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飛升征調這最重要的一項事務上與各方達成一緻默契之後,趁着這次各方難得齊聚的機會,姜不苦一邊就一些更細節的事務與各方展開讨論,同時,這裏本身也是一個難得的各方公平交流的平台,換個地方,即便是炎夏中樞想要與真神級的存在直接交流也是非常困難之事。
另一方面,姜不苦則以鏡像本我之法,化出多個鏡像念頭分身,在夢女士和另三位真神念頭的接引下,對在祂們轄境内孕育出來的低維新世界進行實地考察。
一開始,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這些新世界本身,而是孕育它們的環境。
三位真神的道路各有不同,可孕育新世界的環境卻極其相似。
雖有接引,但他并沒有直接進入到内部。
他看到了一枚仿佛鴨蛋般安靜的懸浮于虛空的奇妙世界。
因爲他同時分出了多道分身,視界疊加,他同時看到了三枚大鴨蛋。
它們的大小都相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唯有每顆“鴨蛋”上半部分的色澤有所差異。
而下半部分,不僅形狀相似,就連色澤都高度一緻。
雖然外形與脫凡池相差甚大,但姜不苦一眼就看出,那股熟悉的枯敗虛寂之意。
“這就是三真神陣營孕育新世界的所在了。”他心中立刻便有了這樣的判斷。
而在上部分與下部分之間,則有一條明顯卻又無形的分界,分割出了明暗陰陽昏曉。
而這三個“鴨蛋”本身,最初一霎姜不苦還有些恍惚,很陌生卻又隐隐有些熟悉感,念頭在腦子裏盤桓了一下才想起,當日三真神聯手瓜分了諸神世界決鬥之主的神國,這幾枚“鴨蛋”應該就是他們消化所得之後,再加上一些本土化改造之後的成果。
當然,作爲親手将決鬥之主挂上絞索,連其最珍貴的神格都在他手裏捏着的正主,他也一眼便看出,這個神國與決鬥之主的神國,甚至與諸神世界的神國模式都有着很大不同。
這個“鴨蛋”上面二分之一的部分,才是諸神世界的神國。
而在其下方,卻是無數最難消磨的人心執念的“沉澱池”。
一正一反,雖然從外形上與脫凡池差别巨大,但姜不苦卻覺得祂們在構建這套獨屬于藍星世界的神國模式的時候,必定參考了陰冥世界與脫凡池,同時,也充分吸納了炎夏文化中陰陽枯榮二元對立的哲學思維——雖然祂們非常堅持自身文明陣營的特色,這是他們存在的根基,可炎夏文化在全球獨樹一幟,對其他陣者營而言,這也是無可避諱的顯學,祂們不是傻的,也非不開竅的榆木腦袋,自然懂得借鑒學習。
最終,形成了一種有别于諸神世界的,專屬于藍星世界的神國模式。
要說他對這兩種神國模式的感受,其他且不論,相比于諸神模式,藍星模式簡直“節能又環保”。
一點都不帶浪費的,上面裝信仰虔誠的亡者靈魂,成爲祈并之靈,接受他們永無休止的贊頌禮拜。
下面則裝那些信仰不虔誠的,還有祈并之靈消散後的殘餘。
三真神麾下的祈并之靈與炎夏鬼魂性質相差不多,同樣是有着存在時限的,而并不是說,一朝成爲祈并者,就可以永遠霸在這個位置上。
對于那些信仰不堅者,最多隻能支持一兩年就會消散——當然,并不會徹底湮滅,“殘渣”會沉澱到其反面,現在,則成爲孕育新世界最必不可少的“原材料”。
節能又環保,将一切都利用到了極緻,連丁點“殘渣”都不帶剩的。
可仔細一想,炎夏的陰冥世界加上轉生池、脫凡池,不也是如此嗎,不帶丁點浪費的。
不對比看不出來,這一對比就能發現,諸神世界簡直就是奢侈至極,揮霍無度啊!
