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胡亥愣了一下，一邊上的司馬欣上前一步道：“誰殺的人？爲什麽殺人？”</p>
村長連忙點頭，指着一邊的滿臉油黑的漢子說：“死掉的這個婆娘，是他的。</p>
他在三年前，用一袋子粟米的價格，把他的婆娘典妻給了我們村的二漢，三年之内他婆娘生的娃，歸二漢。</p>
但是三年過去了，他婆娘都沒有給二漢剩下個娃。</p>
三年後，他來收回他婆娘，二漢不幹，說覺得自己虧了，都沒有生下娃兒來。</p>
但是他又收了我們村周狗的粟米，今天就要把他的婆娘送給周狗，典妻三年。</p>
可二漢不給，他就帶着周狗來搶人，結果三個人動起手來，二漢拿鋤頭吓唬人，沒曾想真的把人給一下給挖死了。”</p>
“典妻？”嬴胡亥眼睛都差點蹦出來：“你他娘還真是個人才啊，這都能想得出來，你婆娘和娼妓有什麽區别？”</p>
“陛下——”司馬欣壓低聲音，在嬴胡亥耳邊快速說道：“典妻這東西，很多地方都有，許多娶不到婆娘的人，就用這種辦法傳宗接代。”</p>
嬴胡亥隻覺得惡寒，都說封建社會是萬惡的，然而自己做了封建社會最大的頭頭。</p>
今天算是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麽叫做萬惡。</p>
偏生這種萬惡，他還無力改變。</p>
深吸一口氣，嬴胡亥這才道：“二漢！你與他的契約到了，強行留下這女人，本就不符合道義，你可知罪？”</p>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二漢急忙磕頭：“隻是皇帝啊，村長說的有不對的地方，這個女人已經懷了小人的種，已經有幾個月了，隻是現在還顯現不出來。”</p>
嬴胡亥眼睛看了過去，村長立刻道：“話是這樣說，可是典妻的規矩在這裏，二漢又不願意出更多的粟米延長時間。</p>
這女人的男人也已經收了别的粟米，她就應該歸别人啊！”</p>
嬴胡亥眉頭緊皺：“依照風俗，理當如此，二漢你殺了人，你可知罪！”</p>
“小人知罪！”滿臉油黑的二漢跪在地上，撲在那女人幹瘦的屍體上，放聲痛哭了起來。</p>
嬴胡亥道：“村裏長老可在？”</p>
後邊幾個白發老人擠上前來，一并掙紮着要給嬴胡亥跪下，嬴胡亥看了一眼，急忙道：“長者無需多禮！”</p>
“依照我大秦律法，殺人者死！民間村裏私鬥者，一律處斬！</p>
你三人起了争端，卻不往府衙之中去找亭長縣官來裁決，反而私鬥，這才導緻這身懷六甲的婦人命喪黃泉，一并處斬！”</p>
皇帝的話音落下，頓時吓得三人跪在地上，齊齊磕頭求饒。</p>
嬴胡亥站起身來，看了一眼村長，還有幾位族老，緩緩道：“你等對朕的判決，可有異議？若是有，可當面提出！”</p>
“依照我大秦律法，确實三人都該處死，隻是皇帝啊，這事情上一次草民就已經請亭長去，但是廳長說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他懶得管，所以才會有私鬥發生的！”</p>
“你此言屬實？”嬴胡亥目光一寒，村長急忙磕頭道：“小人此言句句屬實！”</p>
“把亭長宣來！”</p>
嬴胡亥冷聲喝道！</p>
錦衣衛即刻領命而去，足足半個時辰以後，醉醺醺的亭長這才被錦衣衛看押了過來。</p>
醉眼朦胧的他一睜眼，便看到周圍如此多刀槍劍戟，寒光閃爍，那一身酒醉都吓得直接變成了冷汗！</p>
“朕問你，此前這村長可有找過你，讓你來調節這三人關于典妻的争端？”</p>
“有！有找過……”亭長話說到一半，猛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随即又狡辯道：</p>
