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摩樓主”捋須悠然道:
“既然是大道之争,咱們今天就來好好争一争,論一論。
我就問你一個問題,此界大道,看似有無窮變化,可内核隻一條,勝者爲王,這不錯吧?”
哈——
争一争?論一論?
這就是你解出來的“大道之争”?
美少女看着老家夥,有些嘲笑,可另一方面,又覺這老東西似乎看起來順眼了不少呢。
俊青年稍遲疑了一下,還是緩緩點頭認可。
任你如何驚才絕豔,天賦蓋世,要想将這一切兌現,都必須通過一次次勝利,若是一次次失敗,再如何光輝奪目的明珠最終都會變得黯淡無光。
任伱如何平庸普通,甚至愚頑蠢笨,隻要能夠勝利,不斷的勝利,那即便你原本真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也會逐漸變成至寶。
這個世界,不存在“越挫越勇”這種事,越挫,隻會越矬。
也不會有扮豬吃虎這種事,你扮豬,真就會一步步變成真豬!
個人的天賦、才情、妙思、奇想、創造力、乃至際遇、機緣……可能都是你逐道路上不可或缺的一塊拼圖,可這一切,都必須馴服于“勝者爲王”這個最基本、最底層的規則框架之内,不然,這一切都将變成“啞炮”,甚至被改變,被消解。
這些道理,俊青年都是深知。
他的驕傲不容許他在這種無可争議的事情上睜眼說瞎話。
“黑摩樓主”捋須颔首,繼續道:“市井間那些賭場賭檔你見過吧?”
這個問題非常簡單,俊青年沒有任何發揮的空間,隻能再次點頭。
“黑摩樓主”繼續道:“賭鬥博戲的玩法同樣内容繁多,諸如玩牌,玩骰子,鬥蟋蟀,鬥雞,賭馬,甚至賭黑拳……而這些内容,同樣是市井賽狀中最普遍的比賽内容。
在市井底層,一直有種模糊的認知,他們将賽台賽狀視爲賭鬥博戲中的一種,最刺激的一種……把自己作爲籌碼押在桌面上,直接玩命,還有比這更刺激的玩法嗎?!
即便是咱們這場十番賽,用賭鬥博戲的視角去解讀,同樣非常貼合。”
說這一段時,“黑摩樓主”的語速比較慢,似乎沒說一句話都在仔細斟酌,以便讓自己的意思盡可能準确的傳遞出去。
最後,他才看向俊青年,道:
“那麽,我的問題來了,你是否認可,此界底層規則與賭博之間存在高度相關性,或者我可以這樣問,我們可否用理解賭博的思維去領悟此界根本大道的真谛?
如果是,請詳細說明。
如果否,請同樣詳細說明。”
說罷,他很有宗師氣度的朝俊青年又一次伸了伸手,示意請答題。
這一刻——
風止了,雲住了,所有人的呼吸也都屏住了。
如果可以,這時候要是再有一隻不知所謂的聒噪的烏鴉從他們身旁呱呱叫着風過,就更能襯出他們此刻的心境。
從來對自己的能力都極爲自負的俊青年,這時候也難得的卡殼了。
他甚至不能昧着良心說黑摩樓主抛出來的這個問題依然是“歪門邪道”一流,任何與世界底層規則相關的探尋和思考,都是正得不能再正的正道。
可是,自負如他面對這樣一個正得不能再正的問題,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因爲,他從來都沒有用這個視角去思考過這個問題。
因爲這太尋常,太普遍,下到市井愚夫愚婦,販夫走卒,上到立于雲端主宰衆生的強者,都自動的将這個問題忽略了,抹過去了。
就像人們不會真的去關心太陽爲何要東升西落、水爲何要往低處走一樣,大多數直接将之無視,當成人生曆練的“背景設定”就好。
少數聰明的或許會追尋一下答案,無論正确錯誤,他們終會在某個節點停步,甚至一點點主動退回到與販夫走卒差不多的層次,同樣将之當成世界的“背景設定”這件事在此人身上便算畫上了句号。
所以,他沒有将這個問題當成一個問題,真的不是他自己的問題。
這和他的天賦才情也真的關系不大。
就像你逮着一個自小便有神童美譽,詩詞歌賦、經史子集無一不通、無一不精的聰明人問“蘋果爲何要從樹上掉下來”一樣。
沒想到這個問題很正常,反倒是在這麽尋常的現象中硬生生“鑿”出一個問題來了,這反而顯得非同尋常。
而藍星有這麽一句話,“提出正确的問題,問題便被解決了一半”。
這個世界雖沒有一模一樣的話,但意思相近的話也同樣不少。
在場衆人,無論俊青年還是美少女,抑或“黑摩樓主”身後的一群馬仔,沒有一個是傻的,都非常明白這個問題的分量。
所以,大家此刻看“黑摩樓主”的眼光,都有些驚疑。
“黑摩樓主”的能力沒有人懷疑,可按他以往的作風,真的一點都不像是能夠發現這種問題的人啊。
見俊青年真的在這個問題面前沉默止步,這和第八局還不一樣,第八局他主動投子認輸,是因爲他有底線,他要臉,可這一次不一樣,他是真的沒辦法更進一步,他的能力隻允許他這麽做。
可就這麽認輸嗎?
