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趕集


“啊!”

陳西雙短促的恐叫了一聲,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姜人?姜人?姜人!”

有聲音在陳西雙的耳邊喊着,一直在喊,他不斷下墜的意識慢慢被拖拽了上來。

中年人看着他:“我這邊的饅頭蒸好了,你去擺你的攤吧。”

陳西雙渾渾噩噩:“啊?哦哦。”

我怎麽躺在地上?我剛才在做什麽,指甲裏很難受,都是面粉,塞得滿滿的,對了,大叔叫我來幫他揉面……

怎麽跟喝斷片了似的,他撐着地爬起來,站直的身體忽地頓住,茫然的問中年人:“你老婆呢?不在屋裏?”

中年人一臉的詫異:“我老婆死了很多年了啊。”

陳西雙腦子裏轟隆一聲巨響。

不行,面粘手,還要再揉一揉。

你别說話了!

不行就是不行!

快點,我還要去拿蒸籠!

………………

好多聲音,碎碎叨叨的。

别說了……别說了……求求你别說了……

陳西雙驚恐萬分的一屁股跌坐在地,面無血色的擡起頭。

中年人還在看着他。

陳西雙渾身止不住的顫抖,連滾帶爬的拉開院門,臉幾乎貼上門外的一張臉。

是村長!

“姜人,你怎麽還在這,再不去擺攤,你今天能賺幾個錢?混混混,就知道混……”

“啊啊啊!!!”

陳西雙捂住耳朵大叫着往紅燈籠那邊跑去。

陳仰賣掉第四個竹耙的時候,陳西雙出現在了他的視線範圍裏面。

“鬼,有鬼……”

陳西雙跌跌撞撞的沖開人群,哭喊着趴倒在陳仰的攤位前,全身抖如篩糠。

周圍人仿佛看不見他的異常,吆喝聲跟喧鬧聲持續不止,那些被他撞開的也繼續逛着。

包括攤子旁邊那個賣小雞的村裏人,以及外地的修鞋匠。

什麽都沒聽見一樣。

陳仰把陳西雙扶起來,讓他坐到闆凳上面:“你先緩一緩。”

“太吓人了。”陳西雙哆嗦着,“我能抱着你嗎?”

斜對面幾個攤位外掃來一道寒芒,他扁起嘴,“哇”地哭了出來:“拉着你的手也可以。”

怎麽那刺骨的冷意還在,陳西雙哭得好大聲:“袖子,袖子行不行?求求你了!”

陳仰給他一隻袖子。

“謝謝,謝謝謝謝。”陳西雙淚眼汪汪,斜對面那股冷意消失了,他也不敢亂來,隻是用兩根手指揪着。

陳仰:“……”

陳西雙的記憶就像那團被揉的面,很多個氣孔,随着他逐漸冷靜,氣孔裏的片段就一個個被放了出來。

“我被叫過去揉面,揉得手很酸,大媽老是在我旁邊說話,碎碎叨叨的,她說我不會揉面,叫我不要再說話了,有那個力氣不如都使到面上,一再打斷我,還說我不像個男人……”

陳西雙狠狠打了個冷戰:“就到這,真的,就到這!”

“我是不會殺人的,我連隻蟑螂都怕得靈魂出竅,怎麽可能殺人,當時我不知道怎麽了,我說了我在揉我在揉,她不停的催我不停的催,然後,然後我的手就抓住了菜刀。”

“後面都不是我,都不是我……”陳西雙語無倫次,揪着陳仰袖子的兩根手指冰冰涼涼的,喘不過來氣的要昏厥過去。

陳仰讓他做深呼吸,再慢慢呼出來。

自己遇到鬼也會這樣,陳仰能感同身受。

等陳西雙好了一點,陳仰叫他再說說細節,把那些對話都重述一遍,最好是連心理活動都不要漏掉,不記得的就去回想。

“小夥子,籮多少錢一個?”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牽着孫女過來。

陳仰說:“兩塊錢。”

老奶奶小心翼翼從對襟的衣服兜裏拿出一個包在一起的紅手絹,枯瘦的手指顫巍巍的打開,露出一疊一毛二毛的紙票,手在癟嘴上蹭了下,一張張的數着。

那孫女一隻手牽着老奶奶衣服,一隻手拎着個塑料袋,裏面是兩個白白胖胖的大饅頭。

袋子裏鼓着一層霧氣,饅頭是剛出籠的,熱乎着。

陳西雙盯着那饅頭,好不容易松下來的神經末梢又一下繃住,臉色煞白,就跟見了鬼一樣。

好好一張嬌豔的臉,變得魔障了起來。

那孫女吓得往老奶奶身後躲。

老奶奶數錢的動作被打斷,忘了自己數到哪了,她摸摸孫女的腦袋,指責陳西雙:“姜人,你幹嘛吓唬小孩子?”

