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的曆史,在朱洪武之前,與姜不苦所知的炎夏曆史一模一樣,一切的改變都在朱洪武登極禦宇,昭告蒼天,重複炎夏山河那一刻。
那一天,炎夏龍不再是圖騰,而是真實存在。
祂從炎夏百萬裏河山中來,從漫古的曆史中來,盤桓在炎夏大地的上空。
雖隻驚鴻一瞥,随着祭祀天地結束,那條龍很快就消匿于無形,之後,終洪武一朝,這條龍再也沒有出現。
可自那以後,世界卻在悄然變化。曆史的發展也和姜不苦記憶中的發展差異越來越明顯。
原本艱澀難懂,更傾向于哲學理論範疇的修行證悟,不僅門檻越來越低,而且越來越容易誕生“應用成果”,并不可擋的向民間散逸。
自那以後,原本充滿了市井氣,夾雜着各種切口術語,坑蒙拐騙的“江湖”一點點變成了另一個意思。
大勢滾滾向前,當時間來到近兩百年後的現在,這個世界與他記憶中的面貌有了很大的不同。
真實的曆史中,這位号稱“家家皆淨”的天子雖然也酷愛修道,但卻沒有自封爲“道君皇帝”,這本身就不是什麽好詞,上一個道君皇帝可是一手締造了赫赫有名的靖康之恥,但凡要點臉的都不會往這蹭,可當今天子卻硬是頂着全天下的唾沫星子以這個稱号自封,可以想見其求道慕長生的心志之堅——主動斬斷一切退路,不成功便成昏君!
而另一方面,發生在這一時期的沿海寇亂規模也遠沒有這個世界這麽大,牽連周邊國家這麽多。
當然,還有一個巨大的不同,那就是越來越活躍,越來越有自己的想法,越來越難被朝廷管束的武林江湖。
重然諾,輕生死。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古人臆想之中的浪漫,正有越來越多的人真正的去身體力行。
原本,錦衣衛隻是爲了追索一群取了奸相之子項上人頭的兇徒,卻因其一直以來的惡名和狠辣的行事作風,惹來了整個茶樓江湖客的反抗,而這片區域因爲人流混雜,那是全京城苦力、混迹下九流和刀口舔血江湖亡命徒最多的地方,大多都不太經得住細查,心裏有鬼的人不要太多。
現在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别說是人,就連地皮都得翻來覆去的犁一遍,京城已真的變成龍潭虎穴,别說留下來,就是想走都變得千難萬難。
亡命徒們已經失去了“大隐隐于市”的基礎,唯一的辦法,就隻有趁着這股勁,将這把火燒得更大,大夥一起闖出去。
于是,他們從一開始的被動應戰,到主動挾裹更多人,拉入混亂的、越來越大的戰團之中。
不斷有人死去,整個京城的巡守力量正在迅速調動,向這裏趕來,另一方面,卻有很多江湖客從各處沖殺而出,就像是土壤中擠出來的水流,自覺地向着最近的城門口沖去。
剛一過來,姜不苦就目睹了這樣一場大戲。
整個過程,他都隻是旁觀,并沒有參與其中。
這個世界,他是唯一的外來者,因其還沒有真正演化完全,還處在“半成熟”的階段,他任何的幹涉,都會給這世界帶來深重的、難以抹除的影響。
就像是在一棵新生的樹苗上留下一道小小的傷口,最終,當其長成參天大樹之時,那原本小小的傷口可能就成爲一顆巨大的畸形樹瘤,整棵樹的最終形态都因此受到影響,原本筆直參天的大樹很可能就長成了一棵便于懸挂的歪脖子樹。
所以,他隻是大略以旁觀的角度看了看這個世界,便選擇了一處隐蔽所在閉關潛修起來。
日月荏苒,歲月如梭。
時間一晃,又是七八十年的光陰流過。
若說城市也有氣質的話,從朱洪武立國開始,京城最開始就像是個毛頭野孩子,而且,還沾染了不少胡虜的粗野習氣,後來,成爲正朔長子,越來越威嚴。
最終,成爲名副其實的萬城之城,諸京之首。
然後,随着大勢向前,它從健壯到成熟,又從成熟到昏聩,最後從昏聩到遲暮,變成一個死氣沉沉,陷于自身設下的種種窠臼之中無法掙脫的垂死狀态。
這一天,全城的氣質大變,原本遲暮垂死的模樣,因爲一個毛躁流氓的強行闖入,變成一種歇斯底裏的混亂,就像是想要拼着最後一口氣做些什麽,可終究卻什麽都沒做出來,隻讓這口氣徒勞的在身體内亂竄。
混亂波及到更深處的皇城,一個身着帝服,卻一身落魄,仿佛行屍走肉般的男子一步步走上一座矮山,數十年的天下至尊,現如今卻隻有一個老邁太監跟随,最後他在這個老太監的服侍之下,懸挂在一棵歪脖子樹上。
當他吐出最後一口濁氣,似釋然、似留戀般最後看了一眼這世界,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就在他閉上眼的這一刻,原本的錦繡河山,現在處處戰火狼煙的炎夏大地上,再次有莫名之氣騰空而起。
那原本在朱洪武立國之時出現過一次的炎夏龍再次現于蒼穹之上。
可那一次出現,祂是在歡呼自己的誕生,讓萬民仰望祂的神威。
可這一次出現,祂的形體雖然更加巨大,也更加真實,卻變得蒼老,且遍體鱗傷!
