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那由風和日麗轉變爲狂風呼嘯的周遭環境再次一變,這些背景如同極薄極脆的玻璃瓷片,瞬間崩碎瓦解,露出一片更加靜谧幽深的空間。
在這空間中,出現了一張極長極窄,宛如一條線段的長桌,姜不苦身在之地,恰在這怪異的線段長桌的一端,而在這線段長桌的另一端,則端坐着另一個身影。
遙遙看去,确實有了人類的形态和輪廓,但也僅是一個模糊的外形和輪廓而已,連血肉皮膚都沒有。
這樣的形象若是出現在其他人形生物面前,天生便具備極高的震懾力,但姜不苦見此隻覺得有些好笑,将之當成這位“最後的倔強”。
這位不知姜不苦心中所想,用一種奇怪的、莫辨雌雄的腔調将剛才的問題又問了一遍:“你是誰?爲何偷偷潛入我的世界?”
姜不苦道:“首先要申明一點,我可不是偷偷潛進來的,是受你之邀才來的……你可以不承認,請柬可還在我手上呢。”
“我邀請伱?請柬?”姜不苦的回答顯然完全超出了這位的預料,陷入沉默之中,就在姜不苦以爲祂會如一尊雕塑般一直這麽下去的時候,祂這才音調陡然高亢的道:“不要胡言亂語!”
姜不苦微微一笑,“我可沒有亂說。”
說着便攤開右手,現出掌心中一點纖毛之末,數量極少,甚至不及一根毫毛的百分之一,但那熟悉的波動立刻便讓此界天道意識到什麽。
原本情緒還在正常範圍内波動的祂立刻切換成一種近乎癫狂的狀态。
“原來是你!你居然還敢主動現身,潛入我的世界?!”
藍星世界的騷操作,搞了祂個猝不及防,事後反複琢磨複盤,自然知道,自己是被對方“釣魚”了,自己這個自以爲身在暗處的捕獵者,事實上卻是被捕獵者。
對祂來說,藍星同樣是個未知新世界,他自以爲撿到了寶,事實卻完全相反,他被對方撿了寶!
雖然失去那點氣息微不足道,但在失去的過程中給祂帶來的痛苦,卻足以讓他刻骨銘心。
就像人身上一片幾毫克的皮肉,對一兩百斤的人來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點,哪怕失去也沒有任何影響,但若就這麽硬生生将這片皮肉掐下來,卻足以讓任何人痛徹心扉。
對此界天道來說,這點小小的傷害還是其次,毫末之損,距離“皮肉傷”都還差得遠呢,對他刺激最大的是這場獵人變獵物的過程中,對祂尊嚴的踐踏。
祂這時候便是捂着自己那并不存在的臉頰,一臉悲憤的向他控訴:“從小到大,我這一輩子就沒有被人這樣欺負過!”
姜不苦都不會覺得荒誕。
一界主宰诶,連爹媽都沒有,從誕生那一刻起便是至尊,從來都是被小心翼翼的供着,何曾被這般羞辱過。
所以,對于祂此刻的情緒變化,姜不苦分外理解。
随着這位情緒的變化,原本還算靜谧的空間陡然間潛流暗卷,身在風暴最中央的姜不苦有種随時都會被卷入其中,然後被撕成粉碎的感覺。
考慮到此界天道有可能是個完全無法正常溝通的存在,姜不苦也做好了這個念頭分身折在這裏的準備。
所以,這個念頭分身就隻是一個空殼,任何交流都沒問題,但若說力量,連練氣境的手段都用不出來,除了能施展一些隻能唬人的虛假幻化之術,什麽都做不了。
所以,面對周遭世界的變化,他還真就什麽都做不了。
所以,他對發生在周遭的一切變化都無動于衷,平靜而淡定。
而他也清楚的感受到,周遭那憑空而起的暗卷潛流來得快,去得也快,對面那一度扭曲到完全失去人形輪廓的存在也再次恢複了最初的模樣,應該說,其人形态經這番折騰後反而變得更清晰、更形象了些。
姜不苦心中暗暗點頭,很好,非常好,隻要這位不是那種病态玻璃心,或者瘋起來什麽都不顧、什麽都不管的性格,那這事基本就成了一大半。
“居然是你,你居然還敢出現!”這位雖然再度恢複了穩定,但也不可能給姜不苦什麽好臉色:“直說吧,你此來目的是什麽?”
