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那幾個趴在吧台邊喝酒消遣的男女,見有新人進來都下意識的扭頭看來,畢竟在這夜場中往這走的人真的不多,彼此之間即便不是熟識也至少都有些眼緣。
他們見到來人是章羽彤,都下意識的怔了一下,坐在最裏側那位甚至很自覺的挪了挪屁股,把位置讓了出來。
而他們看章羽彤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從創生之日算起,以這個世界的時間爲計,章羽彤已經在排樓區厮混了半年。
她主動選擇了“三大難”中的一個世界作爲此次穿越的地點。
炎夏收集到的有關這個世界的信息同樣很少,而從其中不多的信息總結提煉,大約也摸到了這個世界的道路特質,同時,也根據藍星既有的相關道路側面印證,對這個世界的道路也有了個模糊的認知。
這個大世界世界被命名爲【靈械世界】,生命的個體進階與機械緊密相關,在通常的理解中,血肉之軀是生命,機械之物便是非生命,而靈械世界的道路,則是将這種尋常認知中的生命與非生命的隔膜打破貫通。
靈械世界的本質,是智慧生命對工具的利用,并将這種利用一步步升華到技近于道的程度。
而藍星世界自從天變之後的每一步,炎夏總會踩在最正确的點上,天變前的種種雖然随着世界變化而不斷“被廢”,可同樣,但凡是那些沒有在世界進步途中被世界規則廢掉的東西,則都頑強的生存了下來,甚至還有極大的發展。
譬如機械領域,天變帶來的一系列世界變動并沒有将之瓦解,連蒸汽機都能正常運用,當個體修行還沒大規模超脫出金丹境以上層次的時候,蒸汽與機械乃是藍星各陣營都倚重至極的東西,飛艇作爲唯一的大型遠途空運工具,更是倔強的守衛着整個藍星文明對于天空的“尊嚴”,沒有被徹底的從天空“驅逐”。
彼時的藍星,充斥着濃濃的蒸汽朋克風格,而也是那個時段,籠罩在藍星之外的、因穿越兩個宇宙而有的屏障開始減弱,有關藍星的種種信息就像恒星發出的光與熱,無法避免的向這個世界傳播了出去,并被道路相近的世界接收。
所以,早在兩百多年前,藍星世界與這靈械世界的“緣分”就已經結下來,哪怕後來藍星的力量道路逐漸趨向于生命個體的升華,對機械外物的倚重随着境界提高也變得越來越少,可總體而言,這依然是藍星世界各陣營不可或缺的重要一極。
章羽彤更加知道,随着藍星世界元嬰境以上強者全部飛升,個體之間的力量差距縮小,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整個藍星世界的“畫風”,機械化、工業化的比重都會加大。
所以,這個靈械世界對藍星各陣營人類來說,認可度都是很高的,除了仙古世界、諸神世界、深淵世界這種與各勢力道路過于契合的世界,單就穿越意願而言,靈械世界始終穩居前三。
隻不過,這個世界的迷霧過于濃重,危險性過大,良莠不齊的一窩蜂湧進來,不僅自己危險,還會妨礙整體計劃的推進,效率低下,這也是這次穿越中雙向門檻設置最多的一個。
這次就能穿來此界之人,不僅自身須有明确意願,其本身能力也普遍高于所有穿越衆的平均水平。
在穿來此界之前,在穿來之後完全創生之前,章羽彤都做了充足的準備,可惜,她終究還是犯了一些錯誤。
這些錯誤,既有對此界信息的了解太少的緣故,也有在細節上的疏忽。
靈械世界隻有兩個“劣質版”的創生模闆,直到穿來此界完成創生的兩個多月後,章羽彤才愕然得知,在這靈械世界,所有智慧種在生命層次真的達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公平。
每個原生的智慧種,可能會在力量、敏捷、耐力等方面有着不同的側重表現,有優勢項、有弱勢項,可整體而言,每個智慧種的生命狀态幾乎是完全一緻的。
