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都非常拘束。</p>
老黃則一下子琢磨出點味兒來，他認爲家主想以這種非常輕松、類似于閑聊的方式，了解一下幾人的過去。</p>
“老奴年輕的時候，跟着秦國打過戰，當初攻打燕國的時候，腿上受了傷，就給軍中喂馬。</p>
再後來，腿腳本就不利索，沒有辦法在軍中待着。</p>
也就隻能回到老家……”</p>
老黃沉默了一會兒，說：“老奴的老家就是扶柳的，兵亂之後，家裏的老婆子讓亂兵殺了。</p>
兒媳婦讓亂兵糟蹋了，受辱不過，投井自盡了。”</p>
老黃歎了一口氣，眼眶裏冒着渾濁的老淚。</p>
嬴胡亥抓起一塊手帕，遞到了老黃面前。</p>
老黃強笑着，讨好嬴胡亥道：“多謝家主了……亂兵來的時候，我還在山裏頭打獵，回去以後，就聽村裏逃出來的人說，我兒子去給自己的女人報仇了。</p>
我就提着砍刀一路找了出去。</p>
找了好久，隻發現了兒子的身子頭都不知道讓誰砍了去殺良冒功了。”</p>
說完這話以後，這屋子裏邊的四個人都沉默了好久。</p>
老黃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以後，無奈地說到：“埋了人以後，我四方打聽，弄清楚亂兵就是齊軍潰敗後的兵馬，趁機燒殺搶掠。</p>
他們說，我們扶柳城外邊村寨的百姓，給趙軍提供了軍饷和兵員，所以都該殺！”</p>
“咕嘟——”</p>
一杯烈酒奔湧入喉。</p>
老黃血紅着眼：“年輕那會兒，我給秦國賣命，手上是背了不少人命，可是當兵拿軍饷，吃軍糧，哪有不殺人背血債的？</p>
可是……這要真是報應的話，也應該讓我去死才對……”</p>
“我實在是氣不過，就想來趙軍這邊從軍報仇……”</p>
老黃搖着頭，滿目辛酸：“可是人家嫌棄我年紀大了，那招兵的将軍聽了我遭遇，說是會安排個好差事，讓我有個吃飯的地方。</p>
這才進城中來沒幾天，就到了家主這裏來。”</p>
老黃擡起衣角來，擦了擦眼角的渾濁的老淚，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家主是個好良心的人，我這樣粗鄙的人，都能和家主坐在一起喝酒，死了都值了。”</p>
嬴胡亥遲疑了一會兒，這才問道：“當初秦國下诏，說但凡是天下老軍，都可以前往關中忠烈城養老。</p>
爲何不去關中呢？”</p>
“唉……”</p>
老黃歎了一口氣：“這诏令當初傳過來的時候，我倒是動了去關中謀生的心思，可是這關中再好，又哪裏有家鄉好呢？</p>
說到這裏，要是當初诏令下來的時候，我能狠狠心，放棄在扶柳的這些家業，去往關中的話，又哪裏會有而今的災劫？”</p>
“世事變幻無常，哪裏能說得清楚呢？”嬴胡亥搖頭道：“齊軍如果不是在扶柳城戰敗的話，也就不會發生屠戮無辜民衆的事情……”</p>
“罷了，不管怎麽說，現在總歸是有一個栖身之所了。”老黃歉然的看着嬴胡亥，“日後，老奴又是有什麽做的不好的地方，家主隻管打罵便是。”</p>
“哪能如此呢？”應胡亥搖頭道：“這邊是戰亂之地，我的家人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過來，過來以後，我們也是一家人。”隻不過，他說的家人過來，值得是收複此地。</p>
說着，他就給老黃上了酒。</p>
看得老黃連聲說：“不敢！不敢當啊！怎麽敢讓家主上酒呢！”</p>
嬴胡亥笑道：“沒有什麽敢不敢的，當年你也算是英雄呢！”</p>
“唉！”老黃聽完後，心中一陣發酸，隻好舉起酒杯來，一飲而盡。</p>
随後，嬴胡亥把目光落在了那頗有幾分姿色的杏花身上。</p>
杏花聽老黃的故事聽得入神，見嬴胡亥看着自己，便緩緩地說道：“奴家以前是繞城人士，父親是商賈。</p>
但是因爲打仗的問題，貨物積壓在一起，沒法子出手，最後讨債帶着一群武夫上門來，不僅搬走了貨物。</p>
還打人殺人……”</p>
杏花哽咽了一聲，嬴胡亥以爲她會哭出聲來，可沒曾想，杏花愣是忍住了。</p>
