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向東在健身房打了一套拳,滿身是汗地直奔客廳,用怪異的眼神瞪着電視櫃上的那支玫瑰。
鳳梨迷迷瞪瞪地出來撒尿,撞見這一幕,把他給吓的,差點就地解決,他揉着眼睛過去:“東哥,你夢遊啊?”
近了才發現東哥身上都是汗,味道重,肌肉張弛間的熱氣強烈,能熏得人腿軟發騷。
不包括鳳梨。
一,他見多了東哥男人的一面,二,他是直的,比酸奶管子還直。
“東哥,你在睹物思人嗎?”鳳梨把自己翻起來一點的背心下擺往下打打。
向東欣慰地歎息:“我們梨子還知道睹物思人這種成語,了不起呢。”
鳳梨:“……”東哥會裝逼沒錯,可不是這個味啊!怎麽了這是?是受到了文青的影響?有點,兩個逼王狹路相逢,互相學習,再創高峰。
“這裏是什麽地方,我是誰,我在幹什麽?”他撞成瞎子,兩隻手在半空劃動摸索,試圖溜走,一隻手揪住了他腦後的呆毛。
十幾分鍾後,向東坐在餐廳,面前是一個冒着熱氣的湯碗,他用手裏的筷子戳戳面條上面的一小片紅色:“這什麽?”
“白教授晚上吃剩下的胡蘿蔔。”鳳梨脫口而出。
“啪”向東摔了筷子。
鳳梨後退幾步,語重心長:“東哥,咱都是從苦日子過來的,不能浪費是吧。最近蔬菜快比肉貴了,胡蘿蔔不便宜,咱省着點?”
向東一張臉綠成屎殼郎:“滾滾滾!”
“嗻。”鳳梨做了個“請”的手勢,“您慢用。”
向東拿起筷子又丢回去,慢用個屁慢用!深夜打拳,打完吃面,他腦子進水了。
沒過一會,旁邊傳來悉悉索索聲,鳳梨坐過來,他上完廁所就清醒了,睡不着,心裏頭跟貓抓了似的。
“東哥,你跟白教授現在是?”
向東翹着腿,呼哧呼哧地撈着面條吃,吊兒郎當道:“追和被追關系。”
鳳梨緩慢扭頭去看客廳那朵嬌嫩欲滴的玫瑰花,又把頭扭回來,看着他這位老爺們氣息濃烈的東哥,一副懷疑人生的樣子:“白教授追你啊……”
“他追你?!”鳳梨“刷”地站起來。
“天哪,他追你。”鳳梨癡呆地坐回去,張大嘴巴,“我的谪仙大美人竟然還要追人,嗚嗚嗚。”
向東火冒三丈,這面老子是吃不下去了。
鳳梨開火車似的嗚了半天,一把抓住向東的胳膊:“東哥,你就從了吧!”
“跟初戀破鏡重圓不丢人,也不驚世駭俗,電視裏挺多的啊,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不戲劇化都不叫人生。”鳳梨苦口婆心,“真的,東哥,白教授可是你談過的唯一一個對象啊,光是這就夠特殊了。”
向東意味不明地勾勾唇:“你知道個屁。”
那是假的。
假的記憶生出了真的情感。
向東摸脖子,去年被白棠撓的抓痕早沒了,那會他剛做完一個任務,想打個叙舊炮放松一下,褲子都脫了,白棠突然開始掉金豆,他沒心思哄人,煩得要走,結果就被抓了。
那時候的他們是時隔十年的意外再見,一個罵對方無情無義,沒有心,一個覺得對方是狗批,那難看的嘴臉多他媽真情實感啊,誰知道他們竟然是一對虛假記憶裏的初戀,比塑料情侶還扯蛋。
塑料起碼是真塑料。
向東不自覺地吃掉胡蘿蔔,反應過來的時候面部鐵青,媽得,難吃!
鳳梨去冰箱拿了自己沒喝完的可樂出來,靠着牆壁幹了一大口:“花瓶是白教授帶來的,花是他買的,你沒把那兩樣東西扔掉,而是讓它們完好無損地待在白教授放的地兒,這說明……”
向東斜眼:“說明你該去睡了,崽,爸爸更年期提前,你再說兩句,爸爸會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鳳梨一臉不畏強權的樣子,他正經道:“東哥,我搞不懂你。”
向東咒罵:“老子讓你搞了嗎,他媽的你當然搞不懂!”
