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不問清醒過來,聞見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

他并沒有就這麽從床上起來,而是開始回憶起自己當初在【虛拟的真實】裏,度過的一個關于終極副本的記憶。

在那一次,甯不問他們去的終極副本，應該算是魔法文明。那個副本的過關要求和如今這個副本的通關要求一樣,也是需要在那個時代迎來世界末日。

世界末日這個概念,說出來人人都能說上兩句，但真正想要将它實現，卻是一個相當困難的事情。

人類的生命力，太頑強了。

論體能,論壽命,在這顆星球上比人類強大的物種多得是,可最後成爲霸主的卻是人類。除去人類本身的才智之外，生命力也是相當重要的元素。

曆史上，人類已經經曆了很多次類似世界末日一樣的危機。

冰川時期、黑死病、世界大戰。

甚至是後來的潘多拉。

人類好像每一次都在絕處逢生,隻要還有一個人活着，這個人就能慢慢的将人類這個族群重新發展起來。

在【虛拟的真實】裏，因爲第九代的玩家時間隻剩下二十年不到,甯不問在魔法文明的終極副本裏，也沒能做出多少成績來。隻是他親眼看見，第九代的玩家一個個被副本裏的npc冠上“惡魔”“瘋子”“撒旦”之類的稱号然後被殺掉而已。

一個人,和一個世界對抗，真的很難很難。

最關鍵的是，終極副本裏的人,很多已經不單單是npc了，他們有很多曾經都是玩家。

潘多拉曾經給過甯不問一個選擇，要不要移居潘多拉，甚至還可以帶着幾個親朋好友去，隻是甯不問拒絕了。如果他沒有拒絕，那麽他現在也應該是這幾個終極副本世界裏的居民了。

甯不問曾經在那個魔法文明的世界，和不少曾經是玩家的人交好。

隻是當他們得知自己的任務内容之後，免不了要和甯不問站在對立面上去。

甯不問不敢再想下去。

潘多拉封印他們的記憶是對的。

如果一直記得，恐怕他們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内，都沒有辦法振奮精神了。

談先生有一點說的很對。就是目前這個科技文明，是七個副本當中相對來說最爲安全的。

當初在魔法文明裏，甯不問之所以很少有動作，除去是想要去體驗一把之外，也是因爲魔法文明世界裏的居民實力都很強。

魔法文明尚且如此，修真文明恐怕就更加不用說了。

名義上七個終極副本是一樣的，實際上按照難度來說，科技文明應當是最容易的。

原因很簡單，因爲玩家對科技文明的世界最爲熟悉。

而面對其他六個未知的文明，想要去完成任務就有些太過強人所難了。

甯不問深呼吸了一口氣，從床上起來。

他的道具卡差不多有一萬多種，個人體質能力也已經進化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簡單來說，如果甯不問現在想要預測這個世界裏下一次的彩票号碼，那麽隻需要用一次能力就能得知。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甯不問的運氣又很好。

起碼在七個終極副本當中，他所選擇的副本已經是最簡單的那一個了。而程浴血，在這個副本裏也曾經有過兩次經驗。

那麽，首先去找到程浴血，聽聽他對這個副本世界的看法好了。

八十多年的時間，其實可以不用那麽着急。

甯不問在這個副本裏的身份沒有任何改變，他曾經住過的福利院，他曾經吃過的餐廳，他曾經走過的公園，都可以在這個世界找到，好像他原本就是這個世界的人一樣。

除去一些細節上的改動，大方向幾乎沒有變化。

如果沒有潘多拉的出現，那麽地球就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才對。

甯不問走出公寓，看見眼前的世界有些愣了。

不……不是科技文明的世界麽？爲什麽他現在感覺自己像是來到了植物世界一樣。

此刻呈現在甯不問面前的，是一個綠化程度相當高的城市。

樹木高聳入雲，綠草如茵，水果鮮花遍地都是，仿佛一個巨大的花園。地面上的也多是林蔭小路，幾乎看不見任何車輛流動，倒是看見騎馬的、騎牛、騎自行車的比較多。

天空也很藍，空氣意外的清新，這些都是甯不問在以前的副本裏很少感受過的。

更奇怪的是這裏的人，他們的臉上一個個都洋溢着幸福快樂的表情，似乎對面前的生活十分滿意。

甯不問走了大約半個小時的路，很少看見一個悲傷的表情，偶爾有幾個，也很快就恢複了過來。

這個場景，有些似曾相似。

當初危雨在【夢想成真】副本裏，營造出來的世界也是如此。

隻是當初危雨造出來的世界，美好的有些過于不真實，而這個世界，卻相對來說是真實的多。

最主要的原因，應該還是這些東西吧。

甯不問看向四周。

在這些花草樹木上，寫滿了各種各樣的标語。

“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

“感謝世界，感謝大地。”

