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城實驗室。
巨蛇蛇頂,站在那高台之上的白發少年似乎更小了一些。
他的手若凝脂,白皙勝雪,手背些許透明的鱗片在旁邊電子屏藍色微光的照射下竟也泛出了些許淡藍的光澤。
大樓之下,一片混亂。
即便人類被保護在激光防護牆内,可那些求救和哀嚎的聲音卻依舊沒有停止,甚至一聲比一聲響亮,劃破長空,嘲哳難聽。
零一站在天台前,垂眸靜靜看着樓下彌漫而起的濃煙,混亂的人群好像再度經曆着末世絕望,實際上,也的确如此。
他無聲笑了笑。
似乎在嘲諷着蝼蟻之人蚍蜉撼樹的無用之功。
混亂的塵世。
嘈雜的人群。
被鮮血浸染的大地和肮髒的河流。
這一切都顯得這麽令人難以忍受。
他想離開。
離開塵世,和書書一起,回到上庭世界,或是去别的地方。
她本不該身處這樣髒亂的人間。
握着欄杆的手慢慢捏緊,手背的鱗片越發亮起來,在恢複到曾經的力量以後,他可以毀掉塵世的一切,巨蟒掀起龐大的身軀,攪動海水,讓這整座塵世全部沉入海底!
然後,他就帶景書走。
去她曾經喜歡的地方,不管是穿越世界也好,還是回歸世界樹的頂端。
高傲的獵鷹,決不能被塵世所束縛。
*
烏雲彌漫的天空,風将一切都吹得寂靜幽冷。
忽然,他好像聽見了什麽聲音。
微微轉頭,少年便看見了那個從未見面,卻知曉着他的存在之人。
——付以。
黑發少年有着血紅色的眼瞳,就像瑰麗美豔,極具殺傷力美感的紅色寶石。
他蒼白俊美的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修長如玉的身姿靜立在白發少年身後不遠處的平台上。
“終于見面了。”付以微微笑着:“零一号。”
白發少年永遠淡漠的臉,也慢慢浮現出一抹笑意,金黃色的豎瞳倒映着付以的影子。
那不是見到另一半自己的歡喜。
他們的笑容裏,都有着無法形容的殺意。
*
耶夢加得的重生有着一個意外。
零一号擁有巨蟒的記憶。
負一号同樣在覺醒後想起了一切。
然而個體不同的經曆,卻将本該是同一個體的兩人徹底分割爲二。
吞噬掉另一半,記憶不會相通,那将會以另一個人的死亡告終。
也因此,他們都不願成爲被吞噬掉的一份。
組織與實驗室。
負一與零一。
巨蟒的兩個個體,需要讓其中一方消失。
*
“你的身體很脆弱。”付以笑道:“明明吸收了那麽多養分,爲什麽,身體還是在不斷縮小?”
黑發紅瞳的少年話語意味深長:“那些養分,究竟去了哪裏,你知道嗎?”
白發少年沒有說話。
下一秒,眼前之人的身影猛然間閃到他面前,付以的手猶如利爪,狠狠刺向零一的心髒!
然而對方的臉上并未有任何波瀾,即便是逐漸縮小的身體,也有着無可比拟的力量!
強大的威壓在周身展開,将城市大樓各個天台都幾乎壓垮!
白發少年同黑發少年厮打在一起,金眸與紅眸,竟有一天會如此對立。
付以同樣需養分,因此西部十三區的一些人,就成爲了他的“養分”。
血紅色的豎瞳裏浮現着刻骨的殺意,黑發少年低低一笑,“你的養分流逝很嚴重。”
所以他知道,“對付我——你沒有勝算。”
“噗——!”
尖銳的利爪穿透零一的肩膀,距離心髒,僅剩一點點的距離。
血液浸濕白發少年金黃的長衫,他微微咬牙,卻透過黑發少年的眼睛,看見了那瞳孔裏倒映的另一個人——
*
長刃襲來,黑發少年被迫收手!
零一踉跄兩步,扶着身後的欄杆。
二人同時看見了,已經站在他們對面的大樓那裏的女孩。
她漆黑的眼瞳,似乎,正以一種死寂冰冷的恨意盯着他們。
“書——”
呼喚的聲音尚未徹底出來,少年眼眸中浮現的喜悅,就在下一秒,被女孩刺來的長刃盡數打散。
*
最終還是強壓下了所有的痛苦。
景書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扶起摩托,跨坐上去。
深呼吸了很久,直到那顆疼痛的心髒終于緩和了一些以後,她才終于再度駕駛着摩托,朝着實驗室的方向奔去。
這時候,那無盡的恨意已然将痛苦和淚水所覆蓋,她滿腦子似乎隻有一個念頭——統統消失。
一起消失。
于是在看見零一的一瞬間,女孩幾乎是想都沒想,便握緊了長刃狠狠地刺進了少年胸口!