鳳梨的臉嫌棄地皺在一起,噫。
向東吃完最後一點面條,喝掉碗裏的熱湯,一嘴的黑胡椒味:“談戀愛不是打一炮那麽簡單,也不是找個固定床伴那回事,你那個白教授不是豬腦子,精明得很,他想從你老大這裏要走的東西會有很多,遠遠比你想像的都要多,懂?”
鳳梨大概能理解老大的糾結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老大已經走遠了,也經手了很多美麗的過客,生活多姿多彩,而白教授還在原地。
白教授是個心思重,情感更重的人,老大想跟他劃清界限,不續舊情的時候,他都不曾放棄,現在讓他追,他更不可能放手。
如果最後白教授放手了,那隻能是天災人禍,生離死别。
老大又是個尋求新鮮感跟刺激,喜歡吃外賣吃快餐,不喜歡吃家常飯的人……
鳳梨一個小跟班,操着爸爸媽媽的心,他仔細琢磨琢磨,覺得這兩人從性格到人生閱曆都截然不同,難。
不過,什麽事都說不好,說不準。
一切皆有可能。
鳳梨想了想,搖搖頭,任務世界比現實世界要更容易産生情愫,打個比方,要是把兩個原本關系一般,或者沒有交集的人丢進去,面對生死和危險,他們有可能會通過相依爲命的感情發展成一對,那叫速成愛情,他們以爲是真愛,愛得要命,等到做完任務回來了,平淡了就會發現那隻是錯覺。
魔障了的除外。
然而像白教授,他都沒和老大做過任務,是沒有吧,鳳梨不太确定,那兩人都沒提這個事。鳳梨咂咂嘴,反正白教授這麽執着,絕對沒有被任務世界的感受迷惑的成分在裏面,他是真的死磕在了老大這棵樹上面。
十年啊,什麽概念。
十八九歲認識的人,十年過去都沒忘記,還緊咬着不放,要麽是欠了你很多錢,要麽是欠了你一段感情。
“我在想……”
鳳梨聽到老大的聲音,他頓時一個激靈,嗯?嗯嗯嗯?想什麽?
“下次煮面還是别放黑胡椒了,放白胡椒。”向東自言自語。
鳳梨抽抽嘴角,小聲嘀咕:“老大這麽欠|調|教|,也不知道白教授有沒有那本事……”
向東脫掉拖鞋砸過去。
鳳梨“嗖”一下跑開:“東哥,我回房了啊,你也早點睡!”
向東靠在椅子裏翻白眼,剛吃飽,睡個屁。
他夠到桌上的手機劃開,無聊地刷了會微博,想起老陳有個微博,就搜名字,提示是沒有相關的用戶信息。
老陳走了以後,能記得他的隻有跟他合作過的隊友,他存在于這個世界的痕迹全被抹掉了,就連那棟房子都成了别人的。
現在住在那的是一對老年夫妻,被安插的記憶是,那是老兩口的房子,住了很多年。
向東“啧”了一聲,一個任務者的消失或離開,會有很多人的記憶跟生活軌迹随着改動。
這是個由密密麻麻的數據組成的虛假世界。
向東退出微博點開遊戲,他還沒開始玩,白教授就發來了信息。
白教授:睡了嗎?
這幾個字是向東的雷區之一,其中一個是“在不在”,他看得火氣上漲,要撩騷就好好撩騷,這麽套路化有個幾把味道。
通常他都當沒看見。
向東:?
向東發過去一個問号,他把手機扔桌上,起身端着碗筷去廚房刷洗。
餐桌上的手機在震,向東收拾完才擦擦手,出去看手機。
白教授:沒什麽,我隻是想跟你說聲晚安。
向東:“……”
毛病,向東拿着手機上樓,邊爬樓梯邊打遊戲,他打完一局洗了個澡出來,發現白教授發了個朋友圈。
就一張照片。
照片是一截細細白白的腳踝,在燈光下散發着誘|人的光澤。
靠!向東低罵了聲,他算半個腳踝控,白教授肯定有相關的記憶信息。這位是什麽意思?大半夜的不睡覺,勾引他?