陳西雙瞪大的眼睛裏都是恐懼。

老奶奶卻好似看不見,還在職責他的不是。

陳仰出面解釋,說是想吃饅頭。

“你們老集村做的,就在西邊,生意好着呢,隊排得老長了,想吃就買自己買去”老奶奶重新數紙票。

陳仰拉住要倒的陳西雙,看來就是那個中年人蒸的,賣上了。

陳西雙摳着指甲裏的面粉,把腦子裏想起來的都告訴了陳仰,他現在已經知道自己被附身也不得不去面對這個事實。

被嫌棄,被催,被諷刺不像男人,沖動之下殺人,埋屍,藏面團上的血迹,鐵鍬的土被發現。

這些都是姜人的經曆。

是姜人殺過人!

過程再現!

“爲什麽是我遇到這種事,我還給那個大,給姜大送護手霜了。”

陳西雙把指甲摳得生疼,冷不丁的聽陳仰說:“也許就是從護手霜開始的。”

他劇烈一抖:“不,不是吧?”

陳仰凝神按照自己的推測往下走,當年那個中年人也跟姜人說自己老婆手開裂,姜人就送了他護手霜。

接着就是趕集前一天夜裏,中年人找姜人幫忙揉面,他老婆嘴碎的一個勁挑刺……

陳仰的雙眼倏地一睜,那姜人就是被那個中年人殺的?!

不會。

不會這麽簡單。

否則就是針對一個人的咒怨,而不是這麽大範圍。

陳仰轉過身背對着人潮,視線落在陳西雙摳紅的手上,他記得對方描述的情形卡在開門逃跑那裏。

當時中年人在挖土。

他問姜人,你在我的院子裏埋了什麽。

陳仰試圖去描繪當年的發展,姜人逃跑被叫住,中年人問了他那個問題,他應該是給了回答蒙混過去了,院子裏的屍體沒被當場挖出來。

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中年人才知道老婆被姜人殺了。

現在的線索多了兩個,加上之前的就是三個。

一:姜人生過病。

二:姜人讨厭别人說他不像男人。

三:姜人曾經殺過的人,會重現再死一次。

現在還不知道姜家三人長什麽樣。陳仰看陳西雙的臉,心裏冒出一個想法,有沒有一種可能,姜人也男生女相?或是清瘦纖細。

“我觸犯什麽禁忌了嗎?”

陳西雙仰望老陳家人:“我會不會死嘤嘤嘤……”

陳仰:“先看順……先看姜大的情況。”

陳西雙不嘤了,對啊,他不是第一個,前面還有個頂着呢。

而且不是說了嗎,有可能不是觸犯禁忌才會被附身,會随機掉落到他們身上。

鬼是要通過他們重現當年的一些話,一些事。

陳仰瞥到一個矮瘦的身影,一把将癱着的陳西雙拉扯起來。

“村長來了,快去自己攤位!”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個啊!”陳西雙哇哇叫。

“那邊。”陳仰給他指了個方向,“賣樹苗的邊上。”

陳西雙撒腿就往人流裏沖。

陳仰擺弄擺弄攤子上的東西,在村長走過來時就微笑喊人。

“村長,沒躺一會啊?”

“哪躺得住。”村長手背在後面,“賣的怎麽樣?”

陳仰說:“賣了三個竹耙,一個籮。”

“不錯不錯,好好賣。”村長笑容和藹的點了點頭,轉過臉問中年女人,“姜苗,你賣掉幾隻小雞了?”

中年女人說一隻都沒賣掉。

村長的老臉頓時就變得刻薄起來,拎在背後的煙杆也揮向她的籃子上面。

“一隻都沒賣掉?那你坐着幹嘛的?”

