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掉了嗎?”</p>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阮翁仲勒住戰馬,回頭看去,跟着他沖上來的騎兵不過四五百人了。</p>
“應該甩掉了……”嬴扶蘇道:“防守北門的武将也隻不過是泛泛之輩而已,他們手中也有沒有騎兵,隻是……”</p>
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隻是怎麽都沒有想到,嬴胡亥已一出現在烏氏城外邊,我們所有的算計和布置,竟然變得如此不堪一擊。”</p>
“何須氣餒?”阮翁仲大氣的說:“我們此舉本就是逆天而行,</p>
逆天之道,非常道也,若是那麽容易就成功了,還好意思說自己是逆天而行嗎?哈哈哈……”</p>
嬴扶蘇也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将軍說的極是,逆天之舉又怎麽會那麽容……不好!我們前方怎麽出現這麽多的人?”</p>
阮翁仲急忙轉過身去,那天與地連接的視線極限處,黑壓壓的大一片鐵騎突兀的出現。</p>
綠色的草地上,黑色的鐵甲,鋪天蓋地……</p>
“是秦軍!”阮翁仲臉色難看的說:“我們想辦法殺出去!”</p>
“将軍!”嬴扶蘇急促的呼喊了一聲,正要縱馬狂沖猛殺的阮翁仲驟然勒住怪獸一樣的戰馬,轉頭喝道:</p>
“何事?不用害怕,跟在我身後便可,能殺我阮翁仲的人,這個世界上還沒有生出來呢!”</p>
前方,鋼鐵洪流碾壓而來,天地之間都回蕩着隆隆作響的聲音,大地在鐵蹄之下顫抖。</p>
“白”字大旗迎風招展,漫卷而來的鐵騎,像是要滅世。</p>
看到“白”字大旗以後,強如阮翁仲,也不自覺的懼怕起來。</p>
“人屠!”阮翁仲的聲音凝重至極。</p>
“将軍!”嬴扶蘇臉色很白,嘴唇也在不受控制的輕微顫抖,可他卻故作豪邁的一笑:“我去,他們倘若是能生擒我嬴扶蘇,定然是大功一件。</p>
我可以死,但公子不能沒有将軍輔佐,若公子無将軍輔佐,如何成就大業!”</p>
阮翁仲橫過掌中丈二金人,眸光看向西邊,金色的夕陽從天地盡頭投射而來,他的眸子在一瞬間染成了金色。</p>
人屠未至,他們就已經知道往前沖必死無疑。</p>
“呵!”阮翁仲道:“又是夕陽,再見夕陽。這讓我想到了和匈奴人血戰的那些日子。”</p>
他回頭看了一眼嬴扶蘇:“你這是讓我逃了?”</p>
嬴扶蘇終于不再懼怕,他和阮翁仲對視着:“公子遠比我們個人的榮辱和生死重要。”</p>
“我可以死,将軍可以死,但在這個時候,隻有我可以死,将軍一定要活下來!”</p>
阮翁仲看着嬴扶蘇目中決然的神采,他金色的眸子裏,緩緩地滾出炙熱的兩行淚。</p>
“咚!”</p>
金人落地,阮翁仲翻身下馬,跪在嬴扶蘇馬前,重重的磕頭。</p>
嬴扶蘇在馬背上,微笑着,然後緩緩的驅馬,從跪在地上的阮翁仲身邊走過。</p>
如雪的龍駒白馬打着響鼻,昂揚着頭顱,金色的夕陽照在它和主人潔白的衣裳上。</p>
這一刻,是神聖的一刻。</p>
忠肝義膽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值得尊敬和稱頌的。</p>
“走!”</p>
看了一眼那個像是要走進金色光輝中的背影,阮翁仲抹掉臉上的淚水,咬咬牙翻身上馬。</p>
“恭送長公子!”</p>
五百殘兵中,有人扯着沙啞的嗓子,大喝了一聲。</p>
“恭送長公子!”</p>
夕陽下,五百殘兵人馬如黃金澆築而成。</p>
“哈哈哈……”</p>