隻吃最精華的那一份,隻掐最嫩的那個尖兒。
而其他部分卻都被舍棄了。
藍星世界内的各方,雖然陣營不同,卻都如同貔貅一般,隻有進,不見出的。
應該說,是該爲藍星世界集體表現出的這種“窮吃餓相”而心悸呢,還是爲此感到心酸呢?
懷着這種莫名情緒,以鏡像本我念頭分身降臨彼處的他邁步入内,想要看看其中孕育的世界都是什麽成色。
與此同時,姜不苦另一個鏡像本我念頭分身站在了夢女士真身旁邊。
那顆懸挂在新大陸上空,顔色深沉泛黑的太陽旁邊。
自從二十年前,藍星意志撂挑子以後,她就當起了新大陸的太陽。
顔色比其他太陽都要深,隻是單從外觀看上去就不像個正經貨色。
此刻,他被接引到了這顆大日旁邊,姜不苦便好奇問:“你這是……直接裝在自己體内嗎?”
夢女士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将他這枚鏡像本我念頭分身攝入一處無垠混亂之地。
此地與其他虛寂之地給他的感受差不多,但依然有細微不同,這也是他用“混亂”而非“虛寂”的原因。
沉澱其中的、那無數人心執念的碎片,遠沒有脫凡池中所見細碎,整體顯得更加粗粝,甚至一些還有着自主運動的迹象,它們大多就像是最原始的單細胞生物,隻有最基礎的本能。
可哪怕再基礎,其中也有着天壤之别。
這片空間有茫茫多的人心執念碎片飄蕩,多有此相。
單是看到這畫面,姜不苦心中便本能的升起反胃的情緒。
若将脫凡池和三真神國内的“沉澱物”與之對比,一者像是骨灰,是亡者燃盡之後剩餘的、難被消磨的部分,此地所見卻像是骨灰上沾染了血肉碎末,或者說,根本就還沒有“燒盡”,便被納入此界。
不過,當他更仔細的打量了一遭才發現,這處奇特空間本身,便自帶消磨之力,如同一個大到恐怖的胃袋,有着主動而持續的消磨之力。
他擡頭上看,隐約發現,似有完整的亡魂跌入其中,然後,迅速消融,化作一團團大小不一的沉澱物向下沉來。
而随着這些沉澱物越往下沉,它們便越小。
越往下沉,銷蝕的程度便越大。
相比于炎夏和其他三真神陣營,都想辦法爲亡者提供了另一種可能性,唯有此處,明明白白的恪守着“一世終一世了”準則。
這位夢女士沒有費心思去建一個類似陰冥世界或神國的所在來安置死者。
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哪怕會有亡魂誕生,也隻是很短暫的片刻功夫,很快就會被消磨幹淨,還天地一個清清爽爽,幹幹淨淨。
當他一眼看穿到這些,心情有些複雜,下意識的就感到很不舒服。
可是,當這不悅橫亘在心口之時,他又不知如何表達。
指責她缺乏對生命的尊重,沒有人道主義的關懷?
人家可是新大陸魔道之祖,這些品質豈非理所應當?
而且,直接将亡者鬼魂逮住“沉屍”,剛死了一遍之後緊接着再死一遍,甚至可以理解成一個完整死亡的兩個階段——先是現世層面的,然後是靈魂層面。
在盡量屏蔽掉主觀偏見,情感好惡這些因素之後,他自己也很疑惑,新大陸如此做法,到底是罪孽深重,還是隻是具體的處置方法不同?
