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皇帝自己問話,一邊上就已經有人大聲叱問道:
“有何事!”
田橫膝行而前,在皚皚白雪中磕頭。
腦門上也沾染了不少的白雪。
“罪臣兄長田儋,不知道什麽地方觸怒了陛下。
但是罪臣兄長年事已高!
眼下天寒地凍。
罪臣願意代替兄長受罰,還請陛下恩準!”
“孝心可嘉!”
嬴胡亥在馬背上前傾了片刻身子,随即道:“按照常理來說,此事有關孝道。
朕自無不許的道理。
可是,你可知道,朕爲何遷怒于你兄長?”
田橫再度磕頭道:“罪臣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嬴胡亥道:“朕一路走過來的時候,看到齊國軍卒,全部都跪在道路兩邊。
可是,遠處的人,全是一些衣裳褴褛的百姓。
這些人,跪在雪地中瑟瑟發抖。
朕覺得,這麽大的雪天裏,說不定都已經有人被凍死了。
朕就問,這是誰的主意,讓百姓們也在雪地裏跪迎?”
田橫面色蒼白了幾分。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皇帝剛剛到達齊地,就開始用這種事情籠絡民心。
田橫無奈:“是家兄的愚見,因此而導緻百姓受苦,罪臣願意代替家兄受罰,還請陛下恩準。”
嬴胡亥揮了揮手:“這種懲罰,誰都沒有辦法取代……除非,你是齊王。”
最後一句話出口的時候,嬴胡亥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田橫。
田橫頹然跪坐在雪地裏。
可,嬴胡亥卻擡起手來,指了指田橫:“來,給朕牽馬。”
田橫不敢有絲毫遲疑的地方,立刻掙紮着從雪地裏走了起來,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皇帝的戰馬前頭,深深一揖,随後才從爲皇帝牽馬的禁軍手中接過了缰繩,就此牽着戰馬,緩緩的走過跪在地上的田儋等衆人身邊。
嬴胡亥仰着頭,看着城樓上清一色的秦軍轟然爆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聲來:
“大秦萬歲!吾皇萬歲!”
“大秦萬歲!吾皇萬歲!”
“大秦萬歲!吾皇萬歲!”
瘋狂的歡呼聲。
持續到皇帝入城,都沒有停歇下來。
可。
皇帝卻沒有進入齊王宮中安歇,反而是選擇王離之前設置帥府的地方作爲自己的行轅所在之處。
至于爲什麽,沒有人敢問。
或許,這種很有意的安排,也無需多問什麽。
田橫心憂不已。
可,皇帝現在發了狠,就是要用這件事情開刀。
他也沒有辦法。
直到皇帝用完膳以後,他才得到消息,雙腿已經凍得沒有知覺的田儋,被人擡走醫治去了。
可,要命的是,皇帝似乎對這件事情渾然不在意一般。
甚至……
他原本以爲自己會受到責難的。
可是,皇帝卻讓人好酒好肉的招待自己。
田橫看着眼前誘人的美食,和那味道純正的秦地烈酒。
心中忽然有些失落,甚至感到了難以掩飾的傷悲。
他大緻上想得到,這應該是自己人生中最後一頓飯食了。
也好……
自己現在活成這樣。
齊國沒了……
兄長那樣……
自己也沒有辦法施救。
死了就死了吧。
田橫端起青金酒樽來,兩行淚水,在也止不住的從眼角滑落。
一邊上負責田橫飲食的春梨看到田橫這樣子,急忙詢問道:
“可是飲食不喜?”
田橫未曾擡頭,隻是默然流淚,直到春梨問了三遍以後。
他才道:“不是。”
春梨心生疑惑,随即立刻想到了什麽。
他笑哈哈的走上前去,端起酒壺來,朝着自己嘴裏猛灌了一口。
又拿起一邊上的筷子來,挑着所有的菜品,全部都吃了一嘴。
看到這一幕的田橫,猛然擦掉自己臉上的淚痕。
此一刻,便是傻子也知道,皇帝沒有要殺自己的心思。
否則的話,這個太監這怎麽可能這麽不惜命?
田橫羞愧的低下頭,秦帝要殺他的話,似乎不需要用這種下作的手段。
而是自己一開始,就已經陷入到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思維中去了。
春梨看着田橫的模樣,臉上露出笑容來:“田公無需擔憂田氏一族人未來的問題,更加無需擔憂自己的安危。”
田橫聽得這話,立刻像是明悟了什麽一樣,急忙看向了春梨,拱手道:“還請賜教,田橫感激不盡!”
“豈敢!”春梨拱手還了一禮,這才說道:“我隻能說,我家陛下有心重用閣下。
至于陛下究竟是怎麽想的,我卻不能說,我的話也隻能說到這裏了。”
田橫深吸一口氣,本想問春梨:
皇帝可是想要把齊國變成魏國和趙國那樣的藩國。
可……
春梨這般神秘的笑容,似乎已經說明了一個問題:不是!
如果真的單純是這樣的話。
那完全不需要對自己這樣好。
難不成……
田橫開始品着美酒,吃着美食,思考着皇帝入城時候說的話。
“你不是齊王……”
自己成爲齊王……
田橫的心跳忽然加快了許多。
他心中再度産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如果自己成爲齊王的話,那隻有一種可能,兩個哥哥都死掉。
那自己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爲齊王了。
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
皇帝想要做什麽?
春梨看着忽然有陷入到了沉思中,美酒美食一點也不入味的田橫,實在是忍不住了。
他開口說道:“田公無需多想,如果田公不能爲陛下所重視的話,我又何須親自爲田公準備膳食?”
聽着春梨這麽說以後,田橫忽然露出驚容來:“尚未請教……您是……”
春梨眯眼笑了笑:“豈敢,在下區區大秦禦前侍奉太監。”
“失敬了!失敬了!”
田橫急忙起身行禮。
春梨又是還了一禮。
田橫重新做了下來。
整個人已經完全放下心來,他開始享受美酒美食所帶來的愉悅感。
如果秦國皇帝想要殺掉他的話。
怎麽可能讓春梨這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來看着自己用膳?
大秦禦前侍奉太監,除了春梨自己能用區區二字形容之外。
天下之間,又有誰敢說區區二字呢?
眼下雖然是“階下囚”。
可是,田橫發現自己心中忽然生出來了一種極度奇怪的感覺。
他竟然覺得自己……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