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零一看來,命運似乎是景書永遠無法戰勝的勁敵。
她很努力的去改變現狀,但每次在生活稍有起色的時候,一隻無形的大手卻總會狠狠地将巴掌甩在她臉上。
景書養傷期間沒辦法打工,學校那邊也請了假,得知她目前行動不便以後,班主任讓幾個同學幫忙把期末複習需要的習題交給玲玲,由她幫忙帶回去給景書。
玲玲太小找不到零工做,因此一般都留在家裏面照顧景書。
雙胞胎和大胖小二都出去想辦法賺點錢來維持六個人生活的需要。
景書的傷恢複的很快,本身身體素質不錯,玲玲也每天給她各種按摩,于是在養了差不多一個月以後,她終于能夠跑跑跳跳了。
之前腿差點兒被打斷,景書雖然還能走路,但一走動就鑽心的疼,現在倒是看不出來有受傷的痕迹了。
她逐漸恢複到以前的生活狀态,上下學,打工,不過六個孩子的動畫片樂趣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光碟店的老闆搬離後,景書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老城區在一個半月後徹底動工,那段時間,每次上下學打工,景書等人都能聽見建築器械運作的聲音從曾經熱鬧的巷子裏傳來,但現在這聲音并不好聽,卻從早到晚,一刻也不曾停歇。
很快,景書迎來了自己第一個暑假。
暑假要做的事還是打工,不過比起平時放學後的零時工,這種暑假工賺的要更多一些。
白天在外面幫忙賣東西,晚上回家跟之前約好的小朋友們進行暑假作業代寫工作。
一科三十塊錢,語數兩科,一個小朋友就是六十元,爲了拓展業務目标,景書還會抽空到書店去偷偷看書,自學三年級甚至是四年級的内容。
這種每天将時間安排的幾乎擠不出吃飯空隙的工作量的确讓大家的生活更好了一些,至少不用像以前一樣饑一頓飽一頓,但也實在是影響一個孩子的身體。
有時候其他孩子想讓她休息休息,不過景書卻閑不下來,一有空就往外跑,晚上累得滿頭大汗的回來。
某天晚上吃飯的時候,玲玲忽然有些害怕地說道:“那個……我今天出去曬衣服的時候,看見了一個滿臉胡子頭發亂糟糟的大叔在我們屋子周圍晃悠。”
聽她描述,景書和雙胞胎便都知道是誰了。
弟弟笑道:“别擔心,大叔不是壞人,我們之前找房子的時候就是大叔帶我們來這兒的,這裏被荒廢了許久,沒什麽人住,我們剛好搬進來,而且不用花一分錢!”
“對,”景書給玲玲夾了根娃娃菜,“你别怕,别想太多,不過嘛,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還是要小心些,記得把門窗都鎖好,别輕易給别人開門,明白麽?”
玲玲點點頭,“嗯。”
小姑娘聲音怯怯,看表情就知道還是有些害怕。
興許是還沒有從之前那個混蛋院長給她造成的陰影裏走出,玲玲十分恐懼除了親近之人以外的異性。
後天是玲玲的生日,景書一直計算着日子,打算給她買一個小女孩喜歡的東西。
景書看上的是一條好看的洋裙子,畢竟小姑娘,都會喜歡這種可愛的蘿莉小洋裙。
價格在一百元左右,景書從自己的存錢箱子裏湊出了一百,和其他四個男孩商量着給玲玲一個驚喜。
于是就在生日當天,一大早,他們便偷偷溜出了屋子,按照之前約定好的,景書去買裙子包裝,雙胞胎去訂蛋糕,大胖和小二去買玲玲一直想吃的KFC。
走之前景書給玲玲留了紙條,謊稱她要和其他人一起出去工作,這樣中午突然回來的時候,一定會驚喜滿滿!
