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陳中夏撓了撓頭,苦惱道:
“我的直覺告訴,金丹法這條路才是最中正調和的路子,出竅煉神總覺得有些偏頗,但我不可能用直覺去說服别人,我這段時間頻繁來藏書閣,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從那些藏書中找到靈感。
不然,若我找不到一個能讓所有人接受的理由,那修行第五境很快就要定下來了,在這個關卡耽誤了十幾年,即便大家生命漫長,大家的耐心也越來越少,都想早早把這事徹底收尾。”
而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并沒找到什麽靈感。
背靠在躺椅上的姜不苦直起上半身,喝了一口茶,笑呵呵的道:“要不要聽聽我老人家的意見?”
陳中夏詫異的看向他。
姜不苦佯做惱怒道:“你那是什麽神情,覺得我老人家沒資格指點兩句嗎?”
陳中夏趕忙擺手道:“不是不是,就是……就是……”他努力想着該用什麽婉轉不刺激人的詞語表達。
姜不苦将茶盞往桌上一頓,哼聲道:
“在你們心裏,我這老家夥是不是除了當個吉祥物,已經成了徹底沒用的老古董了?……你也别急着否認,我也不說其他,從典藏室到典藏閣,修行功法從傳武變成原來那套九品修行體系,現在又變成練氣觀想體系,這些變化,可都看在我眼裏呢,發表點看法,就算不能讓你頓悟,多少也能給你點啓發。”
陳中夏身形僵了一下,沉默數息,隐隐有汗漬流出,對他這種境界的修行者而言,這絕對是件稀罕事,有這種表現,說明他此刻心理活動非常劇烈,精神已經完全放任了對身體的管束。
他站起身來,态度非常認真的向姜不苦鞠躬道:“姜爺,是我的心态沒擺正,自以爲成了新修行體系的旗手,對你們這些前輩就會下意識有種優越感,這是我的問題。”
姜不苦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道:“難得,你還有如此心性……你也不要站着,坐下,你有這認識,是你自己的收獲和進步,不用跟我道歉。”
陳中夏再次坐下,身姿坐得筆直,如同學生聽講般恭敬道:“姜爺請說,我洗耳恭聽。”
姜不苦道:“你們具體選擇什麽道路,金丹法和出竅煉神法的優劣我也不點評,我簡單談談對天道和人道的認識吧,這也是我修行一百多年的些許心得。”
已經調整心态,洗耳恭聽的陳中夏聽到姜不苦這麽說,依然忍不住一怔。
那種感覺,就像他站在一條岔路口,正糾結猶豫到底該選哪一條,然後下一秒就被姜不苦一把拉到天上,指着腳下人寰道:“咱們不聊你該選哪條路,我帶你看看這世界吧。”
蓦然間,姜不苦甚至都還沒有正式開講,各種思緒就已湧上陳中夏心頭,他忽然發現,将心思從自己一直糾結掙紮的問題上抽離,外面還有更廣闊的世界,而自己與同伴們争執了十幾年的問題,忽然有點微不足道的感覺。
他還看到了自己乃至同伴們的過分執迷,用力太過,有的東西,不是越用力才抓得越穩,用力太大,反而會走向事物的反面。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前所未有的迷糊,姜不苦已經開始講述他對天道和人道的認識,可聽在他耳中,卻仿佛隔着數十層厚重的帷幕,傳入他耳中時,始終有種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感覺。
可另一邊,他又感覺自己無比的清醒,從未有過的清醒,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準确的從另一人簡單的話語描述中“看見”其所描繪的圖景,沒有一點偏差。
在此之前,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曆,哪怕與妻子相處了幾十年,對彼此的性情了解得非常透徹,卻都遠不能達到這種境界。
他感覺自己的感官這一刻從現世中剝離,看不見具體的事與物,模模糊糊,隐隐約約,真似看到了兩顆運轉不止、彼此糾纏的大星,祂們一爲天道,一爲人道,泾渭分明,卻又始終彼此糾纏影響,它們運轉中激蕩出的波紋漣漪,構成了世間萬象的法與理。
“……天人合一,不是靜态的,而是動态的,無論天道還是人道,是随時随地都處于運動和變化之中,不要用機械的、靜态的認知去定義世界。”
說完這句話,姜不苦便閉了嘴,不再多說一字,任由陳中夏宛如一尊木雕呆呆地坐在旁邊,随手翻看起旁邊的報紙,不時喝一口茶。
偶爾有人經過好奇看向二人,有的還想過來問候一下,都被他用眼神制止。
直到數個小時後,呆如木雕的陳中夏眼神才逐漸活泛起來,看向旁邊安靜看報的姜爺,想想這次頓悟帶來的收獲,雖然炎夏從不允許向父母先輩之外的人下跪,但此刻他卻毫不猶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頭也實實的磕在地上。
“多謝姜爺賜我頓悟機緣!”
正看報的姜不苦一臉迷糊的擡頭看向他,疑惑道:“賜你頓悟?我哪有這能耐……你剛才真有所得啊?想來多半也是你自己厚積薄發之功,若無你常年的苦思,也不可能有這靈光一現。
起來起來,不要跪我,我老人家還想多活幾年,可見不得有人對我跪地磕頭,這不是咒我早點歸西嗎?”
經姜不苦這麽一說,趴着的陳中夏直起了身,心中也有些迷惑,不過仔細一想,似乎也有點道理,心道:“難道真是我多年苦思趁此契機厚積薄發?”
不過,即便如此,姜爺給的這個契機也太關鍵,太恰到好處了!
這種認識并不會減弱他對姜爺的感激之情。
姜不苦本來就坐在典藏閣主殿大門口,今天他旁邊罕見的多了個人陪他安靜的坐了幾個小時,這人還是開啓練氣觀想修行的陳中夏,這就頗引得閣中旁人頻頻關注,此刻,陳中夏二話不說直挺挺跪姜不苦面前,就更加紮眼了,所有的目光都聚了過來。
姜不苦忙道:“快起來快起來,還要我老人家扶你啊?”
得他連番催促提醒,大半心思都在沉澱這次頓悟所得的陳中夏這才緩緩起身。
姜不苦卻主動攆人道:“好了,我要說的就這些,沒新鮮玩意兒給你了,再說就是老調重彈了,去忙你的事去吧。”
“好勒。”陳中夏很狗腿的應了一聲,喜笑顔開,讓人清晰地感受到他發自靈魂的喜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