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要出去尋找可以居住的屋子,到目前爲止,景書已經存了一千一百多元,打零工節省下來的錢都被她放在了床底的小箱子裏。
老城區這一塊兒地方還有别的巷子可以居住,但是那些地方沒有像這裏一樣的小闆房可以讓孩子們直接住進去,想要找到一個又好又不用花太多錢的落腳點很難。
景書和雙胞胎在城裏找了很久,但那些房屋的租金都太貴了,于是三人隻能到城郊外去碰碰運氣,終于在日落以前找到了一戶比較寬敞的大房子。
大房子位于靠近城郊區的馬路邊,那段路人比較少,且離老城區很近,方便景書他們打工和上下學,房子裏有廁所廚房客廳和三個卧室,裏面的家具也都在,但是落滿了灰塵,還有老鼠之類的動物在裏面安家。
景書和雙胞胎從破舊的窗戶翻進去,看了看裏面的陳設,木質家具有些年頭,比較腐朽,但是擦幹淨以後還能用些日子。
窗戶玻璃碎裂了,真搬進來還得用點兒東西給堵上。
在房子外面,站着一個滿臉胡渣頭發亂糟糟的大叔,在景書和雙胞胎尋找房子的時候,這大叔就站在馬路邊吃水果。
就在三個孩子以爲今天可能找不到房子而垂頭喪氣時,大叔就上前來問了一番,雙胞胎中的弟弟把煩惱告訴了他,大叔立刻笑着說他有辦法。
于是領着他們到了這裏,隻走了幾分鍾的路程,就看見了這個勉強能遮風擋雨且不用花費任何錢的地方。
本着好意,大叔還給他們講了這裏荒廢的原因。
聽說這屋子發生過滅門慘案,是一處兇宅,一夜之間五口人全部被人殺害,兇手在逃,至今未落網。而在慘案發生以後,這裏其他的住戶搬走了一些,特别是同這間兇宅離得十分相近的那幾戶人家,因爲他們中有的人偶爾從這裏經過時,總能聽見從屋内傳來的一雙高跟靴在地闆上走動的聲音。
科學社會,景書并不相信這世界上的鬼神之說。
因着這事兒影響,兇宅賣不出去,也沒人敢進去打理。
于是屋子裏面雜草叢生,結滿了蜘蛛網,再加上搬走的人越來越多,經過這裏的人也逐漸減少,因此房子的位置徹底隐匿在了馬路邊的一處林子裏。
對于這屋子背後的故事,雖然雙胞胎還是有幾分恐懼,但現在似乎也隻能在裏面暫時住一段日子了。
景書他們在回來時買了些食物。
明天一早就要走,今晚大家一起吃點兒好吃的。
可就在快要到家的時候,三人卻見着玲玲臉上挂着淚痕朝他們奔跑而來!
“景書——”玲玲哭泣道:“大胖、大胖小二出事兒了!”
三人一驚,“怎麽了?!”
玲玲急切地哭道:“龍哥他們來了,要找景書的麻煩!大胖和小二被他們抓住了!”
聽見“龍哥”二字,景書便心知不妙!
雙胞胎驚異地看向她,異口同聲:“你是怎麽惹上那條地頭蛇的?”
景書深呼吸一口氣道:“他們進局子那事兒,是我舉報的。”她眸色冰冷,“先不說了,得趕緊過去救大胖小二!”
雙胞胎攔住她:“我們去就好,那幫家夥就是沖你來的!你和玲玲逃遠點兒!”
雙胞胎趕緊朝闆房奔去。
景書沒有走,她咬咬牙,将食物袋子交給玲玲,“你去人多的地方,我們很快來找你。”
“可是——!”玲玲話沒說話,景書已然跟上了雙胞胎!
就在小闆房的門口,大概十個人将大胖和小二圍在中間,這十個人年紀相仿,都差不多十五歲。
景書認得他們,是這一帶的小混混,之前由于盜竊進了局子,前天才出來。
沒想到一出來沒過兩天就找上了她麻煩!
大胖和小二被打的臉上淤青,雙手都給束縛在後面,倒在地上。
看見景書他們回來,立刻喊道:“景書!他們是來報複你的!你快走!”
剛吼完就被身邊一混混用力踢了一腳,吼着:“死胖子給我安靜!”
爲首的是個臉上有刀疤的紅毛,見着雙胞胎和景書,嗤笑一聲道:“你們三個,終于回來了?尤其是你,景書,小賤人——”
他咬牙切齒,“敢舉報我?老子他媽早就警告過你,結果你還是管不住你那張嘴,就别怪我來幫你管一管了。”
盜竊逃走時,龍哥他們被景書看見了。
本來威脅不許說出去,卻沒想到轉頭就被告發進局子。
景書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捏緊,但面子上卻笑嘻嘻道:“那個……龍哥啊,真是好久不見,沒想到您風采依舊,還是這麽的帥。”
對于這略微奉承的話,龍哥并未理會,他臉上的刀疤伴着兇惡的表情,也顯露出幾分猙獰,不想再廢話什麽,他直接拿起舉起手中的棍子就沖向景書——“賤人!老子今天就跟兄弟們免費送你到醫院去暫住段日子!”
