鲫魚:“我剛買還沒走幾步,魚就死了!”
李平這時候還能沉得住氣,做生意總能碰到刁難的顧客,有問題就要想辦法解決。
針對這種情況,要先溝通。
“可能是你走路的時候在袋子裏悶的,才死的照樣吃,沒什麽關系。”
李平打着商量的說:“要不這樣,我給你把魚殺了處理一下,你回家直接就可以……”
“我不要了,你把錢退給我!”大漢打斷他,态度強硬,“退錢!”
退錢等于白忙活,零收入,這一下把李平給刺激到了:“你腦子有病吧,魚離了水哪有不死的!”
“再說,我賣你的時候明明是活蹦亂跳的,誰知道是不是你不想買了,就故意捏死來找我鬧。”
可那人根本就沒想講道理,四處大聲嚷嚷着,一副不怕事大的樣子。
周圍來了兩個中年人,一個是把陳西雙叫去幫忙揉面的斷手男,一個是賣小鴨的,兩人都是村裏人。
兩個姜大。
他們圍了過來。
起初李平以爲這兩人都是來幫自己的,結果他們一個個的神色緊張,将自己逼到攤位後面的牆邊。
“你們……”李平被吓了一跳,“你們要幹什麽?”
“把、錢、退、他!”
其中一個姜大一字一頓的開口,語氣緊張到顫抖。
李平懷疑自己聽岔了:“什麽?退給他?憑什麽?我賣魚的事跟你們有什麽關系。”
斷手的中年人臉部肌肉在顫:“快點!”
李平呼哧呼哧的粗聲喘氣,這都九點了,一條魚賣的這麽費勁。
要是給退了,那他上午豈不是一分錢都賺不到。
斜對面的王小蓓都賣好幾筆了,其他人肯定也一樣,他賺不到人均收入額,就是任務失敗。
不行,不能退。
況且這也不是他的錯!
李平不懂這兩個人有什麽好怕的,那個買魚的人穿着很普通,也不像是有什麽來頭。
“二位,你們不懂前因後果,這件事不是我的責任,錢我是絕對不會退的。”
“管好你們自己的攤子,我的不用你們管!”
李平推開兩個姜大回到攤位上面,下一秒就直挺挺的跪到了地上。
膝蓋重重撞上地面,“咚”一聲響。
“啊——”
李平疼得眼前一黑,腿骨碎裂了一般尖銳的紮進皮肉裏,他摸摸,骨肉還是完整的。
李平試圖撐着地面站起來,膝蓋離不開地面分毫。
他起不來。
像是有無數隻手在按着他。
斜對面的王小蓓一臉懵逼,那個大叔怎麽走得好好的就跪地上了,還跪着不起來。
幹嘛呢。
那一跪看着都疼。
王小蓓抱着“都是任務者,理應關照關照”的心态,打算喊兩聲問問的時候,那邊的情況把她給吓傻了。
李平突然喘不過來氣似的,兩隻手慌亂去抓脖子!
仿佛在扯脖子上的什麽東西!
扯不掉,臉漲得發紫,瞳孔放大,眼睛往外凸,樣子駭人。
王小蓓全身發抖的縮到了攤子後面,她覺得趕集的人什麽事都沒發生的态度比李平的狀态還要恐怖。
同一時間,劉順的反應跟李平一樣。
就在他要窒息而亡的時候,脖子上的詭異勒勁消失了。
陳仰送走一個顧客才發現到劉順的異常,他飛快讓中年女人跟修鞋匠幫他看一下攤位,急速奔跑過去。
“姜大!”
劉順額頭的血管一根根爆鼓,喉嚨裏發出拉破風箱的喘息聲。
脖子上有一圈深紫的勒痕。
“怎麽回事?”陳仰沉聲問。
劉順發不出聲音,疼得吞口水都不行,他搖頭,用嘴型說“不知道”。
莫名其妙被一股可怕的力道勒住了脖子,毫無預兆。
陳仰腦子裏閃過什麽,他掉頭就往回跑,朝着李平那望去。
李平也在摸脖子,表情痛苦。
而且他還跪着。
那兩人都是姜大,張廣榮那恐怕也……
陳仰跑到朝簡那:“你幫我顧着點攤子,我去看一下。”
朝簡用拐杖攔他,“晚上收攤後再說。”
“現在還不到中午。”陳仰急着去查問具體情況。
朝簡冷眼喝道:“回去,晚上說!”