姜不苦還沒有說話,祂又趕緊道:
“别妄圖再給我挖坑,我不可能在同一個地方連續跌倒兩次。
也别以爲耍了我就萬事大吉,等着吧,既然你的世界在我這露了面,我終會将之徹底扒出來,到時候看你還怎麽躲!”
祂這顯然是把姜不苦當成曾在祂目光中“一閃即逝”的藍星天道了。
對于這個誤會,姜不苦并沒有特意的去糾正,誤會就誤會吧,以後時機到了一切終會明了,他又何必特意澄清呢。
祂那些無力的威脅姜不苦也渾沒放在心上。
他隻是用最誠摯的表情,說出了最真摯的言語:
“不要誤會,我此來是抱着極大的善意的!”
而後,他又提醒道:“另外,現在的你最好安靜一些,不要爲了找我制造出過大的動靜,不然,你在找到我之前必被一群獵食者頂上。”
長桌對面那位,聽了姜不苦這些話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說他軟中帶硬、綿裏藏針吧,偏偏同爲世界主宰的他們力量上可能有差距,但卻最能感受到對方那毫無遮掩的誠摯态度,這是不可能僞裝出來。
若是可以發表情包,對方現在看他的表情一定是滿臉的困惑疑問,問号貼了滿臉。
姜不苦沒有賣任何關子,直接道:“請容許我介紹一下您即将遭遇的大環境。”
他直接将藍星新曆三零零年十日橫空那段記憶,加上後來收集到的有關其他九大世界的基本信息打包傳給了對方。
這麽富有沖擊力的信息,從傳過去那一刻起,對方便似中了定身術一般僵在那裏,一動不動。
對方陷入僵直,姜不苦并沒有枯等,而是以幻化之術化出一個賽台,賽台之上,有十頭張牙舞爪、兇厲至極的惡獸,其中一頭最爲孱弱的處于另九頭惡獸包圍的中心,每一頭惡獸都想上前分食一口,可與此同時,這九頭健壯惡獸之間也在互相提防,忌憚對方趁着至極捕獵中央那頭惡獸之時反被其他惡獸所趁,于是每一頭都小心翼翼,機警非常。
與此同時,這些互相提防的惡獸之間又隐隐有着一種難言的默契。
此刻,對面那位也堪堪從巨大的沖擊中回過神來,目光再次死死的鎖定在姜不苦身上。
姜不苦道:“情況,大概就是這麽個情況。”
說着他伸手指向那頭位于中心,體型最弱小,處于群獸環伺之中的小獸,道:“我的處境大概就是它現在的處境。”
他再度擡頭向對面看去,看着對面那鋒利如有實質的目光,他沒有絲毫怯場回避,直言道:
“所以,之前我在您的目光剛鎖定過來之時就遮掩隐藏,并不是戲耍您,而是在保護您!
您可以試想一下,在對周遭局勢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您循着我這‘燈塔’的指引摸黑過來,最有可能發生什麽!”
說到這裏,姜不苦搖了搖頭,道:
“那後果,是您絕對無法承受的。
所以,您現在最要緊的是盡可能收斂隐藏自身,務必不能讓其他世界發現您的存在,其他任何謀劃,在這面前,都要讓位!”
他這飽含關切的拳拳心意,對方有沒有感受到姜不苦不敢肯定,可對面那位咬牙切齒、磨刀霍霍,恨不得沖上來将他千刀萬剮的心境他倒是感受得異常清晰。
“所以,你主動招我過來,就是爲了拉我做墊背,好讓你能夠繼續苟延殘喘?!”
雙方的交流,當然不是炎夏語,也不是此界語言,而是更本質的意念的碰撞,姜不苦能夠将對方意圖自動轉譯爲炎夏語。
而且,世界天道之間的交流,會更直接,更簡潔,但習慣了人類思維的姜不苦在對其進行“轉譯”時也會本能的将“世界格式”調整爲“人類格式”,其副作用就是本來高渺難測、可以給人無數頓悟契機的“道音碰撞”變得過于接地氣了些,如同市井之人的言語。
反正,對方這一刻對姜不苦的态度可以說是不善到了極點!