小洋裙店鋪在城中心,景書要來回徒步共要兩個小時,不過常年奔波的女孩并未覺得兩個小時的路程會有多久,她隻是非常埋怨自己爲什麽不會飛,要是能更快一些就好了。
而在她身邊,還有一位長發飄飄的白發小孩也在靜靜走着。
金黃色的豎瞳随景書的身影移動,不知不覺,零一發現他好像已經在女孩身邊待了很久了。
本來隻是暫時留下,觀察人類幼崽的行爲舉止來滿足自我好奇心,可忽然回過神來時,似乎連他自己,都早已忘卻了時間。
他已經習慣跟在景書的身後,注視她的一舉一動,也習慣晚上趴在她身上,聽女孩聲音溫柔地給玲玲講故事,再一起進入夢鄉,同樣習慣地陪着她做各種各樣有意思的小活動。
新住所的床是以前死去的那戶人家留下的,景書他們重新鋪上了毯子,比起以前的狹窄的木床,這對于兩個孩子來說,已經大太多了。
景書會抱着玲玲睡覺,但她不知道的是,身後還有一個白發小孩,會抱着她睡覺。
*
買到了裙子,景書用禮品紙盒将其裝好,又飛速往回趕。
到達同其他四人約定的地點後,大胖小二和雙胞胎都已經等候多時了。
雙胞胎訂的蛋糕很小,畢竟經費有限,大胖小二買的是單人餐,因爲隻給玲玲一個人準備了,家裏還有菜,可以熱熱,中午一起吃。
“你熱的滿頭大汗。”哥哥從兜裏拿出一張紙給景書:“快擦擦,還有四十分鍾,咱們可以不用那麽急。”
景書道了聲謝,把臉上的汗水擦幹淨,她的小臉被太陽曬的微微泛紅,稚氣未退卻,顯得幾分可愛。
零一站在她身側,沒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臉。
不過戳不??動,因爲他對于景書來說隻是空氣。
有些失望的垂眸,白發小孩嘟起嘴,不太高興地扯着景書的衣擺,跟随她一起慢慢往回走。
臨近中午,陽光照射大地,将林中隐蔽的小房子鍍上一層金黃色。
泥巴小路上鋪滿了樹葉,風吹鳥叫,一切似乎都與之前無任何不同。
景書正和四人打趣着玲玲待會兒可能露出的表情,“會感動的撲到我懷裏哭嗎?”她眼睛亮了亮,順帶調侃——“畢竟不可能撲你們幾個臭男人。”
雙胞胎中的哥哥趕緊搖頭道:“我不臭,阿笙臭,我天天洗澡,他連腳都不洗。”
弟弟紅着臉反駁:“……才不是!我昨晚洗了!”
哥哥淡定點頭,“對,隻是昨晚。”
弟弟:“……”
笑聲在孩子們中響起,而在他們的互相調侃中,終于走回了家。
屋子的門緊閉,門前挂着的繩子也同離開之前一模一樣,沒有變動位置,看來玲玲應該沒有出來,也無人進去過。
景書悄聲用鑰匙打開門,同四人一起蹑手蹑腳地走進去。
然而,就在剛踏進屋子的那一瞬間,所有人皆是一怔。
因爲——
屋子裏的家具亂七八糟,東倒西歪,像是在他們走後被人用力翻動過一樣。
沙發扶手有抓痕,是新的,也許不久前有人曾用指甲深深刺進去,想要抓緊它,卻依舊逃脫不了被拖走的命運。
地上是碎裂一地的盤子,還有剛洗完卻沒來得及晾曬的衣物。
景書愣在原地,靈敏的鼻子嗅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這股味道,從衛生間裏傳來,即便用大量的沐浴露去遮掩,卻依舊掩蓋不了它令人幾近窒息的鐵鏽味。
雙腳仿佛被灌了鉛,每走一步,都要用很大的力氣。
從門口到衛生間,景書從沒感覺到過這段路程竟然會這麽的長。
當看見那個倒在血泊中,明明早上還在床邊甜甜道着早安的小女孩時,那一直不願意去想,不敢去想,也萬分恐懼着的事實還是徹底打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玲玲死了。
臉上帶淚,表情痛苦,胸口插着一把刀,周圍是摔碎的沐浴露瓶子,和一地被血染紅滲透的水。
手中的禮物袋子逐漸滑落在地上,正如所有孩子胸腔裏那顆被人狠狠擊碎的心。
就這麽沖擊着眼睛和大腦,讓人無法思考。
——怎麽回事?