藍色電子屏發出一陣激烈的電流!
景書渾身上下都被博士的電流所侵襲!
她疼,卻依舊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付以見此,那對赤紅色的眼瞳裏浮現出久違的恐懼!
“姐姐!”他喚道,想要将她抓起來遠離電流侵襲之地!
然而那塊藍色電子屏卻突然擋在了少年面前!
這瞬間,付以心中的怒火再度達到極點!
他一拳頭狠狠打碎電子屏,将來不及出聲的屏幕用力砸在了地上!
“啊!!”年輕男人罕見的發出慘叫!
那些電流霎時停止!
可即便是電流消失,那跨坐在白發少年身上将刀刃死死刺進他心髒的女孩,也沒有任何輕松的表情。
她看上去那麽決絕,冰冷。
被壓在地上的金眸少年眼瞳失神地望着她。
他看見了女孩的痛苦,也看見了她的疲憊。
想要反抗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
心口傳來刀刃刺穿的痛楚,但令那裏更疼的,好像是看見景書紅着眼眶的時候。
所以他不會反抗了。
零一掙紮着伸出手,金黃色的袖子話落至肩膀,顫抖的手,輕輕撫上他眼眸中倒映着的那張冰冷的臉。
景書通紅的眼眶,充滿恨意和冰冷的眼神都是比一切刀刃更爲緻命的武器。
在女孩瞳孔深處,他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訴說的絕望。
“書書……其實——”
少年微紫的唇輕動,吐露話語甚至比吹過耳邊的微風還輕,帶着他未來的希冀,和願望——
“……我一直,是想帶你走。”
他輕輕說着——
就像帶走蒲公英的風。
“我想帶你離開這座塵世,去一個永遠不用再背負任何使命的地方。”
“……你會快樂,過你想要的生活。”
這是他後來最想要做的事情。
如果一個人真的能卸下所有擔子,什麽都不用背負,那該有多快樂?
但身上的女孩,卻唇畔輕啓,喃喃叙述着——
“風總有一天會停。”
“而蒲公英,也注定落回塵土中。”
“零一,這座塵世我離不開。”
“因爲——”
“這是我誕生的意義。”
松鼠的誕生意味着虛僞,毒龍的誕生意味着混亂,而獵鷹的誕生,便意味着責任。
她永遠都不可能卸下一切。
*
“傳送開始了。”
景書疲憊笑道:“我沒法殺死你和付以,所以,我能夠做的,就是将你們重新打進那座深淵之海。”
等待着下一次塵世巨蟒的蘇醒,再一次将其封印。
循回往複。
同世界的輪回一起,沒有最終的結局,沒有看得見的盡頭,沒有能夠停止的雙腳。
淩漆在這座大樓暗自布下了傳送裝置。
能夠将這整棟樓再度傳送回它曾經存在的孤島之上。
有始有終,在哪裏誕生,就在哪裏消失。
*
地上血流不止的少年,忽然無聲笑了起來。
他金黃色的豎瞳,直到失去焦距,都一直倒映着女孩的身影。
也許一切都該就這麽結束。
景書忽然感覺身後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但她沒有回頭去看。
因爲,她知道是誰。
從後面輕輕抱住她的少年,将頭埋在了她的頸間。
就像以前經常做的那樣,抱着,不願放開手。
沉默并未展開,景書破天荒地笑着問:“還恨我嗎?”
付以搖頭,“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撒謊,明明之前恨成那樣。”景書道,她想要站起身,卻被緊緊抱着少年攔了下來。
“沒有撒謊。”
四個字,落入她耳中——“我真的沒有恨你。”
她忽然聽見少年一聲輕笑:“景書。”
“從我死去以後睜開眼看見光明的那一瞬間。”
“我所有的痛苦就全部散去了。”
他靜靜說着——
“我看見了,你留給我的風衣,上面還殘留着你的味道。”
“你抱過我。”
“我感受到了。所以——”
“那些痛苦,我都放下了。”
“……”景書頓了頓。
這一刻,她即将刺進少年胸膛的另一把手似乎有了瞬間的停滞。
但下一秒,少年卻主動将胸口撞了上去!
血液流出!濃郁的血腥味在二人之間蔓延。
景書呼吸一窒,微等唇畔吐出話語,就被少年按着後腦用力吻住!
兩人都未曾閉眼。
付以眼眸中有着了然,瑰麗的紅色豎瞳深深望着女孩的臉,也許想要永遠記住她的樣子。
景書問。
——爲什麽要做這麽多令我難以接受的事情?
付以道。
——我真怕你到時候對我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