祂悲吟一聲,如同煙花般炸散,四分五裂,化作道道流光,飛向炎夏各處。
其中一團流光,恰恰就射在京城之中,一位在群豪簇擁之下,相貌甚偉的男子身上。
他正仰頭看着天空變化,當那團流光射入他體内,身周都開始泛着光芒,所有人都呆立當場。
一位文士見此,立刻五體投地的拜道: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天命所歸,合該爲我炎夏新主,再造山河!”
周圍一幹文武也都齊刷刷跪下,山呼萬歲之聲不絕。
偉男子的注意力卻沒有放在此處,而是想着那四散而去的流光,一點點陰翳襲上心頭,連攻破京城、成爲名副其實的至尊的喜悅都無法掩蓋這點點不安。
很快,一個傳言便在廣袤炎夏大地上流傳開來。
朱家已失其鹿,天下群雄共逐之!
炎夏龍那在衆目睽睽之下的隕落,将很多人心底的野心激發了出來。
北方邊關。
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站在城頭,看着關城外那些蠻夷,他們青面獠牙,身形健壯颀長,嘴中放肆的吆喝着,揮舞着寒光閃閃的彎刀骨箭,騎在鱗甲馬上來回奔馳、耀武揚威,随着他們的快速奔馳,腦後的金錢鼠尾擺蕩來回,哪怕隔着很遠的距離,一股強烈的兇蠻嗜血之氣便直沖城頭而來,壓得所有守關将士都覺要窒息一般。
就在這時,一名副手走在他身旁,對他悄悄低語道:
“大帥,那邊開出了條件,隻要咱們開關,便允您一個世襲罔替的****!
京城那邊傳來消息……”
那位大将面朝城外,安靜的聽着,不置可否,目光卻有些幽深。
……
炎夏大地。
一個個亂賊頭領,義軍領袖,甚至原本的豪紳大賈,地方名流,仿佛解開了某個無形的鐐铐鎖鏈,勾兌,往來,密謀。
……
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
帶着一個碗闖天下的朱洪武開創的偌大江山,不是一根繩就能斷送的。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裏幾乎感受不到戰火紛飛,反而香豔旖旎如常,甚至,有種報複性的熾烈。
……
海疆。
随着炎夏肉眼可見的日薄西山,撓得周邊諸國心癢,原本在數十年前被戚家軍鎮壓的寇亂有種死灰複燃的趨勢。
不過,這股趨勢始終停留在将發而未發的萌芽階段,因爲有一批炎夏大海主牢牢鎮壓着炎夏沿海的局面。
朱家王朝日薄西山,可炎夏男兒卻代代有雄傑。
……
視線拉得更遠些。
兩百多年前,三寶太監率領無敵艦隊巡遊天下的航線上,有一支異于炎夏形制的風帆艦隊,仿佛一柄柄犀利的尖刀,劈風斬浪,闖過雷雲和波濤,遠渡重洋,從遙遠的星球另一端向着炎夏海域接近着。
這些尖底的木制風帆大船,全都裝配着重炮,還有巨驽,每一艘都是武裝到牙齒的嗜血巨獸。
這些風帆大船的形制并不完全一緻,有的懸挂着代表國家标志的旗幟,有的則懸挂着代表某個曆史悠久大家族的徽章,甚至還有懸挂骷髅頭的,就是一個臨時湊在一起遠行的大雜燴陣容。
在這些大船上往來的水手們,不僅長相奇形怪狀,一點都不比炎夏北方蠻夷更好看,像是一頭頭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不僅醜陋,而且肮髒,散發着熏人欲死的惡臭。