景書木讷地想着,明明早上還好好的不是麽?
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她走到女孩身邊,想要抱抱她,也許是夏天溫度高,此時的小孩身體還有着淡淡餘溫。
安靜地如同睡着一樣。
——如果隻是睡着就好了。
景書跪在她身邊,把小孩抱緊。
玲玲瘦弱的身體很輕,輕的就像羽毛,抱在手裏沒多少重量。
心口仿佛被一個巨大的閥門給分成了兩半。
那些不斷彙聚的洪流被閥門堵住,湧不下去,隻能越積累越多。
景書知道面臨這種情況的時候,此時此刻,一個正常人,應該會哭,會傷心,會大聲地叫着那個名字。
可是景書卻發現她哭不出來,也叫不出來,不是不難過,隻是——
也許已經連哭都無法表達了,那蒼白無力的眼淚,什麽都挽回不了。
她抱起玲玲的身體,慢慢地,在所有人痛苦的眼神裏,走到了客廳沙發邊。
雙胞胎中的弟弟在短暫頭腦斷片後,已經被淚水覆蓋住了整張臉,哥哥雖然強作鎮定,但是眼眸中的恨意和痛苦卻不斷折磨着心智。
大胖小二手中的食物也掉在地上,與散亂的碎片交錯一體。
*
“他還沒走。”景書将小女孩的身體放在了沙發上,抽出刀子,緊緊地握在了手裏。
聲音沙啞平淡,女孩漆黑的目光落在了門口。
大門前有拉扯的痕迹。
玲玲或許想要打開門逃出去,可是她很聽話,知道景書他們不在時,要鎖好門窗,因此在開鎖時,她浪費了一點時間,又被身後追來的人抓了回去。
“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還是要小心些,記得把門窗都鎖好,别輕易給别人開門,明白麽?”
“嗯。”女孩乖巧點頭。
——她真聽話。
景書想,要是偶爾沒這麽聽話就好了。
“剛回來時,門前留的繩子沒有變動位置。”她靜靜道:“窗戶都從裏面鎖緊,不可能有人翻窗戶進來。”
因此,那個兇手,也許從一開始,就待在這個屋子裏。
窗戶都關的死死,即便是殺了人以後,那人也沒有離開。
“他還躲在這裏。”景書雙眼逐漸滿上一層恨意,血絲湧現,也許是想到了什麽,她聲音顫抖起來,道:“是我們疏忽了。”
從一開始就疏忽了,導緻這場悲劇降臨。
這間房子爲什麽被擱置?
因爲一場滅門慘案,兇手在逃,至今未落網。
那麽,那個兇手,到底逃在了哪兒?
這麽久了,音信全無,就像人間蒸發一樣。
或許,他一直,都沒有離開過這間屋子,所以不管怎麽在外面找,都找不到。
而那些所謂地,聽見一雙靴子在裏面走動的聲音,實際上也是躲在這裏的兇手不小心傳出來的。吓走了附近的人以後,他的活動更加方便了些。
景書緊緊握着刀子,轉過頭,一間房一間房地仔細盯着,不放過任何一處角落。
雙胞胎哥哥同樣面容冰冷的地掃視着周圍,他手中捏着剪刀,力道大的似乎很不得捏碎。
終于,在廚房的櫥櫃後面,景書看見了那個被木闆遮掩的通道。
它之前關的好好的,以至于沒有人會看出這後面隐藏了一條密道。
而剛才,兇手大概躲避的匆忙,它沒有被徹底關好。
于是握緊刀子,景書面無表情地拿開它,走了進去。
*
裏面并不黑,有微弱的光芒照着,腐朽潮濕的味道攜帶着令人作嘔的臭味。
這像是一條年代久遠的密道,裏面還有一些朝代遺留的器皿。
而在走了十幾步後,那個之前見過的絡腮胡大叔的背影就出現在了轉角處那個散發臭味的床上。
他沒想到偶爾一次溜進這屋子偷東西會被一個女孩發現,于是情急之下他不得不動手殺了她!
