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這座“垃圾山”乃是爲了吸引焱域領主攜界來投打造的一個樣闆工程,此界既然已經有了如此規模,也應該請焱域領主過來看看。
不過,後來的局勢發展早已不是姜不苦最初與焱域領主協商的那樣,若焱域領主主動表示一下好奇心,想要同來參觀參觀,姜不苦也不會不允,但既然他自己都已當做沒有這回事了,姜不苦也就不再主動提及。
這也不是他對焱域領主不信任或者有什麽防備心思,而是對一切來之不易成果的一種珍視。
師绾暄作爲一衆合道之靈的首領,也是在虛實一道上浸淫最深者,如何安排、協調衆多合道之靈的工作,她既是設計者,也是工地現場總指揮。
當然,并非說隻她能擔此職責,隻不過是她是現目前最資深、經驗最豐富的一個罷了。
随着這次鬥武殘界轉鬥武焱天,和“垃圾山”升級兩事完成,必有更多可獨當一面的熟手誕生,對合道之靈的使用也會更加自由。
而現在,師绾暄則暫時在幾個“工地”間來回跑,當焱域領主攜着鬥武殘界來投,狀況最爲狼狽糟糕的時候,她基本都在那邊主持事務,直到那裏的工作從無到有,進而一步步步入正軌,她才慢慢脫手,交給另幾位合道之靈主持現場,常與焱域領主溝通,并定期向她彙報那邊的進度,以便她适時掌握那邊的情況。
當她的精力逐漸從那邊脫離,這才開始正式啓動眼前這座“垃圾山”升級計劃,反正從諸界收攏來的“垃圾”随着穿越衆集體回顧就已經成功“入倉”,至于什麽時候傾倒處置都由姜不苦說了算,等一等也不會有任何妨礙。
直到師绾暄安排好鬥武殘界那邊的工作,重新組織好隊伍,并做好周密的計劃,“垃圾山”的升級工作才得以正式展開。
有關此事的進展,姜不苦從沒對焱域領主刻意隐瞞,但他卻連好奇多問一句都沒有,将之當做與他無關的另一件事,知道他在某些方面十分敏感的姜不苦也就沒有主動邀請他來這邊逛逛。
對着整座“垃圾山”仔細打量了一陣,姜不苦這才對旁邊的師绾暄道:“看來這邊工作也已步入了正軌。”
師绾暄螓首輕點,道:“細節上還是有待進一步優化,不過,大方向上已基本摸索清楚了。”
她之前無論是在藍星炎夏中樞相關機構任職,還是合道進入第一個演化下界任職,都給人一種飒爽幹練的形象,着裝上、氣質上都十足十一副現代女性的特點,既有女性所獨有的知性優雅,又給人一種飒爽大氣爽利。
可自從接受姜不苦邀請,“飛升”九州任職以來,她卻把自己從裏到外的“換”了一遍,從内到外,從性格到神采,俨然一個全新的人。
從内到外,都有種純得不能再純的炎夏古風古韻,若非知道她的根底,說她是某位傳說仙子神女的具現化身,姜不苦都不會懷疑。
姜不苦曾好奇她爲何如此,她隻掩袖淺笑,并不正面回應。
正說着,師绾暄觑着姜不苦神色變化,話鋒一轉,輕歎道:
“不過,理順歸理順,此處工作的複雜程度非鬥武殘界可比,即便還能做些細節上的優化,一時半會也不能抽調出人手安排去他處。”
姜不苦好奇道:
“真有這麽難?”