中年女人把揣在袖筒裏的手拿出來,挪着闆凳往後坐坐,縮着身子說:“天還沒亮,有很多人都沒到,今天這些會賣掉的,一定會賣掉的,會賣掉的。”

後面的話是在對自己說的。

陳仰注意到中年女人一直在抖,三天的人均收入最少要60,得賣多少隻小雞?

不過這時候買小雞的應該不少吧,現在買回去,公的下半年就能吃上了。

陳仰又想到了村裏那一大群不肯回家,一直在路邊走來走去的雞。

那畫面現在回憶起來還是起雞皮疙瘩。

陳仰見村長去了自己搭檔那裏,心想那老人家去年怕是也這樣,盯着攤位的收入進展。

不能再虧本了。

村長一個一個問,村裏的二十五個攤位他一個不漏。

陳仰看不見村長了就去看搭檔,對方不知跟旁邊攤販說了什麽就往他這邊來,他懵住了。

朝簡拄拐穿過人潮走到陳仰面前,在他提問前道:“有個擺攤的離開了一會攤位,走之前讓别人幫忙照看一下自己的東西。”

“村裏的,二十五人之一。”

陳仰明白了,村裏人不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趕集,多少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既然對方那麽來,說明是可以的。

能離開攤位就好,交流起來容易多了,陳仰好奇的問搭檔:“你賺了多少錢?”

朝簡道:“九塊五。”

陳仰驚訝的瞪了瞪眼睛:“那跟我一樣啊。”

朝簡給他一個桔子。

陳仰用看魔術的眼神看他:“哪來的?”

“給的。”朝簡丢他攤子上,“你剝開,分我一半。”

陳仰拿起桔子撕皮:“你那兒的人就沒斷過,怎麽才賣出去這麽點?”

攤子上放的貨物也不少,大部分隻看不買?

朝簡看他剝桔子:“年長的問我家住哪,多大了,家裏都有什麽人,談沒談對象,腿是怎麽傷的,還能不能好諸如此類,年輕的旁聽,年幼的是家屬。”

陳仰:“……”

也是可憐。

不買東西的堵在那,想買東西的都擠不進去。

陳仰連同桔皮一起分一半桔子給朝簡,一邊幫他留意攤子,一邊跟他說陳西雙的遭遇。

劉順不記得自己被附身的那一部分,陳西雙卻能記得零碎的畫面,一點點拼起來。

兩人的事性質上不一樣。

一個隻是透露出常年咽喉不舒服,咳了口帶血的老痰,一個是殺人再現。

“姜人。”朝簡低喊。

陳仰屏息看他:“昂,怎麽了?”

朝簡把桔皮往旁邊拽拽,低頭咬掉裏面的一片桔肉:“姜苗是妹妹,要讓着她。”

陳仰吸氣,要不是這位的氣息沒變,他真以爲被附身了。

現在姜人跟姜苗的關系确定了,兄妹。

“讓”這個字,在兄弟姐妹關系裏面是最微妙的一筆。

陳仰期待的看搭檔,還有呢?

朝簡看了眼陳仰手裏那另一半桔子。

“拿去拿去。”陳仰以爲他還想吃,就遞了過去。

朝簡沒要。

陳仰不懂他在想什麽,就自己吃了起來,桔子很甜,水分也多,嘴沒那麽幹了。

“妹妹到了嫁人的年紀。”朝簡說。

陳仰一愣,嫁人的年紀?

是已經訂親了,還是有相好的?

陳仰等了等沒有别的了,他就趕搭檔走:“我都知道了,你快回去吧,那些人往我這來找你了,她們會擋我的顧客。”

朝簡:“……”

陳仰剛送走朝簡,劉順就湊上來了。

兩人交流一番,劉順感慨起了集場的形勢。

“我發現賣掃帚的很多,大的小的,一大捆一大捆,簸箕,小籃子,米篩,耙子,大竹籃,各種竹子手編的東西。”

陳仰點點頭,不僅多,而且賣起來也不困難。

一年一次的大集市,就指着這三天賣出去一些東西,再買這一年的用品。

竹子編的那些都是日常用的。

陳仰眼尖的發現了什麽:“姜大,你攤子那有人要買東西。”

劉順說:“是個隻看不買的,溜幾圈了。”

陳仰表情狐疑:“不會是小偷吧?”