打架這件事并不少見,景書也參與過很多次,身上的傷口大大小小都有,隻是平時衣服穿得嚴實,一般不會露出來。
十個人對三個人,大胖小二掙脫束縛,掙紮着爬起,從後面去攻擊龍哥的人!
這下子變成了十對五,雙胞胎下手極狠,他們兩個簡直是骨子裏的狼脾氣,但即便如此,面對人數差距,他們依舊沒辦法抵抗太久。
龍哥似乎是鐵了心要景書上醫院,手中的棍子狠狠朝着她的胳膊和膝蓋打去!
雙胞胎跟大胖小二他們被七個人包圍住,很難掙脫包圍圈,隻能眼睜睜看着景書被龍哥一棍子打傷了左手的手臂!
“景書!!”
然而女孩卻并未痛呼,她咬緊牙關,即便左手手臂疼痛難忍,卻仍然拼盡全力推開近身的兩人,狠狠地朝龍哥撲過去!
七歲的女孩雖然平時重活幹慣了,有力氣,但比起十五歲的龍哥,還是顯得弱小許多!
紅毛冷笑一聲,揪住景書的領子就用力朝地上一砸!
女孩的後背與青石闆重重地接觸!一時間仿佛是骨骼從内到外碎裂的痛楚傳來!
她沒忍住叫了出來,下一秒,一隻腳踩在了她脖子處!
龍哥舉起手中棍子,眼神狠戾,嘴角勾着冷笑,在雙胞胎大胖小二驚恐的眼神裏,将木棍揮向了地上女孩的一條腿。
*
“爽啊。”
伸着懶腰,完成報複的一幫人笑呵呵朝巷子口走去。
但就在即将出去的時候,忽然間,身後傳來了一陣怪異的腳步聲!
就像是有人用單腿跳過來,直奔龍哥一樣!
他轉過頭,頓時!隻見那個幾乎斷了條腿的黑發女孩,以萬分陰狠和殘虐的目光将他死死盯着!那目光恍若淬了毒,看的他們渾身發冷,僵在原地!
仿佛是拼盡全力地一躍!景書撲倒龍哥身上,張開大嘴狠狠地咬在了他脖子處!力道大的簡直要将他的肉咬掉!
事實上那血液噴湧而出,真的被景書撕扯下了塊肉!
刹那間!所有人都沒有回過神來!
“啊啊啊!!!”龍哥慘叫一聲,臉上五官皺成一團,疼的眼淚鼻涕橫流,不斷扯着景書的頭發罵道:“賤人你給我松口!放開!放開!!!”
“别愣着!!把這賤人給我往死裏打啊啊!!”
龍哥吼道,那些混混霎時間回神,趕緊沖上前去拽景書!雙胞胎他們此時攔住混混,因着剛才見到的畫面,他們的大腦也仿佛被刺激了一般,下手更加狠戾,突破了這具身體所能達到的極限!
龍哥脖子處一片血肉模糊!等到有人終于将景書拽開,這個瘋子一樣的女孩才突然勾勒起唇角冷笑着吼道:“你這個混帳東西!!今天打不死我,那就算是斷了手腳丢了命,我也要把你身上的肉用牙齒一塊一塊撕咬下來!!咬碎骨頭,咬碎内髒!讓你死的不能再死!!!”
她眸光猶如毒蛇,看的龍哥頓時驚恐到了極點!
女孩被血染紅的唇一張一合,繼續嗤笑,聲音幽幽:“你,要試試麽?”
被吓出一身冷汗的混混沒有回答,他們的心跳都好像在這一刻吓得停止了一樣。
直到一聲警車鳴笛響起,衆人才回神。
龍哥哆嗦着唇,不住地罵着:“瘋子瘋子……”他大吼一聲:“這他媽就是個神經病!!是個瘋子!!趕緊滾回你精神病院待着去吧死孤兒!!”
他罵完和這幫人一起往另一個方向逃去,警車很快到達這裏,一部分去追他們,另一部分載着玲玲停在景書身邊。
下來的警察們趕緊檢查了這五個小孩的傷勢,并緊急撥打了120,景書雙眼赤紅,留着血,在玲玲哭泣心疼的目光裏終于慢慢回了神。
“我沒事。”她笑了笑,想要伸手摸摸身邊女孩的頭,卻發現斷掉的手臂已經徹底擡不起來。
玲玲哭得更大聲了,想要抱她,卻害怕弄疼她的傷而不敢。
等到救護車趕到将他們送去醫院,這一場激烈搏鬥才終于拉下帷幕。
“你不疼嗎?”