大有便是我真要遭遇不測之險,也會先把你這個陰險卑劣之徒拉下馬來的意思。
姜不苦趕緊道:“請冷靜……還有件事我覺得您也應該知道。”
而後,姜不苦又打包傳過去一段信息。
藍星做法釣來鬥武世界,然後在鬥武世界冒頭的第一時間便将之甩鍋出去,一點不沾,任由其他九個大世界撕咬,然後這個單獨拎出來強橫至極、不比任何一方世界弱的鬥武世界短短二十幾年時間便分崩離析,被九大世界分食得幹幹淨淨,連一點骨頭渣都沒有剩下,現在,或許也曾輝煌燦爛、煊赫至極的鬥武世界已完全成爲過去式。
姜不苦的态度始終誠摯,飽含善意,一點威脅的意思都沒有,可這段信息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脅。
你想成爲第二個鬥武世界嗎?
對面那位雖然驕傲,但真的不是瘋子,在接二連三極具沖擊力信息的轟炸下,真正的冷靜了下來,開始認真審視現在一腳踏入的險惡局勢。
——至于這些信息的真假,無論是其他九大世界的情況,還是鬥武世界的一切,祂自然有能耐确定都是真的,而非對面那位胡編亂造,對一界主宰、世界天道來說,這都是基操,所以這方面也不用特别贅述。
而祂也不是傻的,雖然姜不苦還沒有完全說出目的,但祂也基本了然。
姜不苦親自前來,而不是如鬥武世界那般在祂這邊剛冒頭猝不及防之際甩給其他世界接盤,就大略可以想到他的謀算。
這種被強逼着合作的滋味,當然不好受,所以,祂真的很想甩手趕人,就連這個“爛泥潭”祂也不想多沾,隻想扭頭就走。
可惜,走不了了,祂已經半隻腳踩了進來,若是姜不苦這邊不吭聲,祂或許還能偷偷轉身,在不引起任何懷疑的情況下把自己好好藏起來,可這有可能嗎?!
“你想如何?”祂問。
“我想與您深度合作。”姜不苦道。
制怒!
祂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平靜的問:“你想怎麽合作?”
“幫我更快的成長起來!”姜不苦道。
???!!!
你坑了我,然後還指望我來幫你!
祂滿腦門問号和感歎号,這是什麽不要臉的想法?!
真的具備哪怕一丁點的可能性嗎?
姜不苦繼續推銷他的方案:
“我現在之所以弱勢,除了一開始站位尴尬,天然就處于中心之外,遠比其他世界孱弱,看上去最好欺負。
可情況你大概也都知道了,這可不是我比其他世界差,事實上,單論底子厚度,我的潛力比其他世界隻高不低,唯一欠缺的就是發展起勢的時間太短。
再就是沒有一個先行者提攜,在前面給我引路,每一步都需要自己摸索,而我相信,您能很好地充當這個角色!
若能得到您的攙扶,我能從現在的小步快走直接飛起來,用不了多久,其他世界就再不能以純看獵物的眼光來看我了!”
想得挺美。
可是——
“這與我有什麽關系?”祂問。
“關系可大了!”姜不苦說着,身前那以幻化之術結成一小獸,九巨獸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小星,九巨星,不過,除了形态變化,九巨星圍一小星的格局卻沒有變。
他指着中央那顆仿佛被九顆巨星拱衛的小星,道:
“别看我現在的處境艱難,可我也有着其他世界都不具備的、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重要價值!
知道是什麽嗎?”
他沒有說,直接在幻化圖像上演示了起來。
隻見中央小星忽然向四周射出九條線,分别連向簇擁在它周圍的九顆星上。
就着這個圖像演示,姜不苦就想配合着說點什麽,卻忽覺隔在自己與對面那位之間長長的桌案忽然縮短,原本遙不可及的距離瞬間變得近在咫尺。
下一刻,一雙溫熱的大手就将他雙手死死握住,讓人充分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拳拳心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