也就是說,在靈械世界,個體生命并沒有“劣質版”、“普通版”、“天才版”之類的劃分,核心區出生的、生來便注定大權在握的幸運兒與排樓區垃圾堆中生出來的小孩兒,在生命層次上并沒有絲毫不同。
也可以說,此界智慧種都是“劣質版”,而在此界觀念的認知中,都将此稱之爲“原生人類”,這并沒有任何高貴純血的含義,隻是說明這個生命的“原始”和“未開化”,沒有享受到任何文明與智慧的關照。
所以,因爲這樣的現實,她原本設想的等立足之後第一件事便是盡可能多的收集“普通版”、乃至“天才版”的創生模闆的想法直接告吹。
至于細節上的疏忽,則給她初期在此立足帶來了太多麻煩,同樣也是現在這些人看她的神色如此異樣的原因。
她在形态上已經盡可能的做到與其他人一緻,可惜,相比于排樓區其他人類身上普遍彌漫着濃重的頹靡、灰敗甚至是堪稱腐爛的氣質,她哪怕同樣的風格穿衣打扮,都無法遮掩那出衆的神采,簡直就像是砂礫中的珍珠,一眼就能讓人看出她與周圍人的不同。
不單是氣質的迥異,過于飒爽大方的作風,一看就健康異常、隻有各種高營養食品和高級化妝品才能堆出來的富含膠原蛋白的臉蛋,對食物口味的苛求,處處都透露着禮貌教養和深藏在骨子裏的自信,還有那種唯有長期大權在握才能養成的淡定從容……
所以,她原本想要将自己僞裝并融入排樓區,徹底化爲此地一員的想法還沒開始就已經失敗,對于她這個忽然出現在排樓區的“千金大小姐”,有關她的身世來曆沒有一千也有數百個版本,當她想要裝出“我也是你們中的一員”的樣子想要混進某個人堆裏,大家都警惕的後腿幾步,并非常禮貌客氣的拒絕。
最開始還有些混不吝或是菁蟲上腦的人想要亂來,可都還沒等她自己出手,這些人就莫名其妙的消失得無影無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那種,據說無一例外,都被這些排樓區真正的“區霸”們給處理了。
若隻是一般般的千金大小姐還罷了,可在眼光毒辣的人眼中,章羽彤早已經超出了一般千金大小姐的範疇,至于她爲何會以這樣一個狀态出現在這裏,沒有人不好奇,但卻沒有一個人想知道。
便是那些想要去探究的,都會“被”閉嘴。
他們唯一知道的便是,章羽彤本身就是個移動的大麻煩,也别妄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好處,離她遠點,越遠越好。
因爲這樣的狀态,章羽彤在此界的局面遲遲無法打開,有一層無形的屏障豎在她與其他排樓區的人之間。
當她意識到這個問題,想要做出改變,卻已經有些晚了。
不過,好在她最終的目的本來也不是要與排樓區衆人打成一片,這裏不過是她沒能真正踏入此界力量之道前的暫居之地而已。
而且,她這樣一種特殊的狀态也讓她少了很多麻煩,這排樓區可不是善地,天天都在死人,随時随地都在死人。
她除了在技巧、意識和認知層面超出他人,身體素質一點也不比其他人好,若真有人心懷不軌,她也會很麻煩。
而她這身份讓她在接觸一些隐秘組織的時候也會多一些便利。
自從她發現這個把“鬧中取靜”做到極緻的吧台,并從那唯一的調酒師身上看出了某些端倪,她就隔三差五的光顧這裏。
那坐在吧台最裏側的家夥自動讓出座位,她隻是略微點了下頭便不客氣的坐了上去。
在吧台裏面,站着一位年過花甲的老者,他穿着非常講究的黑色小馬甲、裏面的白色襯衣也弄得規規矩矩,臉部也打理得非常幹淨,沒有一點胡渣子,齊肩的灰白長發被他随意的紮了一下綴在腦後,他正用一根白色的毛巾動擦着一個泛着光澤的金屬條酒杯,雙目低垂,完全專注于眼前工作之中,給人一種若是沒有其他事情打擾、他能夠把這杯子擦到天荒地老的感覺。
這種安靜到甚至有些枯寂的氛圍,與夜場的整體氛圍格格不入。
章羽彤過來,直接坐在他對面,大大方方的打量着他。
老者慢悠悠問道:“要喝點什麽?”
