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邪想了想,問:“喝血算吃人嗎?”
他指了指身邊的四個女孩,道:“她們被轉化成血族後,雖然極力忍耐,但最初一段時間的渴血症狀依然難以徹底壓制,所以,我們去醫院買了一些血液給她們喝……就是那種普通人類賣出的那種血液。”
青年想了一下,道:“這不算。”
若這也要算,那标準也嚴苛太死闆了。
新大陸就在旁邊,再加上其足夠典型,足夠特殊,是一個非常鮮明生動的教學案例,所以,凡六一學院的學生對新大陸的整個社會結構都非常熟稔。
唐邪所說的這種情形他們當然也知道,雖然有些無奈,但他也不能将唐邪所說的這種情況粗魯的劃撥進魔道序列。
聽到他肯定的答複,唐邪點了點頭,臉色變得非常認真,點頭道:“是的,無論哪種意義上,我們都沒有吃過人。我想,以你們的本事,能夠輕松的辨别我話語中的真實性。”
事實是,青年已經辨别完成了。
但他卻陷入沉默,眉頭皺起,仿佛遇到了一個悖論難題。
“怎會有這種事?”
“這是一個正常的魔崽子該有的表現?哦,不是一個,是十個!”
“嗯?正常?……那就是這十個魔崽子本身有些不正常?”
“哪裏不正常?”
青年并沒有糾結太久,腦海中思路隻是幾個變化,就瞬間捕捉到了什麽。
想起他們的年紀,想起這些年最受六一學院關注的重大事件。
他心中瞬間就有了一個答案,目光在唐邪十人身上再次掃了一遍,似乎重新認識一下的意思,這才再次看向唐邪,問:“你們是天外來者?現在是投胎轉世,再次成人?哦,不對,成魔?”
這下換唐邪十人沉默了。
這就是六一學院一個普通畢業生的水準嗎?
隻不過幾句話,他就順藤摸瓜,抽絲剝繭的理出了藏在草叢深處的東西。
雖然在來此處之前他們就已經确認,面對一個比聖族陣營更加強大的勢力,态度要擺正,不要玩小聰明,穿越投胎奪舍這些事情在人家那裏已經不是什麽稀罕事,甚至已經形成了完備的處置流程,所以,這一點沒必要隐瞞,也瞞不住。
所以,在短暫的沉默後,唐邪點頭大方承認道:“是的,我們确實是魂入此界重新投胎的天外來者。”
說到這裏,他看了看青年,道:“不介意我大概介紹一下我們來此之後的生平信息吧?”
青年點頭。
對方這麽識相的主動開口,他怎麽會介意。
親自逮住穿越者,還是一次就逮住十隻,哪怕是非炎夏陣營的,也是非常大的一件功勞了,足夠他在朋友圈裏吹噓那種。
須知道,在他的朋友圈,一般常人所謂的牛逼事件是沒有資格拿出去吹噓的。
唐邪便從穿越投胎那一刻,誤入十八人誤入生育繭房開始講起,到喂養工廠,福濟院,再到被領養,最後可能被領養者夫婦識破了穿越者身份,通過他把其他兄弟也釣了出來,然後一清點,十八人不聲不響就少了八個,僅剩他們十個。
好不容易安安穩穩過了四年,就被那對領養夫婦轉化成爲魔族,在毫無選擇的情況下與他們建立起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而他們還是倒黴催的被支配的那一方,然後那對夫婦完成任務,把他們安排進學校就一走了之,一去不回。
他們爲了盡量壓制被支配的這種命運,沒有順從身體的本能,反而利用前世的經驗和種種法門盡量争奪身體的主導權,成爲身體的主人。
所以,在那段時期,他們是在主動抑制身體自然散發的魔性,自然不會去“吃人”。
後來又因爲本命魔器——雖然他們以前一直叫本命聖器,可現在自然人家怎麽說就怎麽叫,在他們心裏,是叫聖器還是叫魔器本來也是無所謂的。
成爲了一名悲慘的貸奴,分期貸壓得他們差點窒息,十個穿越者被逼到想要賣精還貸,再到海陸沖突,被征召進入前線,然後進入海域。
直到進入海域,脫離魔族的陰影,與鲛人爲伍,人生才終于有了盼頭。
他們積極努力的尋獵探索,爲炎夏的深海戰略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
六年以來,除了偶爾回城修整補給,幾乎無一日得閑,功勞不敢說,可論苦勞,自認爲并不輸于任何一個鲛人。
青年看着唐邪一臉真誠,沒有一絲作僞的說出這些話,心中也是無語。
雖然他知道對方最後說這些有些不實,其出發點絕不是爲了爲炎夏貢獻綿薄之力,而應該借那些海獸巨怪血髓精魂之氣快速恢複魔道實力。
雖然他對炎夏很有信心,可也知道,炎夏的魅力還沒有散播到外間層去,讓他們抛棄一切,冒着必死的危險,跨界相助。
可這這動機并不能否認他們實打實的做出的事迹。
