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下，沒有傳來那種預想之中的歡呼聲。</p>
相反，很多人都仰着頭，帶着内凹深陷的眼睛，默默地流着淚，看着皇帝。</p>
這是真的餓極了的人，哪裏還有那麽多的力氣歡呼萬歲？</p>
嬴胡亥歎息一聲，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p>
“分出小股部隊，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東斜谷那邊去！”嬴胡亥琢磨着，對着身邊的韓談說到。</p>
韓談低聲道：“陛下，不如臣下領着東廠的兩千番子，先過去看看？”</p>
“此舉有些危險，讓别人去，你就留在朕身邊。”</p>
“遵旨！”韓談便不再說什麽。</p>
蒙炆看着那些窸窸窣窣和稀粥的人，連接歎氣搖着頭。</p>
“朕讓你親自來看戰場上，并不隻是想讓你看到金戈鐵馬的豪情。</p>
我們在打仗，下邊的百姓就在吃糠喝稀。”</p>
蒙炆急忙點頭表示認同。</p>
“就底層的百姓而言，真正想着打仗的人很少。”</p>
嬴胡亥繼續說道：“所以，爲将者到了戰場上以後，就要更加小心謹慎。</p>
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舉動，兄弟們的性命就會瞬間沒了。”</p>
蒙炆拱手拜道：“陛下，末将記在心中了。”</p>
嬴胡亥拍了拍蒙炆的肩膀，笑了笑：“朕知道你很想領兵打仗，但是你要清楚打戰是爲了什麽。</p>
如果打戰隻是單純的爲了殺人，爲了建功立業的話，其實有其他更加方便更快的辦法。”</p>
蒙炆一愣，從思路上來說，顯然是沒有完全轉變過來。</p>
嬴胡亥繼續說道：“戰争，是破壞和殺戮，但是這更是一種守護和責任。”</p>
皇帝很清楚，自己這一代，有蒙恬、有白起、有韓信這樣的名将守護。</p>
那到了自己兒子那一代呢？</p>
他也應有屬于自己的名将守護，蒙炆就非常合适了。</p>
天澤太子蒙炆的親侄子。</p>
至于皇後爲什麽不讓蒙炆上戰場，在擔心些什麽，嬴胡亥很清楚。</p>
錦衣衛是自己一手締造的，但是錦衣衛現在卻又是李由在執掌。</p>
這種微妙地朝堂平衡，誰都不敢輕易打破。</p>
但是，嬴胡亥不在乎，自己隻要還活着一天，就沒有人敢在自己眼皮底下搞那些小動作。</p>
所以，他是把蒙炆當做輔佐天澤太子的名将來培養的。</p>
這樣的一個人，應該讓他知道的更多，而不是單純的僅限于戰場上的厮殺。</p>
看着蒙炆不解的眼神，嬴胡亥緩緩地說道：“那你覺得，爲什麽當初鹹陽保衛戰的時候，我大秦鹹陽城中，人人皆兵？”</p>
“鹹陽是我們的家，我們不守護，誰人守護？”</p>
蒙炆神色肅穆，理所當然的說道。</p>
嬴胡亥颔首：“這就對了，鹹陽是我們的家，但是你反過來看，我們現在到了這裏。”</p>
皇帝指着腳底下的大地泥土說道：“這裏是東斜谷，這裏是我們的家嗎？”</p>
“不是！”蒙炆很果斷的說：“這裏是我們的國土，是祖宗之地！”</p>
“那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守護？”</p>
蒙炆不理解，皇帝爲什麽把守護用在這裏，用征服和鎮守，似乎更加符合他的心裏。</p>
嬴胡亥接着說道：“你的疑惑，源自于眼前這些人。”</p>
蒙炆聽得這話，心中頓時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p>
“陛下所言甚是，臣就是不爽，這些人在叛軍來的時候，他們什麽都不做。</p>
等到叛軍走了，把地方的富戶糧食錢财全部都帶走了。</p>
他們沒得吃，就來找陛下，求陛下救活他們。</p>
那當初，這些逆賊來的時候，他們爲什麽不奮起反抗？”</p>
嬴胡亥笑笑：“那你說，他們當初怎麽奮起反抗？</p>
巴蜀、漢中，全不加起來，就算沒有十萬大軍，那也有六七萬，七八萬的郡兵鎮守，朕當初北伐的時候，都沒有想過從這邊抽調兵馬。</p>
就是爲了穩住這邊的糧庫。</p>
結果反而成全了别人……”</p>
嬴胡亥心中有些後怕，但是卻非常慶幸：“虧的是李斯先一步，把所有的糧草都運送到了關中，否則的話，這後果還真的是不堪設想。”</p>
“一人之力不足以成事，但是多人之力，便足矣搬山鎮海！”</p>
蒙炆說道：“當初鹹陽城中，人人請戰的一幕，我就拿了一個梯子，爬在圍牆上看着的。</p>
這些人不是軟弱，而是自私自利。”</p>
蒙炆搖頭：“或許，在他們看來，換個朝廷，不一樣收稅？</p>
可是，他們卻完全沒有想到，換了一個朝廷之後，自己的生活更加艱難了。</p>
而且現在都已經淪落到了啃樹皮，吃草根的地步了。</p>
知道這個時候了，他們自然而然就想起來陛下的好了。”</p>
嬴胡亥颔首：“是啊，這天下大半的臣民，其實都是這般模樣的。</p>
我們卻隻能如此接納他們，有什麽辦法呢？</p>
誰叫這天下是朕的，任由别人怎麽霍霍，到最後還是朕來收拾的。”</p>
蒙炆有些搖頭：“那這豈不是說，東斜谷之戰，都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p>
“不好說，至少要等到那兩千軍回報以後，才知道具體是什麽樣子的。”</p>
嬴胡亥道：“永遠不要低估了人心的醜惡。</p>
如果，我軍分發糧草的時候，賊軍忽然殺到。</p>
或者着賊軍就混雜在這些百姓之中，那你說，那個時候，我們豈不是就會被他們殺得一個措手不及了？”</p>
蒙炆倒吸一口涼氣，急忙向着人群中看去。</p>
秦軍居高臨下，這些人都在斜坡、山谷中。</p>
嬴胡亥笑着拍了拍蒙炆的肩膀：“豎子，往哪看呢？</p>
朕隻是舉個栗子，我軍越過陳倉道，出乎天下人所有的預料。</p>
占據東斜谷，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p>
倒是鳳縣哪裏，才當真是惡戰之地呢！”</p>
蒙炆幹咳一聲：“陛下，那臣能不能請求去鳳縣觀戰？我絕對不會貿然上戰場的。”</p>
“你的那位踢了你一腳，就把自己腳踝踢得脫臼的那位先生呢？好了沒有？”</p>
蒙炆臉上發燙：“還沒有，他這會兒還在需要人擡着才能走。</p>
末将覺得太丢臉了，就把他安置在了大軍後方吃灰呢。”</p>
嬴胡亥詫異的看了一眼蒙炆，這年輕人……</p>
幹得漂亮！</p>
“行了，打下東斜谷以後，整個褒斜谷那邊，全是亂民。</p>
怎麽治理好，這事情，朕還是打算交給你的。”</p>
“至于朕之前說的那些話，你認真品下，實在不清楚，可以問問蒯徹。”</p>
“想要才成爲一代名将，最基本的素養，就是不恥下問。”</p>
蒙炆那鬥志激昂的臉，一下子就變成了苦瓜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