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談明白皇帝這話是什麽意思。</p>
天下安定，君王或許會少操勞一些。</p>
天下戰亂，君王就必定不得安甯。</p>
天下之人，也不得安甯。</p>
君臣順着鹹陽城寬敞的街道上走了一群，重新折回到了皇城邊上。</p>
勳貴們的房舍宅邸，就在皇城外。</p>
這也是老規矩了。</p>
這樣的住址安排，可以讓皇帝想要召見某一位大臣的時候，少花時間。</p>
同樣，也算是既得利益的建築群落，必須在一起。</p>
巴江的府邸，同樣也在這些人的府邸邊上。</p>
紅泥小火鍋正在咕嘟咕嘟的沸騰着，巴江一隻手杵着白淨的下巴，看着那翻滾的火紅色湯汁發愣。</p>
空氣裏已經彌漫着誘人的食物香氣，切成片兒大小恰到好處的鹿肉，正在随着沸騰的湯汁咕嘟咕嘟的上下沉浮着。</p>
這一幕讓人看了去，就下意識的喉頭翻動，唾液直冒，食指大動。</p>
可，巴江卻沒有半點心思。</p>
她現在心裏後悔的要死，總覺得自己昨天晚上不應該假裝自己是聖人。</p>
應該遵從内心最原始的欲望，想做什麽，就去做。</p>
可是，而今機會都已經錯過了，還可能再有嗎？</p>
這當然不可能會再有了。</p>
皇宮中的後妃，遠比自己這個人老珠黃的女子更加嬌媚可人。</p>
皇宮中的禦廚，做出來的飯菜，也遠比自己這雙手做出來的飯菜更加的可口。</p>
巴江内心很是頹廢。</p>
皇帝着韓談爲她挑選夫君的事情。</p>
對于她這樣一個身份尊貴的人來說，她又怎麽會不知道呢？</p>
一個身份尊貴的人，不可能消息不靈通的。</p>
隻要身份到了那個位置，自然而然就會有一大批人過來追随你。</p>
稍微表露點心思，這些人就會生出誓死相随的決心來。</p>
巴江頹然的歎了一口氣，看着窗外又飄飛起來的白雪，總覺得皇帝這會兒已經回宮去了。</p>
仆從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來，換了一個火焰燃燒得更加旺盛的小火爐子。</p>
紅泥火鍋沸騰的就更加厲害了。</p>
巴江感覺，皇帝再不來的話。</p>
這裏邊的鹿肉都要煮得化成糊糊狀了。</p>
桃花釀醇香的花香氣息，也在這房屋中彌漫着。</p>
甚至可以說，這裏邊的氣息，都有些輕微的暧昧感。</p>
一邊上侍奉着的服從看着巴江都已經杵着下巴打盹了，便取來一塊虎皮攤毯子，輕輕地給巴江披上。</p>
沒有人說皇帝已經不回來了，回宮去了這樣的話。</p>
這些侍奉巴江的婢女，生活方面，雖說已經比大秦大部分人都過得好。</p>
但是，如果可以進入皇宮中侍奉巴江，誰有能拒絕這樣的機會呢？</p>
終于，在大雪停下，天地之間，都隻有湯汁翻騰的時候。</p>
皇帝到了。</p>
嬴胡亥帶着一身的落雪，大步走了進來。</p>
“朕還以爲，你都已經等不及了，自個兒吃了呢！”</p>
巴江歡笑着起身，幫着皇帝把身上落了白雪的裘衣脫掉。</p>
白雪彈飛起來，落在皇帝和巴江的頭上。</p>
巴江笑道：“這才真的是一不小心，就和陛下白了頭呢！”</p>
嬴胡亥笑了起來：“朕和韓談走了一圈，鹹陽城裏邊的一切，超乎我們所有人的想象。</p>
秦國富庶了，但是秦國的人，并不小氣。</p>
他們覺得，自己在來年一樣可以豐收，這才舍得把珍藏的糧食拿出來，施舍給那些清苦人家額。”</p>
“這個世界上，可沒有永久的王侯之家。”</p>
巴江趕緊給皇帝斟酒，溫和的笑着說道：“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知道自己該建立起來一種什麽樣的社會風俗。</p>
常言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p>
不管怎麽富貴的人家，總歸會有衰落下去的時候。</p>
但是隻要這種和善的社會風氣建立起來，哪怕自己的後人真的衰落了，也不至于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凍死。”</p>
一般的皇帝，聽不得巴江這樣一番話。</p>
甚至可以說，大多數的皇帝，都聽不得巴江這樣的話。</p>
哪怕他們明知道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務，都在盛極而衰這個普遍規律之中變化。</p>
但是，他們還是不這樣認爲。</p>
甚至于，就單單是巴江那一番話，就已經可以問罪了。</p>
但是，嬴胡亥不一樣。</p>
他知道秦國終有一天是會滅亡的。</p>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長盛不衰的帝國。</p>
而身爲二世皇帝，他唯一能做的，是怎麽創造輝煌。</p>
在這個帝國還強盛的時候，鍛造出這個民族最偉大的輝煌。</p>
哪怕帝國終有一日覆滅了，後人在史書上，透過字裏行間，也一樣可以感受到帝國的輝煌，并未曾腐朽在曆史的塵埃中。</p>
溫熱的酒漿入喉，嬴胡亥感覺那些在風雪中流失的力量，又從四面八方彙聚到了自己的血脈中。</p>
“北上越過河西走廊，前往西域之地去，你跟随朕一并前往。”</p>
嬴胡亥做出了決定。</p>
巴江是商人，而且還是這個時代首屈一指的巨賈。</p>
商人的眼光，和政治家的眼光是不一樣的。</p>
巴江很欣喜，微笑着點了頭，就開始讓人換上新的紅泥火鍋來。</p>
此前的熬煮的時間太久，雖然醇香，但是吃起來以後，食物給人帶來愉悅感，就會大大降低了。</p>
嬴胡亥看出來了，這是一個非常懂得享受生活的女人。</p>
襄陽城也落雪了。</p>
但是襄陽城的雪，沒有關中的大。</p>
寬敞的江面，在冬季的枯水期，水面都已經被凍住。</p>
這個時代和後世最大的不同在于，年平均溫差，遠遠比後世更大！</p>
冷的時候，感覺上天要絕滅人間，不給人活路一樣。</p>
熱的時候，愣是逼着想象力不怎麽高明的古人，幻想出十個太陽橫空滅人間的可怕傳說。</p>
楊端和躺在病榻上，輕輕地咳着嗽，血水順着他嘴角邊上往外流。</p>
女婿楊喜流着淚，跪在邊上，手裏拿着紙巾，輕輕地擦拭着楊端和嘴角流出來的血。</p>
老将軍的眸光和柔和，他輕聲地說：“我十五從軍的時候，昭襄王給我們所有人賜下酒宴。</p>
那個時候，我還見過遠遠地看到過武安君白起……</p>
現在已經幾十年過去了啊！</p>
白起的後代子孫，繼承了他的名字，現在爲陛下驅馳效命，這真好啊！”</p>
“我打了一輩子的仗，滅國六國，打過匈奴，還參與了南征百越的調度。</p>
見過的死人，比骊山上的樹木還多。</p>
還能活到這個年紀，已經沒有什麽值得後悔的事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