劉順張大嘴:“啊?”

“真是小偷!”陳仰眼睜睜看着那家夥拿走一簸箕,非常熟練的塞進蛇皮袋裏。

而劉順讓幫忙照看的外地攤販不知上哪溜達去了。

劉順也看見了,不是很在意的說:“算了,偷了就偷了吧,東西多,不差這一個。”

陳仰不認同劉順的觀點:“我感覺我們可以離開攤位,但必須要在确保攤子被人照看好的前提下。”

他想到什麽,眉頭跳了跳:“村長一再交代,晚上9點收攤後要清點貨物,你想想,到時候是不是要對……”

“賬”字還沒說出來,劉順就追着小偷奔去。

“抓小偷啊!”

“來人啊!我的簸箕被小偷偷走了!”

“就是那個拎着蛇皮袋的!誰幫我攔一下——”

沒人幫忙。

集市上一切如常。

行人太多了,劉順跟小偷的距離越拉越遠,他暗道自己完了的時候,一聲慘叫從遠處傳來。

小偷經過小襄那邊的時候,正得意着,被她一拳給打趴下了。

劉順拿回簸箕,匆匆跟小襄道了聲謝就回自己攤位。

中途他又下決心折回來,把已知的線索飛快告訴了對方,讓她傳給其他人。

天一亮,集市上的人更多了。

上午的時間在一筆筆買賣裏流逝着,有人賣得非常好,票子揣得滿兜都是。

有人的攤位無人問津,吆喝的嗓子冒煙了都沒用。

就像李平,日頭當空的時候,他才成功賣出去一條魚。

李平知道自己沒有外型跟年齡的優勢,就想着好好發揮自己的特長,他是開店的,一夥人裏面沒有誰比他更清楚怎麽做生意。

哪曉得這麽難。

不過好在開張了,有了第一筆生意,就會有第二筆。

李平坐回小闆凳上面,屁股還沒坐熱,一道聲音就沖他劈頭蓋臉的轟了過來。

“姜大,你是怎麽做生意的?”

李平看着自己的第一個顧客,一頭霧水:“咋了?”

大漢把一條鲫魚甩到他面前的地上。

李平看了看:“要我給你殺掉?”

“我還問你要不要殺呢,你說不要,等會啊,我給你把魚鱗刮幹淨,不然吃的時候硌嘴……”

“殺什麽殺!”

大漢憤憤道:“你不是說包活的嗎?你看看,看看看看!”

他蹲下來把袋子一剝,指着裏面一動不動的鲫魚:“我剛買還沒走幾步,魚就死了!”

李平這時候還能沉得住氣,做生意總能碰到刁難的顧客,有問題就要想辦法解決。

針對這種情況,要先溝通。

“可能是你走路的時候在袋子裏悶的,才死的照樣吃,沒什麽關系。”

李平打着商量的說:“要不這樣,我給你把魚殺了處理一下,你回家直接就可以……”

“我不要了,你把錢退給我!”大漢打斷他,态度強硬,“退錢!”

退錢等于白忙活,零收入,這一下把李平給刺激到了:“你腦子有病吧,魚離了水哪有不死的!”

“再說,我賣你的時候明明是活蹦亂跳的,誰知道是不是你不想買了,就故意捏死來找我鬧。”

可那人根本就沒想講道理,四處大聲嚷嚷着,一副不怕事大的樣子。

周圍來了兩個中年人,一個是把陳西雙叫去幫忙揉面的斷手男,一個是賣小鴨的,兩人都是村裏人。

兩個姜大。

他們圍了過來。

起初李平以爲這兩人都是來幫自己的,結果他們一個個的神色緊張,将自己逼到攤位後面的牆邊。

“你們……”李平被吓了一跳,“你們要幹什麽?”

“把、錢、退、他!”

其中一個姜大一字一頓的開口,語氣緊張到顫抖。

李平懷疑自己聽岔了:“什麽?退給他?憑什麽?我賣魚的事跟你們有什麽關系。”

斷手的中年人臉部肌肉在顫:“快點!”