在論心還是論迹這個事情上,學院早有讨論,也早有一套自己的認知,在個人的交往中,在個人對他人的評判中,當然可以心迹同論,若是兩者有沖突,在很多時候,内心的道德準則會讓我們傾向于論心,而不是論迹,這都沒問題,可在一個客觀的、宏大的社會中,反倒是論迹更加純粹一些,論心隻會導緻更多災難的發生。
具體到面前這些魔崽子,還是穿越投胎的稀有種,自己無意于與他們發展任何私人層面的交情,對它們的私德如何也毫不關心。
隻就事論事,沒吃人就是沒吃人,幫助了炎夏就是幫助了炎夏。
就是這麽簡單。
他們現在想要逃離新大陸魔族環境,尋求炎夏的庇護。
若是不管不理,他們必然會進入新大陸魔族懷抱,也必然會開啓他們的吃人大業。
以他們的本事,胃口絕對不會小。
同樣,以他們的本事,甚至還能給其他魔族以啓發,吃得更有效率。
這樣一想,他絕不能簡單粗暴的拒絕,或者說,隻要是拒絕,即便不簡單粗暴,修飾得再如何婉轉美妙,都不是一個好選擇。
而且,他覺得這群身兼天外來客,第一批主動投效炎夏的魔崽子,還是從沒吃過人的稀有品種,無論從哪一點來說,都具有典型意義,合在一起,更是典型中的典型。
這樣想的他,其實意味着心中已經默默地有了傾向。
隻是,茲事體大,他一個人可不敢拍闆決定。
十個四階魔崽子事小,哪怕是天外來客,他也有信心一掌盡數捏爆,可其意義實在過于重大,容不得他草率處置。
他看了看面前正襟危坐,一副恭敬等待答案的唐邪等人一眼,感覺有些不爽,自己安安穩穩過來發展據點,怎麽就被這種事撞上了,躲都沒處躲,想裝着沒遇見都不行。
心中忽然有些不爽,道:“以你們表現出來的手段,連魔族本能都能強行壓制甚至部分扭轉,前世也一定都是些積年老魔頭吧?”
唐邪沒有回避,點頭道:
“是的,我們十八邪魔雖然算不上多出類拔萃,但在某片星域内的魔道圈子裏還是頗有一些薄名,你們若是抓到的奪舍者和轉世者足夠多,說不定還能從他們口中聽到我們的一些事迹。
魂入此界也并非我們自願,而是一個自诩名門正派,但幹起事來比我們還要龌龊無恥的家夥用另一個我們更加難以接受的選擇逼進來的。”
簡直是毫無隐瞞,完全把自己打開給你們看個通透的架勢。
青年聞言,卻再度無語,甚至有些怪自己剛才多此一問。
他們前世就算都是十惡不赦、惡貫滿盈的魔頭,可與自己何幹,與炎夏何幹,與藍星何幹?
現在藍星和這些世界可是絕對的敵對狀态,他們雖然已經明确那些在炎夏人道之外作惡者依然會被視爲惡,而不能簡單以氣運加以評判,可這也是有一個默認範圍的,那就是那所謂的“人”是藍星人,而不可能把那些與藍星敵對的,連同一個宇宙都不是的外間層人類也囊括入内。
炎夏現在還沒有博愛到要爲外間層苦難民衆主持正義的程度,能力也不允許。
于是,他便點了點頭,沒有再在這問題上做任何糾纏。
他收回話題,對唐邪等人道:“這件事有很大的特殊意義,我不能立刻做主,你們先在城内找地方住下,等我通知吧……放心,用時也不會太久。”
聽到他如此回複,以唐邪的判斷,這件事八成有戲,若是沒戲,他大可以直接拒絕的。
現在這态度,很大可能是因爲意義特殊,他不敢擅作主張,需要與更多方面溝通說明。
心中如此想着,卻已經站了起來,與其他兄弟一起禮貌的告辭離開。
看見他們遠去消失,青年哀歎了一下,不幸讓自己遇到了這樣的必上教科書事件,雖然他自認爲表現得體,沒有丢臉,但也沒有處理得多好,想到以後會被無數師弟師妹指指點點,他就有種捂臉的沖動。
特别是想到必然會出現類似的題目“假如當時易地而處,你會如何做?”
按照他以往的答題習慣,不管自己答得怎麽樣,必然要先埋汰那位案例師兄一番,這裏做得不夠好,這裏有待商榷,這裏是否有些考慮不周?
然後在發表自己的見解……雖然那見解也不見得就高明多少,而且,還是馬後炮式的,并不能據此判斷兩人的真實水平存在差距。
可這樣的待遇,他真心不想有啊!
捂臉緩了一陣,他才取出一枚傳送盒,将剛才發生的一幕幕原原本本的刻錄進一枚玉簡中,然後将玉簡放入盒内,内部空間一陣輕微閃爍,玉簡便消失不見,不知去到了多少萬裏之外。
……
一個小時後,這枚玉簡中的内容幾乎前腳跟後腳的出現在了帝都中樞和六一學院。
而學院的做法比那位青年預想的還要高調,直接将玉簡内完整的視頻影像群發給了每一位在校師生,鼓勵大家對此事進行讨論。
似乎非常想要借着這次機會讓學員們主動對這方面的問題進行深度思考。
因爲這事充滿了各種意義上的典型性。
炎夏對待投誠魔族該用什麽态度?