“活着就是一件最爲美好的事情了。”

“不要擔心，你的身邊有我。”

……

房屋建築的外壁上，也有很大的宣傳牌，放着各種各樣舒緩人心的音樂。

聽覺、視覺、味覺，都給人帶來一種輕松舒适的感覺。在這樣的環境下，就算真的産生什麽悲傷的情緒，也維持不了很久。

甯不問和程浴血一起進入這個副本之前，程浴血曾經說過，“去最大的圖書館那裏等我。”

所以，甯不問這一路的方向便是圖書館。

因爲不知道哪個圖書館是最大的，甯不問連續問了好幾個路人，大家都熱情的告訴了他地址，甚至還推薦了幾本不錯的小說給他看。有一個帥哥還表示自己的自行車後座可以再多載一個人，可以帶着甯不問去。

甯不問委婉拒絕了。

不過，倒是可以多聊聊。

“太麻煩你了不好。”甯不問有些害羞的說道，“自己的事情，還是自己處理吧。”

“不用這麽客氣，我們都是兄弟。”騎自行車的男人微笑道，“以前的我也臉皮薄，害怕給人家添麻煩，實際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我們活下來不容易，都要好好享受生活才對。”

“是啊。”甯不問附和道，“我打算去圖書館那邊好好看看書，多陶冶一下自己。”

“加油。”自行車帥哥對着甯不問笑道，“有什麽事情，就說出來，大家都會幫你的，再見。”

“再見。”

甯不問揮揮手，臉上的笑容一點點的淡了下去。

他通過這短暫的交談，能夠很清楚的感覺到剛才那個人說的話都是發自真心的。

事實上，他的個人體質能力，也在他到達這個副本世界的時候，就已經給出了一些信息。

“這是一個和平的世界。”

太過和平了。

人類幻想的烏托邦極緻，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

而他們這些玩家的任務，卻是要爲這樣的世界帶來末日。

簡直可笑。

甯不問繼續往前走着，不知不覺當中，就來到了這裏最大的圖書館裏。

程浴血會在這裏麽？

甯不問并不清楚，但好歹試一試吧，估計不會隔得太遠，畢竟他們還有道具卡能用呢。

隻是甯不問不理解的是，爲什麽程浴血要約在圖書館，而不是約在别的什麽地方？

剛走進圖書館，甯不問就察覺到了道具卡使用的波動。

是程浴血麽？

甯不問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在發着些許的微光。

看來他就在這裏。

甯不問當即就在這個圖書館裏找了起來。

沒想到會這麽順利啊。

他一路走到三樓，推開了一間閱覽室的門，然後看見程浴血正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看書。

陽光灑進來，讓程浴血看起來多了好幾分與衆不同的聖潔。

他原本就好看，在這樣的光線上更是美出了新高度。

除去甯不問之外，這個閱覽室的其他人，也沒有什麽心思在看書，反而全部都在看着程浴血。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就算是副本裏的人，也是有着正常的審美标準的。

甯不問小心翼翼的湊了過去，内心裏還有些小激動。

就算這些人看的再多，這個人也是他的。

就算是老夫老妻了，有些時候，換個角度，甯不問還是會被程浴血的美色給擊中。

顔控沒得救了。

“你來了。”程浴血翻了一頁書，然後将書推到了甯不問的面前，“我知道你想要問我什麽，不如你先看看這本書上的記載吧。”

甯不問知道程浴血每一次做事都是有深意的。這個時候表現的這麽正經，恐怕這本書不同尋常。

隻是程浴血的速度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這種關鍵道具，原來這麽簡單就能得到的麽？果然，來過兩次的人還是比我有經驗。

甯不問沒有着急去看書，而是第一眼去看了程浴血。

程浴血的狀态似乎有點不太對。

或者說，從開啓【貪婪】的衍生碎片，到在潘多拉空間裏見到談先生之後，程浴血的狀态就變得很不對。

似乎……有些脆弱。

甯不問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感覺。

程浴血向來強大，就算在深層夢境當中，程浴血也有自己那一份驕傲在。

他從一個普通人變成如此這個模樣，他經曆過那麽多的痛苦和失落，才能成長爲如今的程浴血。

甚至，連深層夢境裏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程浴血也能夠坦然面對。

甯不問已經很少在程浴血身上看見“脆弱”這個情緒了。

可是現在，他卻又清清楚楚的感覺到了。

爲什麽？

“你不要多問，先看完這本書你就知道了。”程浴血覆上了甯不問的手，“看完之後，你就明白這個終極副本，到底困難在什麽地方了。”