章羽彤從懷中掏出一卷鈔票,拍在吧台上,道:“紅粉一号。”
老者眼皮一動,繼而淡淡道:“沒貨。”
章羽彤注視着他,寸步不讓的道:“你有。”
老者不應,既然客人不點,他自顧自的調制器了價目表中最貴的一種,看他在吧台裏打轉,取用各種調酒基酒與其他材料,難免走動。
當他走動起來,就能夠明顯的看出他的整個左腿在章羽彤眼中都顯出一種淡淡的不協感,她可以肯定,此人的左腿即便沒有完全機械化,至少也有一半已經機械化了,而且,因爲心靈覺悟與整體進度都沒有跟上,已經出現了退化和老鏽化的迹象。
老者在吧台裏轉了一圈,這才将一杯冒着寒氣的飲料推到章羽彤面前。
幹淨到光可鑒人的銀青色酒杯,章羽彤伸手在酒杯壁上輕輕一彈,酒杯響起清脆的樂聲,她這才道:“你放心,該什麽價就是什麽價,不會讓你少賺一分!”
老者繼續低頭擦着自己的酒杯,對于她的話恍若未聞。
而周圍其他幾個顧客卻随着他們話題的深入都已經溜了,在排樓區生存,在大家最基礎的身體素質都差不多的情況下,最重要的禀賦是“有眼色”,至于敢打敢拼——那不是排樓區兒郎們的基本素質嗎?
所以,其他人都很有眼色的溜了,這片安靜的角落隻有章羽彤與老者兩人。
老者繼續低頭擦拭酒杯,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章羽彤不氣餒,繼續道:
“你應該最清楚要在排樓區幹點正經事賺錢有多難,我記得你上次回絕我就是拿這個理由敷衍我,讓我先把購款湊夠,而且還得每一分都是正經賺得,不能沾一點鮮血污穢……這在其他人看來,都已經是刁難了,你這是笃定我籌不齊,想逼我知難而退。
我沒有說什麽吧,老老實實去籌款,我想以你的耳目能耐,一定知道我這每一分錢都來的幹幹淨淨。”
說到這裏,章羽彤神掌拍了拍那卷鈔票,道:“可你現在又怎麽說?”
老者一點也沒有出爾反爾的慚愧,道:“你既然明白我的本意就是想讓你知難而退,這就是個拒絕的理由,那你又何必這般沒有意義的糾纏?”
章羽彤看着這位當面變卦還是變得如此坦然的老家夥,沒有惱怒,嘴角反而噙起更多笑意。
“我知道你們有個引薦人制度,你這麽頑固的堅持,難道是因爲我沒有引薦人,主動送上門的緣故?……若是因爲這個,你做我的引薦人怎樣?”
老者不吭聲,繼續擦拭着酒杯。
章羽彤臉上的笑意更加燦爛,輕聲道:
“嗯,不是這個原因,那麽……難道是因爲我這個人本身?”
“噔——”
老者忽地将酒杯往下一頓,沉聲道:“既然知道,你又何必與我爲難?……我就是個看門人,存在的價值就是把麻煩擋在門外,就像你說的,能在這裏找個不沾血還體面輕松的工作不容易,你這一上來就砸我這個孤寡老人的飯碗,是不是有點太過分?!”
既然話說開了,他幹脆直接把話說透,道:
“你到底是什麽身份,爲何出現在這裏,我們不感興趣,也不敢有興趣。
紅粉一号這種東西,在核心區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玩意兒,當水喝怕都會嫌澀口,可你卻偏要到這裏來打主意,背後藏着什麽算計,我也不想知道。
我唯一能堅持的,就是一點,這玩意兒你别想從我這得到!”
爲了加強自己的語氣,他最後還一掌拍在了吧台上。
如此明白的拒絕,章羽彤臉上笑意卻沒有絲毫消減,目光下移,看着他的左腿,輕笑着道:“你想過把這腿治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