片刻之後,他收回目光,暫時扔下這些糾結心緒,看向更深處,那些碎片沉澱已經細碎到了極緻,磨無可磨,和脫凡池的“沉澱物”再無二緻。
而正是在那裏,一個大陸位面形狀的世界穩穩的懸浮在那裏,仿佛一頭安靜的潛伏在深海的巨鲸,持續的吞吐着那些細碎的“沉澱物”。
還沒有深入其中,隻是不遠不近的旁觀一陣,姜不苦便感受到其中充盈着血腥而扭曲的氣息。
姜不苦背手看了半晌,沒有進入其中,身形一陣輕微恍惚之後,便從這片虛空消失,他的鏡像分身便如同虛無光影一般,很快消散于無形。
……
虛空神殿之中,夢女士一怔,看向端坐上首的姜不苦,直接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很多,但真正的問題隻有一個——我不喜歡。
可是,不喜歡歸不喜歡,他不可能因此就略掉對新大陸的“征調”,甚至,若是說得更腹黑一點,恰是因爲這個原因,他才更應該增加對新大陸的“抽調”力度才對。
所以,面對夢女士的直接詢問,他也很幹脆的道:
“我怕看了那個世界的真實情況我會忍不住把那個毀掉。”
夢女士聞言,不知如何回應。
姜不苦表達了自己的态度,便伸手一揮,将一些信息傳入夢女士心中,又道:
“其他世界要想通過飛升與九州世界連上線,需要一些操作,也不複雜,到時新大陸的飛升安排你自己搞定送過來就好。”
說完之後,他本來還想就此事單獨點她幾句,比如申斥一番,告誡她“不要做得太過分”。
可最終,他卻隻是搖了搖頭,沒有就此事發表任何感慨。
心中隻是自嘲,以前看到一片古文,說有人牽着待宰之牛從國君面前過,國君心有不忍,七扭八拐之後,得出一個君子遠庖廚的道理。
沒有人喜歡往垃圾堆跑,可同時又知道,再如何繁華光鮮,總有一個地方堆滿了污穢垃圾,臭氣熏天。
隻要别污染自己的眼睛,就可以當做不存在。
沒看見,就可以當做沒發生。
現在的他,既無法真正從源頭處杜絕藍星世界新魔族的誕生,也無法将魔族變成溫良恭儉讓的好人。
并不能真的改變什麽,哪怕是猛力一拳砸過去,最大的可能也是将平穩秩序的狀态弄得波瀾震蕩,混亂不堪。
而在他心中,秩序之魔與混亂之魔,若隻能二選一,他必然是站秩序的。
就在這時,另外三個鏡像分身完成了三真神處的踩點工作,都是大陸位面形态的世界,其中,每個世界的發展,都極具特色,哪怕是他看了,也頗有啓發,有頗多可圈可點之處。
而其中讓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三個不同文明陣營孕育出的新世界,做出了幾乎完全一樣的選擇。
那就是對炎夏的處理。
因爲炎夏中樞早在最開始就明确提出,所有新世界的培育都要處在炎夏力量的監管之下,監管者什麽都不管,隻盯一件事——杜絕一切對炎夏文明的妖魔化、污名化。
因爲現在孕育的新世界一切信息都基于真實,可以剪切組裝縫合,但卻不能杜撰,以炎夏在藍星世界的地位,要想取材天變之後的任何信息,都繞不開炎夏,而他們也不想自己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卻幫炎夏做了很多嫁衣……他們的解決辦法就是,所有涉及炎夏相關的信息,全都用“東方神秘力量”模糊概括之,這就是一種特殊馬賽克。
而炎夏疆域本身也不在這些大陸型世界之内,所以,随着這些世界的一步步演變,那個不存在于這些世界之内的“東方”便成了這些世界最神秘的所在。
仿佛不在,又仿佛無處不在。
就如一蒙薄紗、若即若離的覆在這些世界之上。
不僅那三處已經成型的世界是用這套方法處理一切與炎夏相關問題,其他正在孕育演變的新世界也都采用了相似的辦法。
而這個世界奇妙的地方在于,念頭是可以影響,甚至重塑某些概念的。
姜不苦完全可以想見,以後,随着這樣的新世界越來越多,“東方”這個簡單的方向詞語,将真的具備某種神秘,而這種神秘,天生便是與炎夏綁定的。
到了那時,哪怕各陣營已經摸索出了在真實信息之外杜撰虛構一部分信息的方法,已經具備神秘力量的“東方”将反過來對這些世界帶來“強幹涉”。
哪怕在新世界的孕育中徹底屏蔽、删除了某些信息,“神秘的東方”強行闖進這些世界的概念構建之中。
炎夏方面必然也是預見到了這種趨勢,經過評估之後依然允許其他陣營如此處理,應是認爲這不會給炎夏帶來負面影響,甚至樂見其最終會變成何等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