他同樣不甘心!
雖然,哪怕這一局輸了,以整個十番賽而論,他依然勝六負四,無論怎麽看都是勝利的一方。
可他要的可不隻是勝利,而是要面前這個老東西死啊!
現在直接認輸,豈不是相當于自認精心籌劃的一切功虧一篑了嗎?!
從第一局開始便始終散發着光芒的俊青年在這個問題面前忽然顯得光芒暗淡,其他人看了都不免心生酸澀不忍之意,就像是看到美好的事物蒙了塵,被潑了髒水一般,但“黑摩樓主”可沒有就這麽輕松的放過他,桀桀笑道:
“答不出來?沒思路?
沒關系,你胡謅一個也可以啊。”
被逼到牆角的俊青年眉頭鎖得更緊。
美少女卻忽然眼前一亮,她從老東西的話中找到了盲點:“等等……老……”
她本想直接稱對方“老東西”“老混蛋”之類不太恭敬的稱呼,但想到這次自己開口的目的并不是罵他,便生生将後面倆字給吞掉了,繼續道:
“這一局有問題!”
“黑摩樓主”雙手背于身後,看向她,問:“哪裏有問題?”
“我承認,你能提出這個問題,夠刁鑽,眼光也夠毒……可你不能隻要求靳哥哥回答,這個問題你同樣得回答!”美少女道。
“黑摩樓主”颔首道:“當然,我既然能夠提出這個問題,自然也有我的一些思考,我自然會回答。”
得了這個回答,美少女并沒有氣餒,眼神反而越發明亮了,道:
“那問題就來了,答案由誰來判?!
這個問題可和其他那些已有确切标準答案的問題不同,至少,我以前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問題的,我斷定,這個問題現在并不存在标準答案一說。
那由誰來判,如何判,就很重要了。
你說我靳哥哥是胡謅瞎扯,難道你的就是完全正确的标準答案了嗎?
或者你認爲你的回答更接近标準答案嗎?
又或者兩個答案都很離譜,隻是其中一個相對靠譜?
……這些該如何評判?由誰評判?
總不能是由你來判吧?!”
“黑摩樓主”聞言,再次高興的捋起了長須,沉思片刻,連連颔首道:
“不錯不錯,你的這個問題也很有價值……由我來判确實不合适,那麽,我提一個,我相信沒有誰會反對。”
“誰?”美少女問,心想誰的臉這麽大,一張紙都裝不下?!
“黑摩樓主”指了指頭上天空,道:
“我們就由祂來判吧,我們隻需要給出各自的答案,至于這一局到底判誰勝誰負,都交給祂!
如何?”
還能如何?
當然隻能好咯!
不然還想怎樣!
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他們也不可能提出更有建設性的意見,自然隻能遵從。
因爲美少女的提醒,“黑摩樓主”即秦慎重靈感爆棚,想到了更好玩的點子,甚至可以借機與這個世界的主宰意志實現真正的“近距離”接觸的可能性。
說實話,這樣做很冒險,會讓他這個穿越者處在一界主宰意志的目光之下,這會讓他無所遁形,這會将他置于險境,但那砰砰劇烈跳動的心髒卻在告訴他,她真的很想試試。
雖然他名爲“慎重”,可骨子裏卻是非常喜歡冒險的。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嘗試一下這麽做的結果會怎樣。
而且,姜爺不是保證過了麽,他這次是抱着和平、合作的态度過來的,隻要此界主宰意志不是一個失心瘋,他的安全是有保證的。
這麽好的機會,爲什麽不試一試呢?