說着他還特地強調了一點,道:“單以規模論,鬥武殘界的規模大小遠非此處可比,兩者差距太大,甚至都沒有放在一起比較的可能性。”
而以常理,當然是規模越大,體量越大,難度就越大。
師绾暄卻搖頭道:“可對我們而言,規模體量和難易程度之間并無任何關聯……隻有虛實之變,對我們才有意義,也唯有虛實差異,才是我們判斷難易程度的核心因素。”
“鬥武殘界的工作是由實向虛,直接将鬥武殘界的既有特性化開,并以之爲材織成一道間于虛實之間的巨繭,形成一道特殊天幕,确保鬥武殘界能夠真正的在此立足,完成鬥武殘界到鬥武焱天的轉變;
而且,不僅我們在努力促成這個目标,以焱域領主爲首的一衆強者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配合,内外雙管齊下,當一切走上正軌,甚至不需要過多調整就可以沿着既定方略走到終點。”
說到此處,師绾暄看着面前這座規模遠比鬥武殘界小的“垃圾山”,道:
“而這裏的情況恰好相反,我們最主要的工作是由虛化實,其中難度……”
說到這,師绾暄搖了搖頭,看向姜不苦,道:“我覺得包括您在内,對我們的能力都有些誤解。”
姜不苦好奇道:“怎麽說?我對你們有什麽誤解?”
師绾暄道:
“在大略了解了我們成爲合道之靈後的狀态後,很容易形成這樣一種印象,一根兩端皆可無限延伸的直線,一端爲虛,一端爲實,一端爲負無窮,一端爲正無窮,而我們這些合道之靈最初所在位置,大概就是0的位置,我們往虛實兩個方向提升,虛實兩個方向能力提升的幅度也會大緻相當。
譬如我往正無窮方向走了十步,那麽往負無窮方向也應該能走十步。”
她這般解釋,其實有點晦澀難懂,但姜不苦大約還是明白了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而對于合道之靈的能力,自己還真是這樣理解的。
虛實兩極,對合道之靈來說似乎就是兩個不同的方向而已,唯一影響他們能走多遠的,是他們自身“行動力”“行動點數”的多寡,至于往哪個方向走,當然是視需求來定。
師绾暄見姜不苦了然,這才繼續道:
“可實際上,成爲合道之靈的我們最初所在位置,從來都不在不偏不倚、不實不虛的零點,而是更偏實的某個位置。
因爲我們在轉化爲合道之靈前,所思所見所行所想,一切的經驗,都是由此而來,我們從不曾有過做一個虛化之物的經驗,這和存在本身就是相悖的。
所以,成爲合道之靈後我們也不可能直接就有了這樣的經驗。”
“而另一方面,當我們所處之位偏實,展目所見則偏虛,以我爲中心,自然就有順逆之别。
對我們而言,由實而虛,就如順流而下,從高就低;由虛而實,則如逆流而上,由低登高。
其中難易,差别很大很大!”
“鬥武殘界的規模體量雖大,但主要工作很純粹,就是由實而虛,将部分殘界化爲繭狀天幕;
而此處工作,則是由虛而實,将那些收集來的本質爲虛的念頭殘片逆化爲實在之物。”
“而且,此間工作還遠不止這些,這類念頭殘片何止千百萬,每一個都有着不同來源,不同成因,不同質地,還有繁重至極、卻一刻也不能停的分揀工作……就沒有一個是輕松的!”
“有道理,你說得确實有點道理。”
姜不苦先是點頭,而後卻是一臉無語的看着她,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想幹嘛,所以提前用這話來堵我的嘴?”
“嗯呐!”師绾暄一副乖巧柔順的姿态輕輕點頭,“早在炎夏中樞任職那些年我就明白了,領導如果忽然間變得很有耐心聽你絮叨,很關心很有愛的樣子,那大概率不會有好事發生,更不可能是領導良心發現,基本可以确定,下一刻就會有什麽不忍言的事掉下來砸在頭上。”
姜不苦歎了口氣,道:“既然你看得這麽清楚,那麽……跟我走一趟吧。”
師绾暄好奇道:“去哪兒?”
“有個‘爛尾工程’,跟我一起去看看。”姜不苦道。
師绾暄驚道:
“不是吧,領導,我現在肩上的擔子已經夠重了,一邊要負責鬥武殘界的改造,一邊要負責這座垃圾山的擴建,您現在還要給我加擔子?