陳仰跟少年對視幾秒,明白他是在擔心自己就沒較勁,默默的轉身回了自己攤子那裏。
白天大家都分散開了,中午也沒聚到一起,直到晚上九點收攤了才全部碰頭。
除了李平跟劉順,張廣榮,以及另外兩個中年人的脖子上也都有圈勒痕。
出事的是姜大們。
本來大家還不知道源頭在誰那,李平一說完自己的事,氣氛就變了。
“一個姜大犯錯,所有姜大都要受懲罰?”陳西雙咕哝了句。
陳仰:“嗯。”
大家都看着李平。
李平身上都是難聞的魚腥味,這個季節鄉下有蟲子了,全往他這叮,他的膝蓋疼得走路艱難,還體會了一把差點被勒斷脖子的驚恐,外加一天下來隻賣了三條魚,收入跟他想象的差太多。
現在他的情緒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
“我犯什麽錯了?”李平氣急敗壞,“你們什麽意思,啊?”
劉順沒說話。
張廣榮不是他那脾氣,硬邦邦的直白道:“你不聽警告,你沒退錢。”
“放屁!那個人擺明了就是找茬的,無賴一個!”李平拍桌子,“我爲什麽要退?”
“都被勒了脖子,我也是受害者!”
“我不退錢是我個人的事,跟别的沒聯系,你們亂想什麽呢,換成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遇到我那情況,你們也不會退的,我這不可能是……”
陳仰聽李平吵罵了一會,太陽穴發漲:“膝蓋還疼嗎?”
李平登時就不說話了。
狡辯的那股勁噗一下就漏了個洞,轉眼間消失的一點不剩。
李平心底清楚,确實是他的原因。
不然那兩個姜大當時就不會過來逼迫他,更不會在收攤後用要把他剝皮抽筋的眼神瞪他。
退了錢就沒事了,不會跪地,也不會被勒脖子。
可是爲什麽啊……
是啊,爲什麽,衆人都陷入沉思。
陳仰看向李平:“你是生意人,當你要這麽做的時候,爲的會是什麽?”
“不會,我不會這麽做的,”李平說,“我開了很多年的超市,就沒見過這樣的,前腳買的東西,後腳就要退,不拆開包裝的可以,沒問題。”
“可是活魚買走了,退的時候是死的,就等于把包裝拆了東西還用的亂七八糟,那還給退,我瘋了嗎?那麽做生意,能圖什麽?我又不是做慈……”
一個渾啞的聲音響起:“聲譽。”
陳仰眼睛一亮,揚聲對搭檔的那個詞做了擴展:“姜家的名聲!”
所有人都看過去。
王寬友認爲這個思路是對的,他多看了眼陳仰跟那個少年,搭檔是需要培養的,可遇不可求。
“跟顧客發生沖突就是敗壞姜家的名聲,要受到懲罰。”
徐定義差一點也跟人起沖突,幸好他給換了,他一陣後怕:“那怎麽辦?故意找茬的呢?”
“忍讓。”
王寬友嚴肅的說:“集市的三天内,我們必須包退包換。”
“那要是最後一天,收入額剛好卡在人均的那個點,有人來退東西的話,不就完不成任務了?”
陳仰摸搭檔的拐杖:“所以要多賺錢。”
笪燕的視線從他身邊的少年那掠過:“你又說不能隻想着賣很多東西。”
王小蓓嘀嘀咕咕:“對啊,一會這樣,一會那樣,到底要怎麽……”
“别吵。”王寬友替陳仰說話,“任務就是這樣的,很多坑都在細節裏面,走一步看一步吧。”
陳西雙也袒護老陳家人,撇撇嘴道:“你們不信可以不聽。”
笪燕在内的幾人表情都有點不好看,但他們還是識時務的沒有争執。
“麻煩你們注意點,别連累我。”
笪燕看王小蓓,小襄,項甜甜,神态高傲的強調了一遍。
“這話我們也想跟你說。”項甜甜不甘示弱。
“就是!”王小蓓附和。
小襄沒打嘴仗,她和王寬友陳仰他們打了個招呼就回屋了。
陳西雙神經兮兮的:“你們說,爲什麽集市上的人對是非都裝作看不見啊?”
“就和不叫錯人一樣。”王寬友說,“害怕。”
這種被迫的趕集不是第一年了,去年,前年,誰知道究竟都發生了什麽,才有了他們今天見到的虛假喧嘩。
清點貨物結算的時候,村長全程監督。
“第一天你們每個人至少要賺20,可你們隻有一半人賺到了,另外一半沒有。”
村長把沒達标的都點了出來,耷拉的眼袋都在痙攣:“明天要超過20,最好是到30,不然最後一天你們就完了,聽到了嗎?”
“聽到了,明天我們會努力賣東西。”
“姜大,去拜祖!”
村長喊走了劉順,張廣榮,李平三人。
剩下的十人各有反應。
“拜祖……那他們不就能知道姜家的族裏人員情況了嗎?”
“等他們回來。”
“拜祖危不危險啊?”
