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陵規模宏大，無需用言語多加描述。</p>
骊山山麓，就是成片的祠堂，宛若皇帝活着的居住的宮殿一般。</p>
王喜（和叛軍将領中的王喜注意區分，這裏是同名了）跪在大殿前。</p>
白雪幾乎将他掩蓋。</p>
嬴胡亥勒住戰馬，翻身下馬在雪地裏留下一串的腳印。</p>
他靜默的看了一眼王喜，伸手輕輕地掃掉王喜頭上的落雪。</p>
“陛下……”</p>
哽咽的聲音艱澀欲哭。</p>
嬴胡亥歎了一口氣：“人總歸有這一步，朕讓你們來這裏爲先帝守陵。</p>
怪朕嗎？”</p>
王喜匍匐着，冰冷的臉頰挨着更冷的寒雪，卻有滾燙的熱淚湧出：</p>
“不恨，這些時日，罪臣看了很多書，明白了很多道理。”</p>
嬴胡亥輕微的點頭：“起來吧，朕去送老丞相最後一步。”</p>
王喜用力點頭，緩緩地起身，卻又弓着身，緩緩地走在皇帝身側，爲皇帝領路。</p>
走進大殿中以後，嬴胡亥才注意到這裏邊，全部都是白發宮娥。</p>
老态龍鍾的宦官，齊刷刷的跪在道路左右兩邊。</p>
昏暗的燭光，因爲大殿大門打開，寒風忽然湧入而變得明暗不定起來。</p>
嬴胡亥看着那些迎着自己叩拜，以額頭貼地的老年宮人們。</p>
内心忽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凄涼感覺。</p>
直到這個時候，嬴胡亥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有很久時間沒有來過這裏。</p>
這片土地之下，埋葬着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一位帝王。</p>
但正是這些一個個平凡的人，鍛造了這位偉大帝王。</p>
一路走去，燭光昏黃，嬴胡亥不自覺的出了一身熱汗，他把身上的裘衣緩緩地解開了一下。</p>
韓談緊跟在皇帝身側。</p>
在記憶裏，嬴胡亥曾經在這邊和一群準備殉葬的宮娥厮混過。</p>
這是二世皇帝的荒唐行爲。</p>
從這邊進來以後，步行二十裏，才是始皇帝陵主祭祀的地方。</p>
在嬴胡亥的記憶深處，那裏有一道秘密的通道，可以直達始皇帝陵深處。</p>
他忽然生出一種想要去見一見始皇帝的沖動。</p>
這種沖動在他心中生出以後，竟然是無法遏制，越發強烈。</p>
皇帝的步伐不自覺地加快了。</p>
穿過大殿後，是一眼看不到頭的直道。</p>
向着骊山之上延伸而去。</p>
嬴胡亥駐足片刻，而今這鋪滿了石磚的大道上，也落滿了白雪。</p>
遠處，有挑着燈籠的老年禁軍，偶爾發出一兩聲咳嗽聲。</p>
但是每一個人，都用盡全力站的筆直。</p>
曾經挑起帝國的脊梁，而今卻已經老邁不堪。</p>
一陣寒風吹過，似乎都會把他們吹到。</p>
垂垂老矣。</p>
嬴胡亥忽然有一種感覺，這裏是屬于死人的世界。</p>
從他踏足，進入前山宮殿開始，這裏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上一個世界遺留下來的，未曾徹底腐朽的一些事物。</p>
“有一日，朕也會終老于此處。”</p>
嬴胡亥忽然輕聲說了一句，他沒法想象。</p>
曆史上的那一天，秦王子嬰白馬素車，向着劉邦投降以後。</p>
項羽入關，挖掘始皇帝陵墓，并将之焚毀之前。</p>
這裏曾經爆發過什麽樣的血戰。</p>
這些和行将就木的老人，也曾顫巍巍的提起已經生鏽的劍。</p>
爲深埋在地下的君王，流幹最後一滴老血。</p>
