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道值的迅速增加,一幕幕畫面出現。
……
練氣境以上的修行者都已經知道,他們若是死亡,不會如凡人那般立刻靈魂消散,他們的靈魂還會存在一段時間,受盡折磨,無處可躲。
自然死亡、意外身亡、情殺仇殺……因各種原因辭世的練氣境及更高境修行者并不少見,放眼整個炎夏,随時随地都在發生。
當死亡無法逃避之時,相較于以往,他們還更多了一層對死亡之後的恐懼。
當身體死亡,靈魂獨自面對世界,意識也還完整的時候,他們不得不做一個殘酷的選擇題。
有的主動站在陽光之下,或者投身烘爐之中,或者其他能讓他靈魂速滅的方法,他們想死快一點,一了百了;
有的卻要立刻躲去盡可能陰翳安靜的角落,雖然靈魂始終處于一種緩慢蒸發散逸的狀态,一種鈍刀割肉、痛徹靈魂的感覺一直在折磨他們,自我意識慢慢消失,最後隻剩一具空殼,直至最後,徹底消失。
不能說前者更勇敢而後者更懦弱,從所承受的痛苦來說,後者遠超前者。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道艱難的選擇題。
而這種客觀的現象,讓每個城市多了一個新的所在。
望鄉台。
傳說中,新死之人因眷戀人世和親人,在此徘徊不去,回望陽世故裏,最後,才會啓程去往陰世。
可現實中,這個名字隻是一個美好的期望而已,其實就是個安靜空寂,讓亡者慢慢等死的所在。
望鄉台一般都建在城隍廟背陰面,默認爲活人的禁地,即便偶有工作人員灑掃經過,也會輕手輕腳噤聲,因爲他們知道,他們随意的話語,落在那些亡者身上,就是淩遲的刀片。
而就在姜不苦立下陰冥之地敕令,與城隍廟土地廟相伴而生的瞬間,這些在望鄉台等死的靈魂瞬間受到了本能的召喚,齊刷刷看向陰冥之地方向。
全都沖出望鄉台,如飛蛾撲火般投入陰冥之地中。
即便那些意識已經徹底消散,隻剩下一具形骸空殼的存在也不例外,依然本能的向陰冥之地奔跑而去。
現在是淩晨深夜,是最适合他們活動的時段,但相比于望鄉台内的環境來說,外界環境依然堪稱酷烈,那些意識已消散的存在在奔跑途中,如同飛灰煙塵一般不斷消散,可直到他們徹底消散爲止,他們依然沒有停止奔跑的腳步。
他們留在世間最後的印記,是高速奔跑的幻影。
其他靈魂,在這奔跑中也會受到一些摧折,不過,他們終究進入了陰冥之地。
一進入其中,無不陷入沉醉之中。
所有的痛苦都如同一場幻覺般消失無蹤,就連損傷的意識都出現了輕微了恢複,而那些新死的、意識還沒有損傷的,更有種神清氣爽的陶醉。
這場奔跑,發生在天下每一個城中,若隻看一城之景,這奔跑隻是零星的三五個靈魂,有的連一個奔跑者都沒有。
可在姜不苦眼中,卻是一場浩大的、如洪水般的潮流。
……
床榻邊,一家人滿臉哀戚的看着老者。
老者努力給他們一個最後的微笑。
等他徹底閉了眼,家人們再也忍不住悲痛,泣聲一片。
他們不僅在爲親人的離開而擔心,也在爲他即将遭遇的、非人的折磨而痛苦。
就因爲此事,這幾年父母長輩在對待子女晚輩修行的這件事上,第一次有了消極心态——不修煉也蠻好,免得将來死了還要遭受這樣的折磨。
雖然這種觀念還不算太普遍,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從根本上削弱了炎夏修行的根基,而若這問題長期懸而未決,後果隻會越來越惡劣。
老者的靈魂站在床榻邊,看着親人們悲痛的哭聲,床榻上自己那正逐漸僵直冷卻的身體,他嘴角微微一扯,做了個微笑的表情,再次擡起手,向滿屋的家人們輕輕揮了揮,做無聲的告别。
然後,他緩步走向屋外,準備坦然迎接天地大刑,他沒打算去望鄉台那“鬼地方”苟延殘喘,既然已經死了,那就死幹脆點吧,婆婆媽媽算怎麽回事。
可很快,他就蓦然轉身,看向城隍廟方向,腳步幾乎不受他控制的狂奔了起來。
當他踏入陰冥之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啊,真香!