向東冷笑兩聲,點了個贊。
老子無所畏懼,放馬過來就是。
另一邊,小洋房裏,白棠趴在雕花大床上面,愣愣地看着向東的贊。
他贊我了,是覺得不錯吧?白棠眉目清冽地在床上滾了幾圈,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忙爬起來,弓着腰前傾身體,費力去夠自己的一條腿。
然後,他在那條腿的腳踝上面咬了一下,拍照,打燈,調整燈光,發朋友圈。
那是一張戴着齒痕的腳踝照片。
白棠揉揉有點疼的胸骨,想把腳踝送到嘴邊都這麽吃力,身體真的太不柔軟了,他要找個時間報班鍛煉鍛煉。
白棠發的這兩條朋友圈隻給向東一個人看,可他等了許久,向東都沒再給他點贊。
咬的不好看嗎?白棠看看自己制造的咬|痕,挺整體的啊,也有論壇技術貼裏說的欲,所以爲什麽會是這個結果?
明天寫份分析報告吧。
白棠失落地握着手機睡着了,眼角紅紅的,鼻尖紅紅的,夢裏的他都在哭,但他不知道的是,向東對着他後來發的那張照片打了一發子彈。
東哥是個不會虧待自己的人。
周二上午,向東去了康複院c區,他站在大門口撥打一串号碼,沒人接。
向東直接進去了。
老陳臨走前把香子慕的照片發進群裏,讓大家幫忙照看她,但據他所知,他們後來誰也沒在任務裏遇到過她。
向東也隻跟她有過一次合作,那還是去年的事了,在無名小鎮,沒什麽交流。
按照老陳所說,香子慕走累了,蹲下來不想走了,需要有個人把蹲着的她拉起來,和她并肩。向東第一次來找她的時候,發現事情比他以爲的要麻煩,别說拉扯一把了,唠嗑都費勁。
那位女士的靈魂早就入土了。
後來向東他們花了不少心思,硬是把她的靈魂往上拉出來一截,再拉一拉,差不多就能重見天日了。
老陳丢給他們的這份工作不好做。
向東走進大廳,咨詢台的小護士嬌羞地偷瞄他幾眼,他回了個蠱惑人心的微笑。
手機響了,向東接通,電話那頭傳來淡漠的聲音:“有事?”
向東直截了當:“我在康複院一樓。”
電話挂了。
向東抖着腿把玩手機,不多時,香子慕從扶梯上面上來,烏黑的直發紮在腦後,白大褂的衣角平整而幹淨。
向東坐在椅子上沒動,他等香子慕走過來就說:“香醫生,這個月底意大利有個畫展,去不?”
“不去。”
向東毫無意外,他把胳膊搭在椅背上面,痞笑:“畫家辦的。”
香子慕說:“他沒邀請我。”
話音剛落,向東就把早就調出來的聊天記錄給他看,那是他跟畫家的聊天内容,日期是兩天前。
畫家想親自來康複院邀請香子慕,向東接下了這個活。
香子慕不語。
向東摸清了她的路數,準備好了招式等着她。
“都是熟人。”向東說,“就當是去旅遊,吃住不用操心,畫家全給操辦好了,他做事,你還不放心?”
香子慕把手抄進白大褂的口袋裏,修長幹燥的手指摸到了自己的鋼筆,她靜默了會,說:“我會跟畫家聊。”
“行。”向東看她身前的聽診器,心血來潮地挑挑眉,“你給我聽聽心肺,我感覺我最近吃不好睡不好。”
香子慕說:“跟我來。”
向東懶懶散散地跟着她去了一樓的一間空診室。
香子慕讓向東彎腰,她在一片濃重的煙味裏聽完他的心肺,說了兩個字:“健康。”
“那我怎麽各種不舒坦?”向東蹭手機屏。
香子慕來一句:“談戀愛了?”
向東:“……”
這話題就這麽結紮了。
香子慕欲要上樓,她快要走到長廊盡頭時,腳步一停。
幾個瞬息後,香子慕轉過身,原路返回,她在長廊上走,越走越快,白大褂的下擺翻飛,消毒水的氣味甩了病人跟家屬,同事們一身。
他們目睹黑發白臉,眉眼疏冷淺淡的香醫生快步走出大廳,追上那個身材高大,面容俊美,荷爾蒙味道猛烈的男人。
事實不是女追男,也不是兩廂情願,更不是戀人吵架鬧不愉快,事實是孤獨的醫生想找個人陪自己去個地方。
僅此而已。
十幾分鍾後,香子慕坐在向東的車裏,白大褂被她脫下來疊整齊放在一邊,她穿着簡單樸素的白t恤和休閑褲,側着臉看車窗外的風景。
向東開車,導航指向長眠山。
“你今天沒手術?”向東叼着煙,手打方向盤。
“沒有。”香子慕把頭發散開,抓了抓後腦勺的發絲,她這個月都不忙。
向東沒再找她說話,他吸了口煙,犯困。
任務者隻會死在任務中,不會死于這個世界的車禍意外,這讓向東很放心,他嘬嘬煙,半搭着眼開着車在市裏穿梭。
白棠的電話打過來時,向東剛抽完一根煙,準備嚼片薄荷糖清涼一下。
向東聽到白棠打聽自己的行蹤,他“嘶”了聲:“我不在家。”
白棠問:“那你在哪?”
