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補充了一句張良沒有說的話。
龍且臉上的輕蔑和冷笑,此刻都已經消失了。
他忽然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竟然向着張良和陳平拱手一拜。
“嘩啦!”
緊接着,所有的人都向着兩人做了這個動作。
不管是陳平還是張良,都不覺得意外。
“沒有人想過要做今天這樣的事情。”
龍且大有感慨的說道:“至少,從我們剛開始做這件事情的時候。
我們都沒有想過要互相針對。
我們的想法很簡單,滅掉秦國。
至于自己是否會死在這滅掉秦國的道路上,真的沒想過啊!”
“身邊不知道有多少熟悉的人,都已經死在了這條路上。”
龍且忽然慘笑了一聲,聲音裏怪異的帶着幾分哽咽笑了笑:“兩位大人,現在就上路吧!”
“是囚車,還是快馬?”
陳平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他看向西方,故鄉的方向,忽然搖了下頭:“真不知道,我這一生追求的究竟是什麽,到頭來……我自己卻覺得好迷茫。
本想在這亂世之中,立足天地間,傳萬世之名……
将軍?”
他看着龍且。
龍且也在看着他。
其實,有一段時間。
龍且和陳平的關系不錯。
隻不過,終究是站在不同的陣營去了。
也正是因爲這樣,龍且對陳平的情感很複雜。
我把你當兄弟,最後你卻把我當作傻逼忽悠了一頓?
可是……
武人就是這樣。
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龍且笑了笑,臉上盡是滄桑:“說吧,可以滿足你的,我會滿足你。”
“對不起!”
陳平潇灑的說完這句話,轉身就向着城樓下走了去。
張良走上前去,墊着腳,這才拍到了龍且的肩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你們選擇效忠于項王,但又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選擇效忠項王。
你們現在都認爲,項王得了天下,會給其他的諸侯王一條活路。
那是因爲,你們是項王的人,所以才會這樣想,也不用擔心項王會怎麽對待你們。”
見丢下這句話,張良追着陳平的腳步而去。
季布看了一眼龍且和鍾離昧兩人忽然陷入到了一種姑娘奇怪的沉迷中,忍不住搖頭道:
“說得像是我們做錯了一樣?”
“是我們做錯了。”龍且道:“但是,這個世界,什麽事情都可以分出一個對錯的?”
“錯了就是錯了,對就是對!”
季布堅持。
鍾離昧卻心酸的嗤笑一聲,拔出腰間的長劍,向着城樓外狠狠的擲了出去。
“大王,鍾離昧或許以後也不提劍了。”
季布默然了片刻後說:“其實,我更合适看押這兩人北上的。”
“你覺得,他們還能鬧出什麽幺蛾子嗎?”
“不能。”季布看了一眼也要轉身離去的龍且:“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龍且轉過頭看着鍾離昧:“什麽叫做,我們現在怎麽辦?”
季布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沒什麽……或許,我不該問這個。”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辦。”龍且道:“大王北上前說了什麽,我們就做什麽……今天晚上,你嫂子燒了一手好菜,聽說是從秦地傳過來的,來喝點?”
“沒這個心思,我想回去和季心說一門婚事……”季布伸手指着場外帶兵的一個武将道:
“那是我弟弟,季心。”
龍且笑了起來,本想說:老子又不是不知道……
可奇怪的是,話到了嘴邊上後,龍且卻又像是第一次看到季心一樣,說了句:
“好小夥子……想好了說那裏的姑娘了嗎?”
“我們楚地姑娘的腰太要命了……”季布笑了起來:“我成婚以後,經常直不起腰來……”
龍且也露出笑紋來:“其實……我和你差不多……我夫人也是這樣……”
“說個秦女吧,聽說秦女不僅會持家,也會疼男人。”
季布眼裏露出一種很奇怪的情緒來,随後,他忽然緊緊的抿着嘴唇,眼淚再也止不住的往下流:
“老哥哥,我們亡國了嗎?”
龍且拍打着欄杆,坐在城樓上,默默地看着自己爲之灑下熱血的萬裏山河。
實際上,他的眼睛隻不過是看到了吳中城内外繁華的街市而已。
隻是他陷入到了自己的記憶裏。
在他的記憶裏。
有萬裏山河啊!
龍且拍着欄杆,沒人懂大将軍究竟是怎麽了。
也沒人懂,大将軍爲什麽在夕陽斜照裏,把大夏龍雀認真凝視了去。
等到龍且想起來季布問自己的問題,轉過身去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城樓上過了一天。
但是,他自己的感覺卻像是刹那間一樣。
隻是一轉頭。
一眼霎那!
俗人做不到千年一眼,但卻能有千年一眼的感覺。
“多好的吳中城啊!”
龍且感歎了一聲。
十萬裏燈火輝煌,無人可見樓頭孤影,常看腰間龍雀寶刀。
尤自長歎,十萬裏豪情、空負了君王雄心,随城外千古江湧,散盡一泓碎光黃昏裏。
浮生九千夢,空散去。
三尺吳鈎寒,血猶腥。
誰言英雄不流淚?
君不見,楚都城外、英雄氣概女兒态,淚卷天光去,獨挂明月暗垂。
休說,百萬楚郎齊解甲,更無一人是男兒。
寂寥的夜空下。
龍且回答了季布的那個問題:
“是啊,我們亡國了。”
……
臨淄城。
嬴胡亥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奏報,眉頭皺了又皺。
自己想要的人沒來。
自己不想要的人,卻來了。
李夭真的像是蒙蕙說的那樣,挺着大肚子叫喚得令人心驚。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動了胎氣,還是假的動了胎氣。
嬴胡亥真的開始了一種驚心動魄的生活。
可是,李夭看到皇帝暗自盯着表奏皺眉的時候,卻還是非常乖巧的走開。
這個時候,她身上就沒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簡直像是一個能打十個的樣子。
嬴胡亥擡起頭來,看着身邊的李由問道:“項羽北上之後,龍且、鍾離昧、季布等楚國上将,帶兵把陳平和張良兩人抓了。”
“隻是抓了沒殺掉?”
李由急忙追問道。
“沒殺。”
嬴胡亥覺得額頭有些發暈:“朕也不知道,這些武夫們從什麽時候,做事情都變得這麽奸詐。
人最遲明天晚上就到了,你說說看,殺不殺?”
李由表情愣住:“陛下,楚人摸不準這個問題,就想要讓我們來決定,我們難道就可以摸清楚這個問題?”
嬴胡亥隻是看着李由。
李由立刻道:“那就等項羽到了以後,把這件事情和項羽說,讓項羽自己決定殺不殺!”
嬴胡亥瞥了一眼李由:“朕說的果真不錯,你們這些武人,越來越奸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