……
無數類似的畫面沉澱在紫府屏幕中,隻要姜不苦願意,就會洶湧的向他撲來。
自從城隍土地神靈之像誕生起,祂們就不會有一刻休息,所謂人歇神不歇,由許多個隊伍輪流操縱,城隍土地神像二十四小時上崗,巡守城池,護衛集鎮村寨。
祂們幾乎都是眼看着自家宅院無中生有多出來一塊地,非人間非洞天,性質極爲特殊。
然後祂們眼睜睜看着新死未散的靈魂飛蛾撲火般湧入其中,他們的靈魂在其中再也不用遭受痛苦折磨,靈魂消散的迹象也幾乎停止。
陰冥之地的出現已光速傳遍整個修行界,乃至迅速傳遍整個炎夏人間。
這毫無疑問是今年最勁爆的消息。
所有人都終究難逃一死,所有人都不想死後還要受折磨。
而陰冥之地不單單是消除了修行者對死後的恐懼,它雖有别于現世人間,但卻真真切切的是另一條長存之道。
無數人都将聰明才智傾注于此。
包括一直表現得孤高脫塵的六一學院天機系,都暫緩了其他方面的研究,主攻陰冥之地。
很快,各種關于陰冥之地的研究報告就紛紛出爐。
首先,陰冥之地并不能提供永生。
其最主要的功能還是給亡者以庇護,能減緩靈魂的揮發速度,但靈魂依然會慢慢揮發。
不同的靈魂存在時間也不同。
那些意識受損嚴重的,幾乎在以可見的速度再次死去,死亡的方式就是意識慢慢消失,直到徹底不在,空殼形骸崩散,融入陰冥之地,如同塵歸塵土歸土般,他們的崩散本身會微弱的增加陰冥之地的底力。
雖然很微弱,可若長此以往,陰冥之地會逐漸壯大。
而意識越完整,死前精神修爲越強大,其存在的時間就會越久。
這一發現,使得原本有所萎靡的修行風氣立刻原地恢複,甚至略有些亢奮——修爲高,不僅活得比人爽,就連死了也比其他死人爽。
除此之外,也深受現世禱祝祭祀之氣的影響。
受到的祭祀越多,心意越虔誠,亡者受到的滋潤就越大,就能“活”得更久。
于是,種種颠覆姜不苦三觀的變化出現。
他這一年很少看書看報,靠坐鎮典藏閣主殿門口,抄着手雙目半眯,腦袋仰着,就像個精力不振不知不覺間睡着的老人。
其實他是在把紫府屏幕中的影像當電視看,足不出戶便知天下事,而且,能被他屏幕收錄的,無一不是典型,都非常有看點。
他這時就在看着這麽一幅影像。
……
“砰砰砰——”
一個穿着跑腿外賣專用黃馬褂,胸前身後卻明明白白繡着“城隍”字樣的小哥腳下生風一般幾步竄進一個居民小區,猛力拍打一處房門,發出震天響。
“哪家小崽子——”
屋内傳來一聲暴怒喝罵,而後,房門瞬間打開,一個兇相畢露,面色猙獰的魁梧大漢探出了頭,似乎在尋找誰在他家門口搗亂,帶着無法掩飾的暴戾之氣。
可當他的目光鎖定在黃馬褂小哥身上後,暴怒的申請瞬間變得溫順起來,甚至,有些誠惶誠恐。
黃馬褂小哥問:“是李文禮家嗎?”