李平呼哧呼哧的粗聲喘氣,這都九點了,一條魚賣的這麽費勁。

要是給退了,那他上午豈不是一分錢都賺不到。

斜對面的王小蓓都賣好幾筆了,其他人肯定也一樣,他賺不到人均收入額,就是任務失敗。

不行,不能退。

況且這也不是他的錯!

李平不懂這兩個人有什麽好怕的,那個買魚的人穿着很普通,也不像是有什麽來頭。

“二位,你們不懂前因後果,這件事不是我的責任,錢我是絕對不會退的。”

“管好你們自己的攤子,我的不用你們管!”

李平推開兩個姜大回到攤位上面,下一秒就直挺挺的跪到了地上。

膝蓋重重撞上地面,“咚”一聲響。

“啊——”

李平疼得眼前一黑,腿骨碎裂了一般尖銳的紮進皮肉裏,他摸摸,骨肉還是完整的。

李平試圖撐着地面站起來,膝蓋離不開地面分毫。

他起不來。

像是有無數隻手在按着他。

斜對面的王小蓓一臉懵逼,那個大叔怎麽走得好好的就跪地上了,還跪着不起來。

幹嘛呢。

那一跪看着都疼。

王小蓓抱着“都是任務者,理應關照關照”的心态,打算喊兩聲問問的時候,那邊的情況把她給吓傻了。

李平突然喘不過來氣似的,兩隻手慌亂去抓脖子!

仿佛在扯脖子上的什麽東西!

扯不掉,臉漲得發紫,瞳孔放大,眼睛往外凸,樣子駭人。

王小蓓全身發抖的縮到了攤子後面,她覺得趕集的人什麽事都沒發生的态度比李平的狀态還要恐怖。

同一時間,劉順的反應跟李平一樣。

就在他要窒息而亡的時候,脖子上的詭異勒勁消失了。

陳仰送走一個顧客才發現到劉順的異常,他飛快讓中年女人跟修鞋匠幫他看一下攤位,急速奔跑過去。

“姜大!”

劉順額頭的血管一根根爆鼓,喉嚨裏發出拉破風箱的喘息聲。

脖子上有一圈深紫的勒痕。

“怎麽回事?”陳仰沉聲問。

劉順發不出聲音,疼得吞口水都不行,他搖頭,用嘴型說“不知道”。

莫名其妙被一股可怕的力道勒住了脖子,毫無預兆。

陳仰腦子裏閃過什麽,他掉頭就往回跑,朝着李平那望去。

李平也在摸脖子,表情痛苦。

而且他還跪着。

那兩人都是姜大,張廣榮那恐怕也……

陳仰跑到朝簡那:“你幫我顧着點攤子,我去看一下。”

朝簡用拐杖攔他,“晚上收攤後再說。”

“現在還不到中午。”陳仰急着去查問具體情況。

朝簡冷眼喝道:“回去,晚上說!”

陳仰跟少年對視幾秒,明白他是在擔心自己就沒較勁,默默的轉身回了自己攤子那裏。

白天大家都分散開了,中午也沒聚到一起,直到晚上九點收攤了才全部碰頭。

除了李平跟劉順,張廣榮,以及另外兩個中年人的脖子上也都有圈勒痕。

出事的是姜大們。

本來大家還不知道源頭在誰那,李平一說完自己的事,氣氛就變了。

“一個姜大犯錯,所有姜大都要受懲罰?”陳西雙咕哝了句。

陳仰:“嗯。”

大家都看着李平。

李平身上都是難聞的魚腥味,這個季節鄉下有蟲子了,全往他這叮,他的膝蓋疼得走路艱難,還體會了一把差點被勒斷脖子的驚恐,外加一天下來隻賣了三條魚,收入跟他想象的差太多。

現在他的情緒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

“我犯什麽錯了?”李平氣急敗壞,“你們什麽意思,啊?”

劉順沒說話。

張廣榮不是他那脾氣,硬邦邦的直白道:“你不聽警告,你沒退錢。”

“放屁!那個人擺明了就是找茬的,無賴一個!”李平拍桌子,“我爲什麽要退?”

“都被勒了脖子,我也是受害者!”