向東瞥後視鏡,香醫生睡着了,他往方向盤上一趴,眼睛看着過馬路的男女老少:“我在去長眠山的路上。”
電話裏靜了片刻,響起白棠的聲音:“上高架了嗎?”
“還沒。”
“那你能帶上我嗎?”白棠頓了頓,輕聲說,“我也想去長眠山燒個香。”
向東沒說不能,也沒說能。
白棠像是怕他發火生氣,就說:“不方便就算了。”
向東嗤笑:“裝。”
白棠紅了臉:“沒裝。”
“放屁!”向東粗聲道,“你要是沒裝,老子在東街裸|奔!”
白棠立即說:“我是裝的。”
“承認了?”
“我是不想你裸|奔,那會有很多人看到你的身體。”白棠咬着唇,眉心擰在一起,眼底都是陰暗的,“那我會哭死的。”
向東牙疼:“你打車去鳳沅體育中心,在南門等我。”
通話結束,向東無意間掃了吓後視鏡,發現香子慕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正在用一種好像看透一切的眼神看他。
“……”向東翻了個白眼。
白棠背着一個包站在鳳沅體育中心的南門外,他隻站了不到五分鍾,就有好幾個人過來找他搭讪。
全是運動系的男孩子,模樣英俊開朗,高高大大陽光愛笑,看他的目光充滿保護欲。
白棠抿抿紅潤飽滿的唇,表情很無奈,他一個奔三的大學教授,還被人叫學弟。
要不他剪個陳仰或向東那樣的寸頭?
“叭——叭——”
車喇叭聲打斷了白棠的思緒,他小跑着奔向那輛停在路邊的黑車,輕喘着氣拽副駕駛座的車門。
沒拽開。
向東朝後指指。
白棠沒有動,他的手還抓着副駕駛座的車門,一雙仿佛染着山間霧氣的眼眸看着向東。
兩人僵持了會,車裏傳出一聲“咔嚓”輕響。
白棠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上面,他把背包拿到前面放在腿上,拽起拉鏈。
向東聽到拉鏈被拉開的聲音,眼皮就開始跳,不會又有玫瑰花吧?
這些天他每天都收到一朵,紅的粉的白的各種顔色,真是夠了。
向東在心裏吐槽的時候,一朵黃豔豔的玫瑰花被一隻纖白的手遞到他眼皮底下。
又是玫瑰花!
又給老子送玫瑰花!!!
向東終于爆發了:“花花花,你就知道花,你他媽就不能送個别的東西?”
白棠眨眼:“……能。”
“那你想要什麽?”他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個小本子,“你說,我做個筆記。”
向東:“……”
他啓動車子,告訴自己冷靜。
是你自個讓這位追你的,受着吧就!
過了會,向東的額角蹦起一根青筋,他受不住了,他媽的誰愛受誰受去。
“能坐好嗎白教授?你這麽盯着老子看,就不怕老子把車開進地府?”
“抱歉。”白棠把歪着的頭轉了轉,面朝前方,“向東,我追你,是不是給你造成了困擾?”
“車裏有其他人在,咱不聊這個話題行不行?”向東真怕後座那位女士又睜眼,跟他來個對視,她的眼珠跟眼白很分明,跟玻璃珠子似的,看人慎得慌。
“香醫生都知道。”白棠說,“我向她請教過。”
向東:?
向東:???
這他媽得,他成了攻略對象還是怎麽着,都找熟人請教了。
“你跟她請教什麽?請教如何做一個單身主義?”向東氣笑了。
白棠摸了摸他搭着方向盤的手。
向東一把甩開。
車裏氣氛壓抑,後座突然響起香子慕的聲音:“在前面停車。”
“幹嘛?”向東吼。
“既然你不想白教授挨着你,那就讓他來後面。”香子慕淡淡道。
車沒停。
一路開向長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