魁梧大漢連忙道:“對對對,我就是李文禮。”
說着他已打開房門,将黃馬褂小哥請進屋,問:“怎麽啦,我爹是不是又有什麽話要交代?”
黃馬褂小哥看了看面前客戶高壯的身形,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緩道:“您爹不僅有話交代,還安排了一些其他任務。”
“其他任務?什麽……”說到這裏,魁梧大漢似乎想到了什麽,臉上一時有些僵住。
黃馬褂小哥雖然心中發憷,但也不想耽誤時間,他還想接更多單跑更多業績呢,于是鼓足勇氣道:“我要開始執行任務了……您站着不要動啊。”
魁梧大漢似乎預感到了什麽,不僅沒動,還微微彎下了腰,盡量縮小自己與黃馬褂小哥的高度差。
黃馬褂小哥又吸了一口氣,然後,手出如電。
巴掌不要錢一般往魁梧大漢兩頰招呼。
“啪啪啪啪……”
當看見大耳刮子往自己臉上招呼的時候,魁梧大漢身爲修行者的本能讓他想要反擊,可他卻死死壓抑住了出手的欲望,連自動往臉頰兩側去的真氣都被他控制了,怕震傷了黃馬褂小哥。
所以,一個個巴掌毫不摻假的糊在他臉上。
二十個沒有絲毫手軟的耳刮子結束,他又出口罵道:“小崽子,要翻天了是不是,老子才死三個月,香火氣就少了一大半,你是巴不得你老子早點玩完是不是?”
本就彎着腰的魁梧大漢瞬間破防,仿佛又享受到了老父親的責打喝罵,如同孩子一般嚎啕大哭,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抓住他“爹”的褲腿,邊哭邊道:
“爹啊,兒子我一天三炷香,天天沒斷過啊,可……可上個月老丈人也去了,您媳婦帶着您孫子孫女全回娘家去了,現在都沒回來。
我前幾天還想帶他們回來,可她那群兄弟都是畜生啊,完全不講理,把我直接趕了出來,要不是記挂着您,我當時都想和他們拼命了……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們一大家子運氣好,大半都沒遷走,兒子我勢單力孤,弄不過啊!”
他一邊說一邊哭,似乎含着無盡的牢騷委屈。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拽着他“爹”的褲腳道:“爹啊,老丈人也過來了,你仔細找找,他活着的時候就怕您,您看看能不能把他給弄服了,讓他給家裏人傳個信,至少把您兒媳婦和孫子孫女都送回來。”
過了許久,哭訴完畢的魁梧壯漢才緩緩站起,眼睛還有些紅腫,但這一哭似乎将心中郁氣卸掉大半,整個人都沒那麽暴戾了,還柔聲問:“我爹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黃馬褂小哥搖頭道:“沒啦。”
然後他掏出一個表單,遞給魁梧壯漢道:“您确認一下,如果無誤的話請簽個字……再就是在這裏對我的服務做個評價。”
魁梧壯漢接過表單,上面寫着他這次跑腿的服務項目,包括二十個耳光,罵人,要傳遞什麽話,都有說明,服務完之後,還需要享受了服務多人簽字确認。
魁梧壯漢大概看了看,沒有遺漏,黃馬褂小哥很好地完成了他的工作,他點了點頭便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還給他打了個九十分的評價,之所以沒給滿分,是讓他有繼續進步的空間。
黃馬褂小哥瞥見那分數,眼皮子跳了跳,還是含笑恭敬地接過表單,道:“謝謝您的評價。”
魁梧大漢揮了揮手,示意這是小事,不用在意,最後問:“這次多少錢?”
黃馬褂小哥當然不會是免費服務,都是有償的,而很顯然,陰冥之地的老爹是無法支付的,隻能他這邊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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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