白發蒼蒼的侍衛，目光注視着皇帝一步步遠行。</p>
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人看到皇帝目中有着兩行清淚落下。</p>
風雪更大更急。</p>
吹得人睜不開眼來。</p>
嬴胡亥也是在這個時候抵達主殿的。</p>
外邊那些自發站在風雪中，挑起燈籠，注視皇帝遠行的老人，也回到了溫和的房間中。</p>
等死的生涯中，這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到皇帝了。</p>
也或許是人生最後一次慰藉。</p>
王绾居然穿着朝服。</p>
是大秦丞相上朝的朝服。</p>
多日不見，嬴胡亥怎麽也想不到，以往那個意氣風發、指點江山，儒道宗主的大秦丞相。</p>
現在竟然會如此瘦小，他就像是一隻枯瘦的病狗，蜷縮在狗窩裏，等待着死亡的降臨。</p>
主殿中。</p>
嬴胡亥擡頭看了一眼嬴政的畫像，這裏煙氣袅袅。</p>
始皇帝的威嚴大氣，卻也難以掩飾這裏濃重的死氣。</p>
“所有人在外邊止步。”</p>
嬴胡亥的聲音落下，主殿大門就此關閉。</p>
“老大人還有什麽未曾了結的心願嗎？”</p>
嬴胡亥輕輕地問道。</p>
王绾站起身來，恭敬地向着皇帝行禮，嬴胡亥看到他跪下以後，再度站起來的時候，就已經非常吃力了。</p>
他伸手扶住王绾的時候，感覺自己摸到的是一根骨頭。</p>
手臂上沒有半點血肉之感。</p>
“老臣想陪着先帝長眠地下，還請皇帝恩準。”</p>
這是王绾最後的心願。</p>
嬴胡亥遲疑了一下，卻還是道：“從這裏到地宮深處，所有知情的人，都已經讓朕殺了。</p>
現在，整個世界上，也隻有朕一個人知道，如何通往地宮深處。”</p>
王绾有些歉然的笑了起來：“陛下以前很殘暴。”</p>
嬴胡亥歎了一口氣：“朕想做個好皇帝，愛卿是好臣子，可惜了。</p>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遂人願的。”</p>
“老臣從沒有一分一毫責怪過陛下。”王琯歎了一口氣：“昨天傍晚的時候，老臣就預感大限将至。</p>
還去仁孝皇帝陵中，見了一眼那不孝女。”</p>
嬴胡亥笑道：“老愛卿在這裏，或許不知道，長安城街面上，早就已經有公子扶蘇和才女荷華的絕美故事流傳出來了。”</p>
嬴胡亥停頓了一下，說：“隻是可惜，兩人最後的歸宿，依舊是仁孝皇帝陵。”</p>
王琯笑了笑：“老臣時間不多了，還請陛下成全。”</p>
嬴胡亥沉默了一會兒，他确實是知道皇陵有一條秘密通道，可以直接深入皇陵地宮中。</p>
那是一個輝煌無比的地下世界，幾千年以後，乃至于上萬年，人類文明隻要存在。</p>
這些東西，就足以震驚任何人。</p>
但是，嬴胡亥似乎并不準備把這個獨屬于自己一個人的秘密，分享給任何人。</p>
王绾看着皇帝的笑容逐漸消散了些許，他深深拱手一拜，退到了一邊上，緩緩地跪坐了下來。</p>
似乎已經是在安靜的等待死亡，等待自己生命最後的時刻到來。</p>
嬴胡亥搖了搖頭，他發現自己對于那些不會威脅到自己江山社稷的人而言。</p>
真的是狠不下什麽心腸來。</p>
更況且，他似乎沒有理由拒絕一個将死之人的請求。</p>
“去往皇陵地宮的路，并不好走，你能支撐到那裏嗎？”</p>
PS：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p>
明日，我們去始皇帝陵，參拜那位人類已經爲止，最偉大的帝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