而在這艦隊的中心,有幾艘沒有懸挂任何标志的大船,上面的人們終于有了人樣,就連水手都衣着光鮮得體,除了膚色和一些細節特征與炎夏人類有異之外,其他方面與炎夏人差别并不太大。
這些大船上,有的在舉行着小型酒會沙龍,有的則聚在一起聆聽傳教士布道,和其他随身佩戴刀劍的水手不同,他們無論走到哪裏,手中都捧着一本比搬磚還厚的書籍,在必要的時候,這是比刀劍更加鋒利的武器,也是最終能促成這樣一群烏合之衆穿越半個星球,完成如此壯舉的原因。
……
“我這到底是閉關了七十多年,還是隻一眨眼的功夫呢?”結束閉關之後的姜不苦心中再次起了這樣一個念頭。
這個世界七八十年的變遷,卻隻在他一閉眼一睜眼之間。
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感知到了自身,隻要願意,他随時可以将整個自身化爲符文信息符形态。
同時,他也看到了這個世界現在演變成了何種模樣。
通過對這個星球信息海洋的讀取,他隻用了很少的時間就閱讀了天下大勢。
不僅是炎夏一隅之地,而是整個世界。
原本,在他剛來到此界之時,還能清晰的感覺到這個世界還有許多“縫合”痕迹,存在不少生澀不協之處,可現在,随着此界炎夏龍氣巨而後散,分散天下各處,如同粘合劑一般,最後剩餘不多的不協調處也變得和諧起來。
整個世界看上去,真正的渾然一體。
“等這個世界再次重歸一統……縫合的痕迹就将徹底消失了吧?”
姜不苦心中如此想着。
這個世界演變成現在模樣,有一點讓他感覺非常有趣。
這個世界的“天道核心”,其中摹刻的信息一切都真實不虛,沒有絲毫杜撰處,所以,按理來說,無論是炎夏北方的胡虜還是海外遠渡重洋而來的蠻夷,其長相應該與曆史上的形象差不多才對——至少能夠一眼看出都是人,而不是其他什麽怪物。
這一切,在朱洪武北逐胡虜之時确實如此,當時的胡虜長相和人差不多。
可是,随着世界的演變,時間一點點流逝,外夷的形象就開始一點點扭曲、異化,最後除了少部分還維持着人形,其他大部分都變成非人惡鬼般的形象。
而且,炎夏境内個體的力量上限在變得越來越高,整個世界的水準也随之水漲船高,外族蠻夷的實力也越來越強大,形象在一點點異化的同時,實力也越來越像是惡鬼妖魔一般可怖。
“随着世界的演化,世界最終會變成什麽模樣,會受到世界内人心思潮的影響。
這時候的炎夏,人們對異族的認知本來就存在着極其嚴重的妖魔化,嘴巴長在手掌心上這種奇行種都能想出來,還有什麽是想不到的?”
而同時,根據他的判斷,這個世界要想一統,難度絕對比第二藍星更大!
不會有降臨者替此界炎夏人開挂作弊,現世炎夏中樞會嚴格控制降臨者的數量,他們降臨的意義也不再是改變,而世界持續演化、力量層次持續上升的紅利并不專屬于炎夏一家,而是這個星球上的所有生靈。
對此界炎夏而言,要想重歸一統,難度是地獄級的。
面對的困難,比真實曆史上還要大許多,不僅要面對北方的妖蠻,還要面對從海外而來的威脅,簡直是将兩個末劫時代湊合在了一起。
唯一的不同,就是炎夏龍氣崩散,将炎夏子民心中一種名爲“野心”的東西點燃。
炎夏岌岌可危,何解?
當然是龍蛇并起,群雄共逐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