前方,那已經走進夕陽中的背影,發出蒼涼的笑聲。</p>
阮翁仲縱馬重新選擇了方向出逃。</p>
“但凡走了一人,提頭來見!”</p>
純黑不見一根雜色毛發的戰馬上,白起面無表情的下令。</p>
“咚咚咚……”</p>
戰馬瘋狂的追了出去,人屠軍人人手提陌刀。</p>
嬴扶蘇昂揚着頭顱,他認爲長公子扶蘇是真正的王者,哪怕死,也應該保持應有的風度和威嚴。</p>
人屠軍的人圍了上來,嬴扶蘇眼眸威嚴沉穩大氣,宛若是帝王在巡視自己的疆域般,而不是一個階下囚。</p>
這一刻,他認爲自己絕對不能令公子扶蘇蒙羞。</p>
“孤乃大秦長公子扶蘇,你家主将何在?”</p>
一騎呼嘯而來,陰冷的笑聲從白起口中發出,像是夜枭在哭嚎,死神狂喜的後情緒失控的啜泣。</p>
“嗡——”</p>
陌刀一揮,長公子嬴扶蘇所有的驕傲,都瞬間化爲一具死屍。</p>
白起伸手将那倒飛上高空的人頭一把抓在手中,他把陌刀搠在青草離離的地上,雙手捧着長公子嬴扶蘇的人頭,無視那正在滴落的溫熱鮮血,湊到了自己面門前。</p>
這個動作,幾乎鼻尖對着鼻尖。</p>
沒有人敢見到長公子扶蘇的時候,一刀就将他斬首;正如同當年在長平之野一樣,沒有人認爲白起敢把趙國四十萬降卒全殺了一樣。</p>
這段曆史,隔着兩千年,依舊讓人覺得毛骨悚然。</p>
可是白起照樣坐了,所以殺一個嬴扶蘇而言,隻是揮刀、收刀那麽簡單。</p>
他臉上露出極爲殘忍的笑容:“你以爲你能阻擋住我前進的腳步?這天下間,隻有皇帝一個人可以。”</p>
“呼呼呼——”</p>
狂風在阮翁仲耳邊吹過,他在馬背上回頭的瞬間,看到了嬴扶蘇倒飛上天空的人頭,更看到了那無頭屍體胸腔中噴湧而出的熱血。</p>
他來不及悲傷,人屠軍兩翼合圍過來的鐵騎速度飛快,隻是一眨眼,他們的退路就像是被截斷了。</p>
天色摸黑,人屠舉火。</p>
五百騎像是寒冬中取暖那樣互相擠在一起。</p>
阮翁仲捏緊了手中的金人,看着那緩緩驅馬走到自己面前的白起,嬴扶蘇的人頭就挂在他的馬鞍上,伴随着戰馬的走動,而晃來晃去。</p>
“本該入土了的人,又何必出來丢人現臉呢?”白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p>
“你在北疆,頗有戰功,令匈奴人畏懼膽寒,長城之上,尚且有你的塑像,以此威懾匈奴人。”</p>
阮翁仲看着白起,目中忽而恢複了平靜,不怒不悲,但卻一片漆黑,不見任何慌忙,仿若是他的整個眼眸都已經徹底變成了玄黑色。</p>
“你是人屠白起後人?”</p>
白起道:“是。”</p>
“那你可知武安君白起最後的命運是什麽?”</p>
白起平靜道:“遭君王猜忌賜死。”</p>
“你認爲你将來的命運是什麽?”</p>
白起忽然伸手從腰間解下一個酒壺,伸手丢給了馬背上的阮翁仲,阮翁仲單手抓住酒壺,幾大口全部喝光,盯着這酒壺,他目中滿是追憶之色。</p>
卻不知,他追憶的又是些什麽。</p>
是曾經的功勳榮辱嗎?</p>
又或者,隻不過是年幼時候,清貧的家裏,父親正在喝入口中的濁酒。</p>
又或者,是第一次得到公子的禮遇,爲他埋葬了從出生到死亡,都一直清貧的父親?</p>
又或者,是年少時候,踏入金戈鐵馬之前,曾經對那個女孩兒許下的承諾?</p>
若無意外,她現在應該已經爲他人的祖母了吧。</p>
可惜,也不可惜。</p>
“我清楚我的命運。”這一刻,白起整個人從上到下,是純粹的沒有任何雜質的殺人利器,“你可曾聽過一句話?”</p>
阮翁仲道:“什麽話?”</p>
白起說:“太平本是人屠定,人屠何須見太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