第一次“大穿越”結束,無數的穿越者帶回來無數的收獲,可無一例外,别說一界主宰這種終極大boss,就連那些實力超過九州真仙境以上的存在,他們都是繞着走的,極力避免與他們發生任何接觸,更别說主動接觸了,其危險性甚至比用刀劃自己脖子更甚!
而現在,自己卻有了這樣的機會,若能抓住這個機會,必将填補“大穿越計劃”中最大的一塊空白。
這種機會擺在面前卻因種種顧忌而錯過,自己一定會悔恨終生!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電閃而過。
在外其實就是瞬息之間,他對俊青年嘿嘿笑道:
“你會給出什麽答案,我并不感興趣,同樣,我也不想将我苦思才悟得的道理免費說給你聽……我想,以你的驕傲,也沒有這個想法吧?”
俊青年其實很想聽聽這個老家夥會給出個什麽答案,但此時此刻,他也隻能冷哼一聲以表達自己的态度。
“黑摩樓主”不以爲意,繼續道:“所以,咱們都把對于這個問題的思考寫在紙上,然後當場焚燒獻給上天參閱,我想以祂之能一定能夠收到我們傳遞出的訊息,至于誰勝誰負,當然靜待祂定奪就好。”
雖然心中感覺非常奇怪,但俊青年卻沒有反對。
他這時候當然也不會直接認輸,反正不用說出來,寫在紙上燒給上蒼,那他無論怎麽寫都無所謂咯,便是“交白卷”他也不怕丢人。
何況,随着這一陣的思考,他還真有了一些想法,雖然淩亂至極,不成章句,連東拼西湊都勉強,很多想法完全無法自洽,要讓他當衆說出來,還真有些爲難,可燒給上蒼那就沒什麽可顧忌的了。
萬一呢,萬一自己的某個想法就真合了上蒼本意呢?
“黑摩樓主”揮手對身後吩咐道:“拿紙筆來,再準備兩張桌子,一個香爐,我們要答題了!”
才準備了十條狗來回溜了一圈的下屬聽了命令,又忙開了。
當兩張桌案擺好,挑戰者與被挑戰者雙方都端正的跪坐在桌案前埋筆疾書,兩張桌案中間隔着一尊三足圓腹的香爐,裏面升騰着袅袅煙氣,散發着淡淡清香。
此情此景,讓所有圍觀者恍惚間都忘了這是最慘烈的十番賽最後一局,不仔細去想,看他們那嚴肅認真的态度,還以爲是什麽不得了的考試現場呢。
大概半個小時後,秦慎重率先擱筆,收卷站了起來。
看向還在埋頭奮筆疾書的俊青年,他也沒有催促,反而扭頭對旁邊的美少女開起了玩笑:
“哎,這一局還是出了疏漏了,居然沒有事先規定答題時間……不過,算了,他隻要不答個幾天幾夜,也由他,若真能憋出幾個讓上蒼也動容的思路,便是判我敗我也認了,就當爲世界做犧牲了。”
他的話語還沒完,俊青年啪的一下将筆拍在桌上,起身淡淡道:“我也好了!”
秦慎重看了看自己手上兩張紙,對方手上卻捏着不下十張紙,他也絲毫沒有緊張,隻是笑笑。
這種問題,答得越多隻能證明其人的思路越混亂。
“那——交卷?”他揚了揚手中兩張答題紙,對俊青年道。
俊青年點頭,卻沒有回答,因爲他羞于說出“交卷”二字,這會讓他越發感覺整件事的畫風正在向另一個不可預料的方向脫缰狂奔。
兩人将答題紙塞進香爐中,随着一陣明火過後,紙張灰燼伴着袅袅煙氣飄上天空。
秦慎重擡頭看着在天空中飄蕩的飛灰,輕聲道:“現在,就看上蒼是個什麽态度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