“沒！沒有的事兒，要是他們找過我調節，我怎麽可能不來呢？”</p>
“皇帝，他在撒謊！”村長臉紅脖子粗的嚷嚷着。</p>
嬴胡亥輕蔑一笑：“村長，你當初找他的時候，可有人證？”</p>
“有！除了我們村的十多條漢子，還有隔壁寨子的人，他那個時候就得隔壁寨子的暗娼香香花家裏快活完了不給錢，香香花就能給草民作證！”</p>
嬴胡亥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這真的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啊，自己治下的子民們呐……</p>
“你逛窯子不給錢！這事情沒人管？”帝辇中，皇後的聲音傳了出來，“陛下，這樣的人留下來作甚？砍了吧！”</p>
“朕知道了。”嬴胡亥揮了一下手，臉色也逐漸冷了下來：</p>
“皮肉錢最爲辛苦，也素來被人看不起，你連這樣的人都要欺淩，朕留你不得！也無需傳喚香香花來指認，拖下去砍了！</p>
将他所有的家财取出，贈與香香花！”</p>
亭長頓時吓得渾身發抖，一個字都說不出口，錦衣衛走上前去，手起刀落，一顆大好的頭顱咕噜噜落地。</p>
圍觀的鄉民紛紛叫好，這時候估摸着隻要誰帶頭喊個萬歲，一群沒什麽見識的老百姓，也要跟着喊起來了。</p>
“你等三人，皆因爲典妻而除了人命，按照我大秦律法，理當處斬，但朕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自今日起，着縣令收押，即刻送往吳中，作爲修繕水利的奴婢，勞作到死！”</p>
三人隻有絕望的跪在地上，像是爛泥一樣，徹底癱瘓似得。</p>
至于冤枉。</p>
他們當然是喊不出口的，畢竟大秦律法，這樣的行爲是要處斬，以儆效尤的。</p>
“傳令下去，讓縣丞、縣尉、縣監三人，在前方三十裏的驿站等着，朕隻見他們三人，敢多一個人來，斬！”</p>
“喏！”</p>
錦衣衛大聲應喏，随機飛馬去報。</p>
嬴胡亥站起身來，諸多圍觀的百姓紛紛在泥濘的地面上跪下，一個人也不敢擡頭。</p>
嬴胡亥拱了拱手：“子民們，大秦出現這樣不作爲的亭長，乃是朕用人不當所緻，朕對你們承諾，勵精圖治，發憤圖強，再也不讓這樣的情況出現。”</p>
“萬壽！”</p>
“萬壽！”</p>
萬壽是民間祝酒詞，舉杯之際，微笑說“萬壽”，便是祝福語。</p>
鄉民不懂得禮節稱萬歲，但“萬壽”卻已經足以表達他們對于皇帝的擁戴和感激了。</p>
嬴胡亥重新登上帝辇，歸于鹹陽的隊伍，在不是多麽嘹亮的萬壽呼喊下，重新踏上歸途。</p>
直到車隊走遠了，蒙蕙這才将目光從哪個死掉的婦人身上收回，她往車船外撒了一把錢：</p>
“拿過去，讓他們将那個婦人好生立碑安葬！”</p>
“喏！”</p>
錦衣衛的人急忙接住錢，縱馬沖了回去。</p>
蒙蕙伸手撫摸着座椅，很是不安，嬴胡亥笑着看了看她，蒙蕙無比勉強的笑了笑，她說：</p>
“陛下，我和那個人都是女人，可她的命，怎麽這麽苦？”</p>
嬴胡亥拍了拍蒙蕙的肩膀：“我們執掌整個帝國，做下決策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些最底層的百姓。隻是……”</p>
“隻是什麽？”</p>
“隻是無論我們做出什麽樣的決策，他們的日子依舊是這麽苦。”嬴胡亥沉默了一會兒，接着說：“而且還要苦幾千年。”</p>
三十裏外驿站，縣丞、縣尉、縣監三人跪在官道正中，渾身發抖的看着官道盡頭那巍峨走來的隊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