“我不退錢是我個人的事,跟别的沒聯系,你們亂想什麽呢,換成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遇到我那情況,你們也不會退的,我這不可能是……”

陳仰聽李平吵罵了一會,太陽穴發漲:“膝蓋還疼嗎?”

李平登時就不說話了。

狡辯的那股勁噗一下就漏了個洞,轉眼間消失的一點不剩。

李平心底清楚,确實是他的原因。

不然那兩個姜大當時就不會過來逼迫他,更不會在收攤後用要把他剝皮抽筋的眼神瞪他。

退了錢就沒事了,不會跪地,也不會被勒脖子。

可是爲什麽啊……

是啊,爲什麽,衆人都陷入沉思。

陳仰看向李平:“你是生意人,當你要這麽做的時候,爲的會是什麽?”

“不會,我不會這麽做的,”李平說,“我開了很多年的超市,就沒見過這樣的,前腳買的東西,後腳就要退,不拆開包裝的可以,沒問題。”

“可是活魚買走了,退的時候是死的,就等于把包裝拆了東西還用的亂七八糟,那還給退,我瘋了嗎?那麽做生意,能圖什麽?我又不是做慈……”

一個渾啞的聲音響起:“聲譽。”

陳仰眼睛一亮,揚聲對搭檔的那個詞做了擴展:“姜家的名聲!”

所有人都看過去。

王寬友認爲這個思路是對的,他多看了眼陳仰跟那個少年,搭檔是需要培養的,可遇不可求。

“跟顧客發生沖突就是敗壞姜家的名聲,要受到懲罰。”

徐定義差一點也跟人起沖突,幸好他給換了,他一陣後怕:“那怎麽辦?故意找茬的呢?”

“忍讓。”

王寬友嚴肅的說:“集市的三天内,我們必須包退包換。”

“那要是最後一天,收入額剛好卡在人均的那個點,有人來退東西的話,不就完不成任務了?”

陳仰摸搭檔的拐杖:“所以要多賺錢。”

笪燕的視線從他身邊的少年那掠過:“你又說不能隻想着賣很多東西。”

王小蓓嘀嘀咕咕:“對啊,一會這樣,一會那樣,到底要怎麽……”

“别吵。”王寬友替陳仰說話,“任務就是這樣的,很多坑都在細節裏面,走一步看一步吧。”

陳西雙也袒護老陳家人,撇撇嘴道:“你們不信可以不聽。”

笪燕在内的幾人表情都有點不好看,但他們還是識時務的沒有争執。

“麻煩你們注意點,别連累我。”

笪燕看王小蓓,小襄,項甜甜,神态高傲的強調了一遍。

“這話我們也想跟你說。”項甜甜不甘示弱。

“就是!”王小蓓附和。

小襄沒打嘴仗,她和王寬友陳仰他們打了個招呼就回屋了。

陳西雙神經兮兮的:“你們說,爲什麽集市上的人對是非都裝作看不見啊?”

“就和不叫錯人一樣。”王寬友說,“害怕。”

這種被迫的趕集不是第一年了,去年,前年,誰知道究竟都發生了什麽,才有了他們今天見到的虛假喧嘩。

清點貨物結算的時候,村長全程監督。

“第一天你們每個人至少要賺20,可你們隻有一半人賺到了,另外一半沒有。”

村長把沒達标的都點了出來,耷拉的眼袋都在痙攣:“明天要超過20,最好是到30,不然最後一天你們就完了,聽到了嗎?”

“聽到了,明天我們會努力賣東西。”

“姜大,去拜祖!”

村長喊走了劉順,張廣榮,李平三人。

剩下的十人各有反應。

“拜祖……那他們不就能知道姜家的族裏人員情況了嗎?”

“等他們回來。”

“拜祖危不危險啊?”

“是姜大拜祖,跟我們沒關系。”

“也是啊,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麽?”