從沒有禍害過炎夏人,乃至是藍星人的呢?
天外來客若是沒有作惡,有心投誠,該用什麽态度應對?
若其在原本世界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屠戮的生靈乃至平民無法計數,需要用星球爲單位來計量呢?
而這又牽扯到另一個問題,炎夏人,或者藍星人,是否應該與外間層人類,特别是普通人類建立共情?
而這還還牽扯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前世的罪孽,投胎之後還算數嗎?還追究嗎?
炎夏本來就有着陰冥世界,随着時間流逝,無數的鬼魂進入,正在變得越來越完善,越來越豐富,像極了一個真正的世界。
有不少魂力微弱,或者親人禱祝之念越來越淡,乃至徹底消失的已經消亡,成爲陰冥世界的一部分,使陰冥世界變得越來越巨大,還有更多的鬼魂存在其中。
所有炎夏人都相信,以炎夏人道這百餘年來的秉性。
打開閘門,放鬼投胎會是一個必然的選擇。
投胎這個觀念在炎夏自古以來的傳說中也非常盛行,非常堅挺。
炎夏人道這麽做,本身也是順勢而爲,就像祂一貫所做的那樣。
那麽,前世的罪孽該一世而終還是永世不忘?
或者視其輕重,如量刑一般追究個幾世幾年,或者幹脆讓他連鬼都沒得做,投胎更是别想?
這些問題都非常敏感,但又極其重要,關系到整個炎夏文明圈的底層觀念重塑,單獨拎出來讨論,很容易控制不住火候,直接蔓延成全民大讨論,乃至全民大争執。
沒有任何一種觀點能夠說服所有人。
杠精總是存在。
所以,幹脆借這群不相幹的天外穿越者,還是穿越到魔族地盤的家夥幫大家提前試試水溫,探探風氣。
在校方,乃至官方明裏暗裏的推動下,這起集成了各種典型性的魔族投誠事件迅速成爲六一學院師生熱議的話題。
這樣的讨論無處不在,在私人聚會上,乃至在教室課堂上,連老師都下場就某個小細節發表一些觀點,卻鮮少在主要問題上鮮明表态。
當然,也發生在典藏閣中。
大家熱衷于深挖其中蘊藏的每一個側面,并就此發表自己的見解,随着讨論的持續,雖然持各種立場,各種觀點的都有,但被大多數人認可的一些主流觀點也在這反複的切磋辯論中形成,清晰可見。
“即便撇開他們身上其他屬性,包括天外穿越者,不吃人這些。
就把他們看做普通魔族的一員,隻要他們沒有直接侵犯到炎夏本身的利益,若他們鮮明的表露出想要親近炎夏、投誠炎夏的态度,我們不能因爲他們在新大陸的作爲而一棍子打死,徹底扼殺掉他們在這方面的妄想。
哪怕從功利的角度說,因爲這個口子的存在,即便能讓一兩個魔族做出改變,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我也不認可把他們完全納入炎夏體系,魔族和我們畢竟有着本質不同,我的意思是,不能徹底斷掉這樣一條路,這隻會讓他們在魔道上走得更加堅決。”
“咱們必須先明白一個基本事實,那就是新大陸魔族不是憑空産生的,而是來自于炎夏,來自于其他三真神陣營。
某種角度來講,他們是星球上數百萬億計的人心中惡念的具現化,且不說是否需要顧及現在的世界局勢,外間層侵襲越來越嚴重的當下我們能不能那樣做。
就算我們集全力将新大陸魔道勢力連根拔起,魔族也不會消失,反而會在我們内部潰爛,除非我們能夠連我們心中的惡念一起消除。
可這可能嗎?
就算能夠做到,用大神通大法力将我們每一個人心中的惡念全部消滅,我們就達到至善之境了嗎?”
“幸福,美好,純潔,善良,和平,每一個人臉上都挂着真誠的微笑,每個心中都裝滿了感恩,連做的夢都是香甜的、粉色的。
沒有貪婪,沒有欲望,沒有恐慌,沒有絕望,也不再有害怕,不再有嫉恨,不再有虛榮,不再有一切能讓我們産生惡的源頭。
擁有一切的美好,不存在一丁點的不好。”
“這就是至善之境了嗎?
不!
恰恰相反,到了那個時候,善就是惡!
甚至比惡還惡,稱之爲至惡也不爲過!”
“而且,那還是人類嗎?那真的是人類嗎?
我不知道,反正我覺得那和我不是同一種存在,我也不敢成爲那樣的存在。”
“不把他們徹底接納進入炎夏體系,但也給他們一個可以憑自願脫離新大陸魔道的出口,可行嗎?”
“給予必要的庇護和支撐,至少可以确保這樣的群體不會受到新大陸集體意志的迫害和鎮壓。”
“新大陸現在确實玩得有些過頭,不能滅殺,但可以适當引導幹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