她隻是哽咽了一下後便繼續說道：“我被送到了軍中，可是被上邊的人選中以後，說我們将來有大用處。</p>
又不聽話的姊妹，轉眼就被砍了頭，就挂在我們一群人睡覺的房間裏……”</p>
杏花說到這裏，整個人的身體，下意識的不受控制的抖了幾下，然後才繼續說道：“所有人都被當做貨物送出去。</p>
妾身看得出來，阿郎是個好人，妾身也算是有了好歸宿。”</p>
“看清楚是誰帶兵，搶奪了你家的貨物，殺了人了嗎？”嬴胡亥問道。</p>
杏花搖頭：“人太多人了哪裏能看得清楚？但是是趙軍，這一點沒錯。”</p>
說完這話後，杏花有些害怕的看着嬴胡亥，她這種單純的人，也知道自己現在說錯話了。</p>
嬴胡亥笑了笑：“趙軍困守北地，需要大量的錢糧重組戰軍，你們隻不過是運氣不好，被趙軍找到了借口而已……”</p>
杏花卻隻是默默的歎了一口氣，她連憤怒的感覺，都不敢生出。</p>
亂世，已經把活着的人，訓得比牲口都溫順。</p>
嬴胡亥則道：“放心吧，有後說不定有機會給你報仇的。”</p>
杏花驚訝的看了一眼嬴胡亥，可嬴胡亥卻已經把眼睛看向了那小婢女平兒。</p>
小婢女平兒愣了愣，怯生生的看着嬴胡亥，似乎沒有想到，家主居然還會關心一下自己的出生？</p>
“小奴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什麽地方，隻知道從記事開始，就被人牙子轉手買來買去，一直都是奴隸。”</p>
嬴胡亥無奈的聳聳肩，這就是這個世界底層百姓們的生活。</p>
王公貴族們，依舊可以醉生夢死，快樂無邊。</p>
可是，這些底層百姓們，真的是可以用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來形容了。</p>
“以後在這裏，大可以放松些，無須過于拘謹。”嬴胡亥說完後，看着三人越發緊張起來後，便笑道：</p>
“我在家裏的時候，也是如此。”</p>
但是，三人顯然不相信嬴胡亥說的。</p>
尊卑貴賤的觀念，他們自從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被灌輸，被深深地打上了烙印。</p>
出生以後，整個成長的過程中，也同樣被不停地灌輸這種尊卑貴賤的觀念。</p>
于是，人自然而然，就會以尊卑的觀念，來看待這個世界是什麽樣子的。</p>
嬴胡亥說道：“用不了多久時間，大軍就會南下，戰事也會結束，想想以後過什麽日子，這個世界，會向着好的方向發展。”</p>
老黃忽然很激動起來，他似乎非常認同嬴胡亥說的這句話。</p>
“早些年在戰場上的時候，天天都在死人，誰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p>
老黃很是感歎的說道：“但是我現在也活了一把年紀了，隻是可惜兒子沒了，斷了後了。”</p>
嬴胡亥樂道：“我看你身闆硬朗，應該還能和女人生孩子，在日後，我們家的産業會越來越多，你總應該努力生幾個孩子，才能幫着我，幫着我的兒子守好家業。”</p>
老黃驚喜道：“阿郎還有兒子？”</p>
“有兩個。”嬴胡亥回想起來源在鹹陽宮的兩個兒子，目中也露出來了柔和之色：“我這麽苦熬，也是爲了将來兒子們能輕松一點。</p>
做爹的，就應該盡到做爹的責任。”</p>
“阿郎放心便是，老奴隻要有一口氣在，都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小郎君的。”</p>
嬴胡亥隻是笑笑。</p>
如果自己真的隻是普通人家的話，一個敢于拼命的老奴，或許真的是能夠保護自己的家業。</p>
隻不過，自己的家業是整個天下。</p>
單獨一個的老農，并不能起到什麽作用。</p>
而嬴胡亥現在做的這些事情，卻能讓他的心又很暖的感覺。</p>
有句話說的很對，殺人太多，會忘掉自己。</p>
嬴胡亥一直都不想因爲自己身居帝位之上，最後變成一個孤家寡人。</p>
“咚咚——咚！”</p>
這會兒，敲門聲忽然傳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