“外面還有很多攤子,都是外地的,看樣子要擺通宵,隻有我們九點收掉。”

“任務跟老集村有關,不管那些人。”

“……”

陳仰跟朝簡上炕了,兩人都非常累,小販賣東西很不容易。

朝簡滿身灰塵都不想管。

陳仰也好不到哪兒去,他把被子蓋到胸口,精神疲乏的說:“先睡會,等姜大拜祖……”

身邊的人突兀道:“生存任務,永遠不要忘記自保。”

陳仰清醒了點,知道搭檔還在爲了白天的事怪他大意,他抿嘴:“我知道。”

還是他自己說的,他可以伸手把别人拉出困境。

但要在能力範圍之内。

救人的同時,也要保住自己。

朝簡一言不發。

陳仰認真的跟他耳語:“真的,我一直都記着。”

朝簡動唇角,記得個屁。

“你是不是罵我了?”陳仰有感應的扭頭。

朝簡給他一個後腦勺。

陳仰迷糊了會,準備閉眼的時候,這位又出聲,跟之前的一樣沒頭沒尾:“除了鬼,你别的都不怕。”

接着就道:“最好是什麽都怕,老實。”

陳仰抽了抽嘴:“我要是什麽都怕,那我第一個任務的時候很快就涼了,還能跟你成爲搭檔?”

這位也逗,一開始就用“快點”兩個字強迫他直面恐懼。

現在卻又覺得他長太快了。

這樣不好嗎?搭檔強大起來難道不是好事?

察覺身邊人周身的氣壓不對,陳仰火速順毛:“老實,自保,是這兩個重點吧,我都抓住了,放心吧。”

陳仰朝王寬友喊道:“姜大回來叫我們一聲。”

“我不值得你信任嗎?”旁邊的陳西雙嘤嘤嘤。

陳仰:“……”

隔壁屋裏,王小蓓把黑框大眼鏡拿下來,丸子頭拆開,一頭長發散在背後。

“頭發裏全是灰。”

項甜甜從包裏拿出梳子梳梳頭:“集市上太髒了,我鼻子裏都是黑乎乎的,濕紙巾用了好幾張。”

她把梳子往王小蓓那遞了遞:“你要梳嗎?”

“你幫我梳梳。”

王小蓓兩手拿着手機,背對着她坐。

笪燕大小姐似的坐在椅子上面,筆直的大長腿疊在一起,她對王小蓓跟項甜甜的姐妹情不屑一顧。

昨天才認識的,搞得跟失散多年的親姐妹一樣。

笪燕不承認自己是羨慕,她瞥到小襄下來,就問道:“你是要去廁所?”

小襄點頭。

笪燕站起來:“你一個人不安全,我跟你一起去吧。”

等兩人走後,王小蓓吐舌頭:“裝!”

“她是自己想上廁所又有點不敢,我都看她夾半天腿了。”

“也就小襄無所謂,我是受不了她那樣的。”

項甜甜坐在炕邊脫鞋,穿着襪子的腳往王小蓓那伸。

“卧槽,臭炸了。”

王小蓓捂住鼻子,佯裝生氣的打了項甜甜一下:“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啊!”

項甜甜誇張的擺出做小伏低的姿态:“對不起嘛。”

“啧啧啧。”王小蓓豎大拇指,“影後,絕對的影後。”

項甜甜換了個語氣,誠懇的說:“對不起。”

王小蓓直咂嘴:“高,實在是高。”

她又背過去,把長發往項甜甜那撩了撩:“幫我梳頭啊。”

“還有你那腳,太臭了,死魚一樣,臭得我靈魂都劈出了一道鴻溝,鞋子晚上放門外吧,不然屋裏沒法待人。”

背後的聲音帶着哭腔,不停的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

“好了好了原諒你了。”王小蓓啪啪啪的按手機,“頭發不梳了,我明天随便紮紮算了,不管了,你幫我打個水吧,我洗個臉。”

身後的聲音還在說。

王小蓓回頭看去,項甜甜彎着腰,頭一下一下往下栽,濃黑的長發擋住了臉,嘴裏不停的說着那三個字,聲音不知何時變得凄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

王小蓓拍她胳膊:“你幹嘛啊,戲演過了啊。”

“對不起對不起……”

王小蓓不知怎麽起了層雞皮疙瘩:“别說了,你别說了。”

“對不起!對不起……”

“我讓你别說了!”王小蓓抓住項甜甜擋在前面的頭發。

項甜甜突然擡起頭。

王小蓓白着臉說:“你吓死我了,我還以爲看到的是你的後腦勺。”

“是這樣嗎?”

項甜甜面對着她,頭整個轉到了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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