甯不問看着程浴血，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點了點頭。

或許，真的有什麽是不能說的吧。

終極副本給玩家帶來的，不是危險，不是精神打擊，而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人性拷問。

甯不問的想法隻在一瞬間就已經換了好幾個，在外人看來，甯不問是無縫銜接的接過美人的書開始看的。

這是一本裝潢的很普通的曆史書。

直白點來說，是近代史。

“一千一百年前，爆發數百種癌症，人類滅絕五分之三，十室九空。人類爲了生存，病人主動要求進行人體試驗……據不完全統計，死于人體試驗的高達一千萬人口。”

甯不問看見這些圖片，手有些發抖。

他翻過一頁，又看向了下一段。

“九百年前，遭遇異獸襲擊，全球剛剛恢複生機的人類數目再度銳減至一億，其中五百萬多爲幼兒。”

上面的異獸，甯不問看的很清楚。

這些都是高級魔獸。

甚至，在其中他還隐隐約約看見了阿織的身影。

是了，司南也是遺留者，他也曾經經曆過終極副本，所以這裏面出現阿織也沒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他又翻過一頁。

“七百六十年前，剛剛恢複生機的人類建立國家三十二個，其後五年内相繼爆發多國戰争，死于戰火傷害的人類數不勝數，人均壽命不到四十歲。”

上面的數據殘酷到讓甯不問這個看書的人都覺得冰冷入骨。

“事後，挑起國家戰争的恐怖頭目‘血’，被處以999年的無限徒刑，關押至最深處的黑暗地牢。”

甯不問看到這裏，連忙擡頭去看程浴血。

“繼續看。”程浴血回答了這麽三個字。

甯不問覺得這本曆史書變得沉重了。

看到前面的時候，他就已經有所猜測了。

可是現在，猜測變成了真的。

甯不問隻好接着看了過去。

“……五百年前，地殼運動，火山噴發、地震海嘯等自然災害持續十年，人類數目降低至三千萬。”

這應該是魔法類個人體質玩家和道具卡的力量，排名前一百的頂尖玩家和s級的道具卡都能夠做到這個程度。

相比起戰争什麽的，自然災害什麽的要簡單粗暴，也要管用的多了。

可見，一代又一代的玩家，他們是開始一步步在提高自己的效率。

“四百年前，空氣污染嚴重，名爲‘撒旦’的病毒席卷全球，人類數量銳減至不足一萬，人類繁衍一度依賴于克隆。”

“克隆技術爲人類替換掉了充滿病毒的器官，人類掌握了病毒的創傳播方式，終于控制住了病情。如今‘撒旦’病毒的樣品，存于國家博物館當中。”

“一百年前，由于醫療事故，喪屍病毒爆發，人類城市接連失守。直到五年前，喪屍全部被人類消滅。”

普通的疾病、自然災害、異獸、戰争都不能消滅人類的話，那麽就換成人類轉化而來的喪屍好了。

書本上記載的喪屍，傳播力度快，隻要通過啃咬，被咬的人類在短短五個小時之内就能轉化爲喪屍，而且喪屍還具備進化能力。

最慘的時候，人類隻剩下了一座城。

可是，喪屍病毒的配方還是被研制了出來，上帝再一次的眷顧了這個星球。

……

甯不問看着這一本近代史，幾乎以爲自己在看一本不知道是哪個九流作者編出來的小說。

這哪裏是曆史，分明是人類滅絕史！

細數下來，這個世界的人，好像幾乎沒有享受過多少和平，反而遭受過了各種各樣的磨難。

“最新統計，這個世界的人類統計數目是一百六十萬，還不如我們軍團的一個小小駐地。”程浴血幫忙将甯不問手裏的書合上，“你想的沒有錯，這一部幾乎關于人類是怎麽滅絕的曆史，全部都是我們，也就是潘多拉的玩家們搞出來的。”

甯不問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如果将這些時間節點和前面那些時代的玩家們對應起來的話，都能一一對上。