把我壓死了不要緊,可若因此把我手上現有的工作安排都給攪亂了,搞砸了該怎麽辦?
這麽大的事,我可負不起這個責啊!”
姜不苦道:
“能者多勞,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嘛。
你也不要推辭,你的能力我很清楚,你說得這麽嚴重,可你看看,無論是這裏還是鬥武殘界那裏,都已經不需要你親自上手。
我這段時間雖然沒有過多關注,卻也知道,其他幾位在你有意的磨砺下已經越來越有獨當一面的能耐,哪怕你暫時離開,也不會有多大的影響,這還有助于他們盡早的獨立。
所以……”
說着,他根本不容師绾暄繼續推拒,念頭一動,便帶着她一起離開了此界,下一刻,便已經與另一處與瑤池相連的天地現身而出。
當他現身之後,做了個攤手放生的動作,師绾暄便再次出現在她身邊。
被強拉來此界的她也隻是稍微鼓起雙頰以表示自己的情緒,卻也沒有真個繼續糾纏于此,而是仔細打量起面前這個連九州之主都不得不用“爛尾工程”稱之的現場。
因爲此刻的她暫時借用了九州之主的視角,所以,能夠一眼便看清面前這浩大世界的全貌。
映入眼簾的第一印象,就是水,好多好多的水,茫茫澤國,天地皆沒,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淹沒在水中。
而不多的一些陸地,卻如同随時都要傾覆的小舢闆,被巨浪拍擊,大雨滂沱,洪水泛濫。
無數生靈,在掙紮,在呼嚎,在想盡一切辦法想要逃避這厄難。
有的生靈,聚衆修建了巨大的生命方舟,不僅許許多多的人擁擠在上面,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生物也想去上面避難;
有的則爬上巨大的、比山丘還大的龜背之上,以期借着神獸之力度過浩劫;
有的逃到最高的山峰之上,團團縮在一起,虔誠祈禱上蒼,以期天地悲憫,放過他們這些可憐蟲;
還有一片地域,應對方式卻既非借物躲避,也非祈禱上蒼,而是一個個撸起袖子、挽起褲腿,尋找一切可以找到的工具,主動迎難而上,貫通河流,掘斷阻道的山巒,直面天地,改造自然,狂妄的想要以人力馴服野性難馴大洪水,在不仁的天地面前硬生生奪回自己的家園。
而其中,尤以一人最爲引人矚目。
他的腳上,有着最厚的老繭,因爲他走過最遠的路;
他指節粗大而有力,同樣是厚厚的老繭遍布,皮膚粗糙,肌肉虬結而有力,一切最底層的勞動者才有的印記在他身上一個不落;
他面容堅毅,目光沉着而深邃,哪怕面對幾乎把整個世界淹沒的大洪水,臉上也始終不曾有絲毫頹唐之色,充滿了積極的、樂觀的情緒,竭力感染着其他人。
這是天生的領袖。
師绾暄雖非炎夏人,可看着這一切,也清楚的知道所見這一切種種爲何物、何事、何人。
而奇怪的是,這個世界如同被摁下了暫停鍵,全部固定在了某一刻,就連滔滔洪水也都定格在某一個狀态上,沒有繼續向下演化。
師绾暄心中有了一些判斷,卻也有許多疑問。
“怎麽不繼續演化?”她直接問道。
姜不苦道:“演化……伱既然這麽說,應該是覺得,這個世界與藍星上的演化下界很像?”
師绾暄就是第一個演化下界的締造者之一,那個演化下界有别于其他演化下界的一點還在于,其是基于一段真實的天道記憶演化而來。
單從這一點來說,這和面前這個世界,簡直神似,和其他演化下界相比,還更親近些。
“何止是像,根本是一模一樣。”她直言不諱。
姜不苦搖頭歎道:
“可是,這并不是我想要的,若我隻是想要締造一個如演化下界那樣的世界,又何必如此大費周折?
這也是我爲何要暫停演化的原因,若依現在這路數走下去,也不過是一個新的演化下界而已,又何必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