廚房裏沒什麽東西,他隻找到了一個罐頭。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正在吃罐頭的大叔頓了頓,随後,他驚恐地轉過了身,對上了身後五雙被痛苦與仇恨遮掩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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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滅門慘案的兇手終于在時隔幾年以後被找到了。
但警察趕到現場時,這個人已經死了。
報警的是一對雙胞胎,他們年齡在十三歲,而在雙胞胎身後,還有兩個十二歲的男孩和一個七歲女孩,女孩懷中抱着另一個小孩的屍體。
五個人,皆是沉默不語。
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片死寂,仿佛一具具失去了靈魂的木偶,無聲無息。
*
對于景書來說,這是她第一次擁有的暑假,也是最難忘的一次。
玲玲下葬的錢是警察局的叔叔們一起幫忙湊的,那天沒下雨,天氣晴朗,藍天白雲,而穿着一件可愛小洋裙的女孩被葬在了她父母的身邊。
景書在墳墓前站了很久,久到身邊一個個人都逐漸離開了她。
即便殺的是個在逃的殺人犯,可是在法院未判案以前,他也依舊僅僅屬于嫌疑人,而動手殺死他的孩子們,是證據确鑿的兇手。
大胖和小二因着這件事,上了新聞熱搜,被各自失散多年的父母找到了。
被人販子拐走的兩個孩子,如今意外尋回,讓所有人都倍感欣慰。
不過兩個孩子并不想走,即便是流浪在外,也有着與朋友相依爲命的快樂,更何況他們牽扯進了一場命案,可惜親生父母斑白的兩鬓和幾乎哭瞎的眼睛,又令他們無法不理會。
于是雙胞胎攬下了一切,主動承認了男人是他們兄弟倆合力殺死的,與其他人無關,因此在玲玲下葬以後,雙胞胎被送去了勞改所。
六個孩子。
一個永遠地離開人世,兩個去了勞改,還有兩個不得不回到親生父母的身邊。最後被留下的那一個,也似乎永遠被困在了七歲這年的暑假。
一條青石闆路鋪成的老街,景書站在原地,靜靜凝望着五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也許就像兩年前被養父母留在了福利院門口一樣。
到最後,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這個暑假,真令人難忘。
景書無奈地垂眸笑着,夕陽拉長她的影子,猶如無聲的大手在影子的盡頭輕輕撫摸着她的頭。
而後,她忽然蹲下身,把頭埋在臂彎裏,不住顫抖着。
目睹一切的白發小孩,聽見了身邊女孩哽咽的哭聲。
“好疼。”
心底裏突兀響起了這兩個。
仿佛讓零一回想起了之前那個在醫院的夜晚,她也是這般,哭得壓抑,卻沒有此刻的絕望。
一滴淚水滴落在地上。
零一怔了怔,感受到臉頰濕漉漉的水痕。
一時間,手足無措。
因爲,他竟然也流淚了。
*
“我還在呢。”
他很想告訴她,“我還在呢。”
但是白發小孩的話語卻無法被聽見。
他想要抱抱她,可惜即便将她緊緊摟着,如空氣般的孩子也給不了她絲毫的安慰。
無盡的難過和失落湧上心頭,不斷地擠壓着那顆跳動的心髒。
“……你不是孑然一身。”
白發小孩鼻頭酸澀,金黃色的豎瞳倒映着女孩蜷縮的身影:“我在你身邊呢。”
他叫着她的名字:“書書……”
“我在呢。”
他會永遠都在。
陪着她在這場命運的遊戲裏行走,直到世界的盡頭。
他是黑化萬人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