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嬴胡亥看着寂靜無聲的文武百官,緩緩道:“諸位愛卿,可暢所欲言,不管言詞如何,朕素來不會因言語而治罪于他人。”</p>
孔鲋眼睛看了看左右,嘴角含笑,他祖先孔丘,便力求恢複周代禮樂制度。</p>
而今自己身居高位,天子親近,若是不将祖先遺志變爲現實,那豈非對不住自己身體中流淌着的血液?</p>
念及于此,孔鲋便要欣然出列,準備率先發表自己對于分封諸王制度的由衷贊美。</p>
卻不曾想這個時候,吏部尚書李斯率先一步拱手出列,朗聲道:“陛下,臣有本奏!”</p>
“李愛卿本就是我朝肱骨之臣,你對分封諸王之法度,有何看法?但說無妨?”</p>
滿朝諸公,估計不用等李斯開口,就已經知道李斯在想什麽了,他是絕對的郡縣制忠實者,分封諸王制,簡直就應該釘在恥辱罪惡木樁上一萬年不得翻身。</p>
但李斯之所以爲李斯,便是因爲他做事情,素來不是常人能揣摩得到的。</p>
“啓奏陛下,分封制朝議之前,臣尚且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禀告陛下。”</p>
嬴胡亥颔首道:“愛卿快說。”</p>
李斯拱手道:“自蕭何調離禮部侍郎這一職務之後,禮部侍郎尚且空缺下來,所以臣提議,何不從眼下六部百官之中,挑選出一位足可以勝任此官職的官吏?”</p>
立在戶部列隊中的蕭何,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隻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自己什麽事情都不知道。</p>
尉先生就在他側列,眼睛飛快的瞟了一眼蕭何後,自個兒也學着蕭何的動作。</p>
從嬴胡亥的角度看去,這兩人就像是變成了泥塑石雕一樣,恐怕是呼吸都已經消散不見了一樣。</p>
“那不知愛卿可有合适人選?”嬴胡亥心中忽然覺得李斯真的是一肚子壞水……不對,應該是一肚子智慧啊。</p>
自己正要想辦法整治一下孔鲋的時候,李斯都不用自己有任何表示,就已經明白自己想要做什麽,甚至都已經幫着自己把事情安排上了。</p>
這樣的大臣,這樣的人,誰不喜歡?</p>
李斯拱手道:“我朝野上下,孔鲋雖不說有爲官資曆,但是其來自于齊魯孔府,乃是孔丘之嫡系後人,足可爲禮部侍郎,爲我大秦執掌禮樂教化。”</p>
孔鲋聞言,目露驚喜之色,看向了李斯。</p>
這六部侍郎的職務,可遠遠不是大秦學宮祭酒比得上的啊,更況且自己現在一心想要恢複周禮,若是得爲大秦禮部侍郎,縱便不是尚書,那也絕對是一等一的事情。</p>
嬴胡亥目光一轉,看向孔鲋,颔首道:“孔鲋意下如何?”</p>
孔鲋拱手出列,拜道:“承蒙陛下厚愛,老臣願爲我大秦執掌禮樂,秉承初心,教化天下!”</p>
“好!”嬴胡亥贊許不已,伸手指着孔鲋,對這白官道:“爾等可曾看清楚了,這才是我大秦猛士風範,雖兩鬓斑白,但依舊緻力于天下大治。</p>
勇士者,非披堅執銳,厮殺疆場之上,方才爲勇士,朝堂之上,敢于爲天下請命,爲天下謀取利者,同爲勇士!”</p>
孔鲋心下快意,他拱手再拜:“陛下謬贊了,老臣愧受。”</p>
嬴胡亥笑道:“言重了……話說,諸公子,對于分封,如何看待啊?”</p>
孔鲋心思一轉,看着皇帝聲音都還沒有落下,就已經拱手出列的公子将闾,心下有些遲疑,自己這是……</p>
再一看那案首挺胸,立于吏部最前列的李斯,孔鲋心下一驚,大秦朝堂之上,果真卧虎藏龍啊,自己這是一不小心,就已經鑽到了套兒裏邊去。</p>
本來自己都憋着一股熱血往前沖,準備舌戰群臣,以泰山壓頂之威猛,蓋壓萬夫,促成分封的。</p>
可是李斯忽然來這麽一手,讓自己成爲禮部侍郎……</p>
禮部侍郎的官職是做什麽?職責是做什麽?</p>
嘴上說着執掌禮樂,教化萬民,是禮部尚書的副手,而實際上,這個官職的作用更加偏向于監督禮部尚書做事情。</p>
也就是說,自己現在首要的事情,是盯着大秦朝廷上下有沒有什麽不符合禮儀的地方,是監督,而不是執……</p>
怎麽感覺,像是有意爲之?</p>
孔鲋心中暗自琢磨起來,他随即自責起來,陛下如此信任臣子,臣子又怎麽敢懷有這樣的心思揣測陛下?</p>
如果陛下不同意,那又怎麽會交付朝議?臣子該死!</p>
君子欺之以方,或許說的就是孔鲋這樣的人。</p>
公子将闾朗聲道:“啓奏陛下,分封與郡縣制,先帝臨朝的時候,就已經商議過這件事情。</p>
更況,現在我朝新政之後,所有官員,都以科舉取才,若皇子單純的因爲是帝王血脈,就可以坐鎮一方爲王,豈非與科舉制度的宗旨違背?”</p>
“臣覺得公子将闾所言有力!”公子高拱手出列道:“所謂之科舉,陛下曾戲言說;‘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便是科舉的魅力所在。</p>
如果臣等因爲是先皇血脈,就可以貿然淩駕于科舉之上,這對于即将舉行的科舉,豈非是一種壓制?</p>
若皇族生而具有特權,那天下之人如何看待陛下所言的‘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p>
嬴胡亥面有遲疑之色,但心中卻也明白,這兩家夥都是人精啊。</p>
看似氣勢洶洶的發問,實則卻明白自己心中想要的是什麽結果,所以才這般理直氣壯。</p>
“内史騰。”嬴胡亥看向戶部尚書内史騰。</p>
内史騰拱手出列:“啓奏陛下,昔年我大秦被中原之國視爲蠻夷,國力羸弱不堪,後來商君變法,方才令我大秦強大起來。</p>
主要願意就在于軍功賞罰,極爲分明,便是皇族子嗣,也依舊要立有軍功,方才可獲取爵位和特權。</p>
如果現而今僅僅以爲諸公子是先皇血脈,就大肆分封,那這豈非是本末倒置,令天下人看廟堂高處,生而特權?</p>
這樣的話,那不僅我大秦時代沿襲的軍功爵位恐将受損,就是陛下新政所即将達成的科舉制,也将功虧一篑了。”</p>
嬴胡亥細細琢磨,又看向兵部尚書蒙恬,征詢起來:“大将軍的意思呢?”</p>
蒙恬冷着臉出列,先是朝着皇帝拱了拱手,随後轉過身來,雙眸冒着寒光,凝視着諸多朝臣:</p>
“微臣之意,妄言分封諸王,裂我大秦疆土者,當斬!”</p>
知道這個時候,一直想要表達自己和公子将闾、公子高站在一起的公子田,終于找到了機會,他扯着嗓子嗷唠一聲:</p>
“臣附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