“是姜大拜祖,跟我們沒關系。”
“也是啊,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麽?”
“外面還有很多攤子,都是外地的,看樣子要擺通宵,隻有我們九點收掉。”
“任務跟老集村有關,不管那些人。”
“……”
陳仰跟朝簡上炕了,兩人都非常累,小販賣東西很不容易。
朝簡滿身灰塵都不想管。
陳仰也好不到哪兒去,他把被子蓋到胸口,精神疲乏的說:“先睡會,等姜大拜祖……”
身邊的人突兀道:“生存任務,永遠不要忘記自保。”
陳仰清醒了點,知道搭檔還在爲了白天的事怪他大意,他抿嘴:“我知道。”
還是他自己說的,他可以伸手把别人拉出困境。
但要在能力範圍之内。
救人的同時,也要保住自己。
朝簡一言不發。
陳仰認真的跟他耳語:“真的,我一直都記着。”
朝簡動唇角,記得個屁。
“你是不是罵我了?”陳仰有感應的扭頭。
朝簡給他一個後腦勺。
陳仰迷糊了會,準備閉眼的時候,這位又出聲,跟之前的一樣沒頭沒尾:“除了鬼,你别的都不怕。”
接着就道:“最好是什麽都怕,老實。”
陳仰抽了抽嘴:“我要是什麽都怕,那我第一個任務的時候很快就涼了,還能跟你成爲搭檔?”
這位也逗,一開始就用“快點”兩個字強迫他直面恐懼。
現在卻又覺得他長太快了。
這樣不好嗎?搭檔強大起來難道不是好事?
察覺身邊人周身的氣壓不對,陳仰火速順毛:“老實,自保,是這兩個重點吧,我都抓住了,放心吧。”
陳仰朝王寬友喊道:“姜大回來叫我們一聲。”
“我不值得你信任嗎?”旁邊的陳西雙嘤嘤嘤。
陳仰:“……”
隔壁屋裏,王小蓓把黑框大眼鏡拿下來,丸子頭拆開,一頭長發散在背後。
“頭發裏全是灰。”
項甜甜從包裏拿出梳子梳梳頭:“集市上太髒了,我鼻子裏都是黑乎乎的,濕紙巾用了好幾張。”
她把梳子往王小蓓那遞了遞:“你要梳嗎?”
“你幫我梳梳。”
王小蓓兩手拿着手機,背對着她坐。
笪燕大小姐似的坐在椅子上面,筆直的大長腿疊在一起,她對王小蓓跟項甜甜的姐妹情不屑一顧。
昨天才認識的,搞得跟失散多年的親姐妹一樣。
笪燕不承認自己是羨慕,她瞥到小襄下來,就問道:“你是要去廁所?”
小襄點頭。
笪燕站起來:“你一個人不安全,我跟你一起去吧。”
等兩人走後,王小蓓吐舌頭:“裝!”
“她是自己想上廁所又有點不敢,我都看她夾半天腿了。”
“也就小襄無所謂,我是受不了她那樣的。”
項甜甜坐在炕邊脫鞋,穿着襪子的腳往王小蓓那伸。
“卧槽,臭炸了。”
王小蓓捂住鼻子,佯裝生氣的打了項甜甜一下:“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啊!”
項甜甜誇張的擺出做小伏低的姿态:“對不起嘛。”
“啧啧啧。”王小蓓豎大拇指,“影後,絕對的影後。”
項甜甜換了個語氣,誠懇的說:“對不起。”
王小蓓直咂嘴:“高,實在是高。”
她又背過去,把長發往項甜甜那撩了撩:“幫我梳頭啊。”
“還有你那腳,太臭了,死魚一樣,臭得我靈魂都劈出了一道鴻溝,鞋子晚上放門外吧,不然屋裏沒法待人。”
背後的聲音帶着哭腔,不停的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
“好了好了原諒你了。”王小蓓啪啪啪的按手機,“頭發不梳了,我明天随便紮紮算了,不管了,你幫我打個水吧,我洗個臉。”
身後的聲音還在說。
王小蓓回頭看去,項甜甜彎着腰,頭一下一下往下栽,濃黑的長發擋住了臉,嘴裏不停的說着那三個字,聲音不知何時變得凄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
王小蓓拍她胳膊:“你幹嘛啊,戲演過了啊。”
“對不起對不起……”
王小蓓不知怎麽起了層雞皮疙瘩:“别說了,你别說了。”
“對不起!對不起……”
“我讓你别說了!”王小蓓抓住項甜甜擋在前面的頭發。
項甜甜突然擡起頭。
王小蓓白着臉說:“你吓死我了,我還以爲看到的是你的後腦勺。”
“是這樣嗎?”
項甜甜面對着她,頭整個轉到了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