世界上沒有這樣巧的巧合。

而程浴血也不會無的放矢。

隻是甯不問自己不願意去相信罷了。

在來圖書館之前，甯不問還在好奇，爲什麽這個世界的人會這麽享受自己的生命，爲什麽這裏看不見機械造物。這裏不應該是科技文明的世界麽？爲什麽基本上看不見機械呢？

答案在這本曆史書裏就能找到。

因爲這個世界的人遭遇到了太多太多的磨難。

在他們有限的人生當中，很少能夠享受到和平的時候。也許今天還好好的，明天就可能鬧出别的危機來失去生命。

這種不安定感是刻在這個世界人的骨子裏的。

因此，他們信奉要享受生命。

那些名啊利啊都不是他們所在意的。

比起物質，他們更加注重精神上的滿足。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個世界上的人全部都是病人，全部都患上了某種心理疾病，所以才會表現的如此不正常。

而讓他們生病的人，就是他們這些玩家。

程浴血拉着甯不問的手，走出了圖書館。

甯不問也任由他拉着。

是他将終極副本想的太過于簡單。

科技文明的副本，在七個副本當中是最爲安全，也可以說是最爲簡單的，因爲玩家都知道要怎麽才能破壞這個世界。

破壞，永遠比維持要容易的多。

可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上來說，這也是最難的。

難就難在很多人都沒有辦法親自去下這個下手，難就難在在這個副本裏的玩家，很多都在之後變成了遺留者。

就連程浴血這種死了不知道多少次的人，都難以承受。

“我在以前那些時代裏認識的朋友，和我一起來到這個副本裏的，幾乎全部都死了。”程浴血緩緩說道，“不是死于别的，而是死于自殺。”

多麽可笑。

到達終極副本的玩家，居然會選擇自殺？

可事實就是如此。

不是誰都能扛得起這樣的責任和愧疚的。

甯不問緊緊的反握住了程浴血的手。

“這個世界，我接連失敗了兩次。”程浴血的眼睛和甯不問四目相對，“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麽？”

“意味着，你在那部曆史書裏，占據了起碼兩次的滅絕危機。”甯不問艱難的回答道，他當然知道程浴血說的是什麽意思。

程浴血的手冰冷的可怕。

“是啊，有一次我挑起了戰争，還有一次我放出了病毒。”程浴血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着殘酷的真相，隻有他越來越白的臉色才能看出他的一點不對。

“有時候，我也在想，我這樣的人變成瘋子，是很正常的。”

程浴血雖然張狂，可他從來不會濫殺無辜。

他喜歡享受，但也不會讓别人太過爲難。

甯不問一直覺得，世界上應該找不到比程浴血更加有原則的人了。有原則到，就算他們兩個人已經是老夫老妻，程浴血常常還是說話說一半，叫甯不問氣的牙癢癢。

可是在終極副本裏，程浴血的原則卻被迫打破。

而打破原則的人，就是他自己。

甯不問不可避免的心疼起他來。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的願望是世界和平。”

當初程浴血和他說過的話還曆曆在目，可是對比起現在的情形，還有那本曆史書上的内容，卻叫人不可避免的從心底生出寒意來。

程浴血經曆過的東西，比他想象的還要更加可怕。

潘多拉真的将人類的心理把握到了極緻。

他們的副本，是人類的罪孽所造成的。

而他們想要通關終極副本，就需要去創造新的罪孽。

或許他們現在對這個世界做的，未必就不會成爲下一個潘多拉副本的來源。

人類是自私的麽？

是的。

從這部曆史書上就可以看見。

一代又一代的開啓了終極副本的玩家，最終還是嘗試着去毀滅這個世界，去給這個世界帶來世界末日。

可是，他們全部都失敗了。

讓他們失敗的不是過程和方法，也不是因爲他們不夠心狠。而是因爲同爲人類，生命力總是會在艱難萬分的環境當中變得更加堅韌。

有疾病，那就獻出自己的身體，讓醫療人員去研究疾病。

有戰争，就抱着保家護國的心思，将自己的家園給保護好。

有異獸，每個人都練得一手和異獸搏殺的本事，蟻多也能咬死象。

有喪屍，就在自己被喪屍咬了之後果斷的将自己挫骨揚灰，杜絕變成喪屍的可能。

在和平年代，人類會因爲一點點的毛頭小利而你争我奪，彼此拼殺。而在這樣困難的年代，他們卻又能團結一心，大公無私，将自己的安危放在了最後面。

就像是玩家們想要通關終極副本贖回地球保護自己的家園一樣，這個世界上的人類也在竭盡所能的保護自己的世界。

他們不是輸給了潘多拉。

是輸給了這個副本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