僮縣楚軍潰敗的消息。
就像是自己長了腳一樣,一瞬間就傳遍了天下。
這速度之快,就是嬴胡亥本人都覺得很吃驚。
三日時間未到。
齊國那邊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曆經了亂政宮廷流血之後的齊國。
此刻處于一種驚魂未定的狀态中。
齊王田儋不管做什麽事情,都非常仰仗自己的小老弟田橫。
田橫得到了消息以後,并沒有立刻去見田儋。
而是找來了李左車,兩人坐在馬車上,要進宮去見田儋。
同樣,坐在馬車上這段時間,也就足夠他們把眼下的局勢分析清楚了。
“按照當初和楚國的約定,楚國撤走所有在我大齊的力量和眼線。
等到他們進攻僮縣的時候,我軍進攻平原縣。”
田橫面上露出幾分迷茫之色。
“可……楚國這次吃了敗戰,我等該如何才好?”
“眼下來看,楚國可有北上進攻我齊國之力?”
李左車的問話,切中要害。
田橫沉吟片刻後,搖頭道:
“楚軍現在确實是沒有能力北上,可是保不準就怕他們秋後算賬。”
“當初在臨淄城内外,宮廷流血的時候,柱國也未曾畏懼,現在又有何畏懼可言?”
李左車淡淡笑道:“朝堂上沒有那些牽制的手。
如果真的和楚軍開戰的話,未必就會輸了。”
田橫看着車窗外,道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其實,有時候我反而覺得……魏豹、趙随安他們投降秦國,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李左車聽得這話,寒毛倒豎,驚悚的看了一眼田橫:
“柱國身居高位,任何人都可以說這句話。
可柱國卻是萬萬不能說這句話的。”
“朝堂上,早就已經有人開始這樣想了。
我與你說這句話,又有誰人能治罪于我?”
李左車無奈的笑了笑,現在齊國的兵馬,全部都在田橫一人手中掌控。
不管是眼下。
還是在不久之前,齊國都出在一種生死存亡之地的。
不管是齊王田儋,又或者是田橫的兄長田榮,都不足與當重任。
若是足以擔重任的話。
也不至于讓齊國都城淪落到爲楚國惡徒所占據的地步。
“這一兩個月的時間以來,我們這裏算是安靜了下來,也沒有在聽說那神出鬼沒的刺客……”
田橫感歎道:“現在真的是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本來還指望楚國揮師北伐,能夠打出一場漂亮的戰鬥呢。
現在,恐怕天下人都對楚國失望了。”
“那有什麽辦法……”李左車也是自嘲一笑:
“秦軍現在究竟是什麽情況,我們完全就沒有辦法摸清楚。”
“等會見到了大王,柱國還是說上書與秦國修好的事情吧。”
“大王是否同意和秦國修好,這都不是我們可以計較的事情了。”
田橫說完這話後,整個人似乎非常疲憊。
甚至于别的什麽話,他都不想再說了一樣。
李左車明白。
不管齊王願不願意和秦國修好,都隻有和秦國修好。
甚至,還要挑選齊國也就是處子之身的美人。
送到平原縣去。
以此表示齊國并沒有觸怒秦國之心。
國中男兒無能,便叫女人出去擋住災禍。
這是齊國所有披甲之士的恥辱。
可,偏生沒有辦法抹除這樣的恥辱。
李左車想到那些嬌滴滴的小姑娘,被送到秦國去,任人淩辱的時候。
他就覺得自己臉上臊的發燙。
可……
這又有什麽辦法呢?
齊國是真的打不過秦國啊!
完全沒有半點打得過的可能!
也難怪田橫方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趙随安——魏豹——魏定國……
他們的選擇錯了嗎?
李左車不知道錯了還是對了。
但至少不會讓那些苦苦追随着自己的子民們繼續流血又受辱。
這亂世中。
還真的是沒有誰比誰更加高貴的說法啊!
李左車覺得自己每一次見到齊王田儋的第一個念頭。
就是覺得齊王,似乎又老了許多。
治理這這樣一個風雨飄搖,宛若是風中殘燭,随時都會覆滅的國家。
真正愛國的人。
會覺得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那些卑鄙龌龊的高位者。
會開啓自己最後的晚餐時光。
他們會把越發變的瘋狂。
瘋狂的搜刮民脂民膏。
這,就是齊國的現狀。
李左車無法想象。
如果是自己坐在齊王田儋的位置上。
究竟能堅持幾天。
雖然,他心裏有時候也很鄙視齊王田儋是個廢物。
可是,這個時候,他心裏既在同情田儋,又在佩服他。
人心任何時候都是充滿矛盾的。
田橫隻是随意說了兩句話。
田儋就已經點頭表示自己已經寫好了令書。
派遣使臣,帶着禮物和美姬,去出使秦國雲雲。
最後一句話,田儋問的是:
“楚國敗了,我齊國又當如何?”
兄弟兩人一個坐在王座上。
一個站在大殿中。
王座上的王擡着頭,幹枯深陷的眼窩裏,帶着希翼的明光,看着寬闊大殿中那既是臣子,又是弟弟的人。
田橫低着頭。
從齊王問出這句話後。
他一個字都沒說。
李左車發現這位曾經叱咤天下,意氣風發的齊國大柱國。
此刻,就連後背,都有些佝偻了。
可,他而今的年歲,正是男人一生中,最爲風華正茂的那幾年。
齊王眼中的光輝黯淡了下去。
他揮了揮手,一邊上的宮人将他連通王辇一并擡走。
空曠的大殿中。
隻是剩下了田橫和李左車。
此刻已經不是空曠,而是空蕩。
那種看了去能叫人心中發慌的空蕩。
從大殿中出來,李左車看到了寺人們正在給挑選好的嬌俏宮娥們發安家錢。
他走了過去以後,聽到的說法是:
一袋白面,就是一個十五歲漂亮小娘的身價。
這讓他感到了一陣深深地惡寒!
他依稀記得,始皇帝嬴政治理天下的時候。
一個十五歲小村姑的身價,也值得二十袋白面的。
若是他面前這般臉蛋漂亮、身材又婀娜的小娘,少說也得數百袋精白面才夠的。
“打了這麽些年的戰,我們想要的日子,真的來了嗎?”
李左車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朝會大殿殿門口的田橫。
田橫不語。
他仰頭看天去。
蒼天亦不語。
唯有零星的雪花,随着風,零落人間,融化在污垢的泥土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