病房裏,躺在她隔壁病床的雙胞胎哥哥在這寂靜的屋子裏詢問着。
從受傷到現在,景書都沒有哭。
一直沉默的女孩輕笑一聲,對着天花闆悠悠道:“反正會好的,你呢?你疼哭了?”
哥哥道:“想哭。但是在阿笙面前,我不能。”
不可以在弟弟面前流淚。
病房裏就他們兩個,大胖和雙胞胎弟弟在一間,小二一個人,玲玲怕他孤單,去陪他了。
“抱歉。”景書望着天花闆,忽然道:“是我連累了你們。”
“别這麽說。”哥哥靜靜道:“沒有誰連累誰。”
景書聽罷,又笑着:“嗯。知道了,很晚了,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就出院,還要搬東西呢。”
“好,晚安。”
“晚安。”
最後的聲音消失在純白的病房中。
靠窗的女孩翻了個身,背對着隔壁病床的哥哥。
一室靜谧。
窗台前月光投入玻璃窗,反射出女孩眼角晶瑩的淚花。
手臂和膝蓋的疼痛一直在折磨着她的大腦,她根本睡不着。
蓋着被子的小小身軀在隐隐顫抖着。
太過隐蔽,因此并沒有驚動哥哥。
她捂着唇,即便是哭泣也沒有發出聲。
——她應該非常的疼。
疼到無法安睡,忍耐了這麽久,精神緊繃到極限了。
站在床邊的白發小孩垂眸看着她顫抖的背影,那金黃色的豎瞳不知道爲什麽,竟染上了一些從未有過的酸楚。
目睹了打架全程的小孩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隻感覺好像有大石頭壓在了胸口,令他難以呼吸,而每次強行呼吸,都伴随着疼痛從胸口湧到大腦,清晰感受着。
眼眶濕濕的,帶了點血絲,鼻頭也十分酸澀。
零一伸出手,想要替她緩解疼痛,可是,這時候,他卻恍然間想起。
——他的力量,無法在這裏使用。
“好疼啊。”
突兀的三個字,落在了小孩心裏!
他一怔,仔細聽着,耳朵無法捕捉,因爲是從心裏傳出的。
——是景書的心聲。
她好似十分無奈,不敢大聲叫出來,隻能用盡力輕松明快的語調在心裏也無奈地說着——
“可真疼。”
“下手真狠。”
“看來以後不能做事不顧後果了。”大概是受到了教訓,她望着窗外明月想,“至少,自己的後果,得自己承受。”
眼淚從眼角無聲滑落。
今晚注定不眠。
醫院的被子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
她的後背沒有被完全遮掩,白色的病服包裹着瘦弱的身軀,顯得孤獨又無助。
于是鬼使神差的,那靜默不語的白發小孩伸出手,給她掖好被角,躺在她身邊,學着昨晚景書從後面抱住玲玲的樣子,将她抱在懷裏。
即便女孩感受不到。
*
第二天一早,六個孩子留下了僅有的錢和一張欠條離開了醫院。
他們必須在今天之内搬完所有的東西。
龍哥和那幫混混又進了局子,這次關的時間肯定比之前更長。
大胖的傷是這五個孩子裏最輕的,因此他幫景書拿了很多東西。
景書的手臂還是不能用力,捆綁個紗布,還被系了個蝴蝶結,蝴蝶結當然是玲玲的傑作。
東西搬完以後,五個孩子又将這間廢棄的大房子收拾了一番,景書的手沒法動,隻能在旁邊給他們加油。
一直忙碌到下午傍晚時分,這間大房子終于被打掃的有些人樣了。
在這隐蔽的林子裏,能夠看見夕陽光芒照射樹葉的美景。
玲玲還有點硬币,便和景書一起到老城區還沒搬走的食物鋪子買了點兒包子豆漿之類的東西當晚餐。
日落西山,夕陽灑在這座繁忙的老城區,陽光斜射進巷子的每一處角落,将古老布滿青苔的青石闆鍍上一層橘紅色。
影子很長,落在地上,就像被人用手拉扯着一樣。
就在踏出老城青石闆路的那一刻,景書回頭看了一眼這裏。
再過不久,老城區裏面這些年代久遠的圍牆和屋子都會被拆除掉,連帶着地上凹凸不平卻刻滿了曆史年歲的青石闆一起成爲過去。
他們都将伴随着今天逐漸遠去的夕陽,如高山之上湍急流下的小溪,以那種極度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悲哀姿态,流淌進終将被新時代遺忘的舊時代長河裏,同麻木的長河一起,繼續奔向未來與之相反的命運,融彙到也許永遠不會再被提及的過去之海,最終望去滄海桑田,化作一段被掩埋在層層黃沙之下的老舊記憶。
——走入無邊的盡頭,宣告着終結和死去。
他是黑化萬人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