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楊錦天留了下來,楊昭和薛淼回去華肯金座。
從他們離開楊昭父母的住處起,到回到公寓洗漱睡覺,一句話都沒有。
起初薛淼試圖說些什麽,讓楊昭分分心,高興一點,可楊昭一直都是一個表情。隻有最後進屋之前,楊昭對薛淼說一句話——
“明天早上我要出去,你自己叫外賣吧。”
薛淼問了一句去哪,楊昭沒有回答,直接關上了門。
薛淼知道楊昭現在的狀态不會告訴他什麽,所以他也沒有追問。
第二天一早,他直接在客廳裏等。
楊昭七點多的時候,從卧室裏走出來,那時她已經收拾妥當,穿戴整齊。她看到坐在沙發上的薛淼,淡淡地說:“早。”
薛淼指了指桌子。
楊昭看過去,桌上擺着早餐。
薛淼準備的早餐都是西式的,鮮奶、麥片、通粉、火腿、煎蛋,還有水果沙拉。裝擺在一個盤子裏,擺放精緻。
楊昭看了一眼,說:“我沒有胃口。”
薛淼平和地說:“沒有胃口也要吃飯。”
楊昭看向薛淼,薛淼脫了西裝後,似乎身上那股子淩厲氣勢也少了許多,他穿着寬大的家居服,淡淡地看着楊昭,楊昭從他的臉上,看到了關心。
楊昭坐到餐桌前,一口一口地吃着餐盤裏的早餐。
她吃完後,漱了一下口,然後走到玄關口,對薛淼說:“我出去一趟。”
薛淼說:“什麽時候回來。”
楊昭說:“中午吧。”
薛淼點點頭,并沒有問她要去哪,楊昭走後,薛淼又在沙發上坐了一會,然後站起身,端起桌上的餐盤,拿到廚房收拾了。
他從廚房出來的時候,打了個哈欠,然後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
擡眼看去,寬敞的客廳整整齊齊,楊昭生活很規律,也很整潔,這間公寓的物品擺放,永遠規規矩矩。
薛淼看了一圈之後,又打了個哈欠。他打哈欠之時,餘光看見自己穿着的衣服,輕松妥帖,柔軟異常。
就在這個瞬間,他忽然感覺到由心底蔓延出來的,舒緩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有些留戀這樣的感覺。
薛淼走進書房,打算找本書打發一下時間。可他一進去,來不及看向書櫃,目光就再一次被那幅畫吸引了。
畫,完成一半了。
那色調更深、更沉、更濃郁了。
楊昭出門後,開着車直接去了最近的移動營業廳。營業廳剛剛開門,裏面沒有多少人,因爲時間太早,營業廳隻開了一個窗口,現在窗口前,有兩個老人在咨詢事情。
楊昭排在後面等。
她覺得自己的心口有點發緊。她忍不住到門口抽了根煙,後面又有一對小夫妻排到前面。
煙草吸進肺腑,她終于感覺能松一口氣了。
有人進到營業廳裏,路過楊昭的時候,無意間瞄了一眼。楊昭出門并沒有化妝,頭發也隻是梳理了一下,散開着。
她穿了一身黑色的修身長裙,披着一條圍巾。她的皮膚很白,發絲又很黑。清清冷冷地站在台階上抽煙,冷風一吹,發絲和白煙一同飄蕩。
楊昭的右手抱在胸前,墊着拿煙的左手。她右手裏握着一部手機,緊緊握着。
楊昭看着街道上來來回回的汽車,心裏想着,本來不用緊張的。
如果她到的時候,營業廳裏沒有其他人,她下車、上台階、推開門、坐下。如果這一系列的事情連續地發生,她本是不用緊張的。
可在這串事情中間,偏偏加進一個等待。
“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楊昭吐出最後一口煙,平淡地對自己說,“給個痛快的好不好。”
她把煙掐滅,進到營業廳。
那堆辦理寬帶業務的小夫妻正好咨詢完了,楊昭坐到營業員面前。
營業員是個小姑娘,她看了一眼楊昭,問道:“小姐,請問需要什麽服務。”
楊昭說:“你好,我能查一下,手機号碼的通訊記錄麽。”
營業員說:“可以的小姐,請問你要查哪個号碼。”
楊昭說:“我之前手機丢了,可能有些電話沒有收到,能查到麽。”
營業員說:“可以查,小姐請問您的身份證帶了麽。”
“帶了。”楊昭翻開包,把自己的錢包拿出來,掏出身份證。在遞給營業員的時候,營業員擡頭看了她一眼,楊昭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自己的手在微微的顫抖。
“小姐手機号碼請報給我。”
楊昭低聲說了一串号碼,營業員說:“好的請稍等。”
營業員受過培訓,聲音又輕又溫柔,營業員核實了證件之後,把身份證還給楊昭,楊昭手拿着身份證,一直維持着那樣的姿勢,手沒有伸出去,也沒有收回來。
她微微低着頭,看着手肘下面黑色的大理石平台,幹淨光滑,又散着絲絲的涼意。
楊昭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很快,或許很慢,她的視線集中在那塊大理石上,看着裏面透出的星星點點的紋理,久了,就像是在凝視夜空一樣,她似乎入迷了。
“小姐,查好了。”營業員開口了。
楊昭的視線緩緩移動,看向那個小姑娘。
“需要打印出來麽。”
楊昭的聲音很低,又有些微微的顫抖。
“有很多麽……”
營業員看着電腦上的記錄,點點頭說:“啊,大部分都是重複的,有一個電話打了好幾十遍呢。”
楊昭的心猛然間劇烈地跳動。
她的嗓子一點一點地縮緊,楊昭覺得自己的聲音說不出的糾結。她向營業員又報了一串号碼,然後問她:“是這個号碼麽。”
營業員搖頭,“不是啊,是這個。”她熱心地把屏幕轉過來,把排在最上面的一串号碼。
楊昭看了一眼,是一個陌生的号碼。
營業員問:“小姐請問你需要把記錄打印出來嗎?”
楊昭回過神,對營業員點了點頭,“需要,麻煩你了。”
營業員說:“我們這打印記錄的話要兩元錢。”
“好的。”楊昭深吸一口氣,在錢包裏翻零錢。她翻到一半,手忽然停住,擡頭問營業員,“請問……這個号碼是哪裏的。”
營業員說:“請稍等,我幫您查一下号碼歸屬地。”
營業員的業務素養很高,手指頭在鍵盤上噼裏啪啦,楊昭還沒等看出什麽個數,她已經開口了。
“小姐,這是雲南昆明的号碼。”
“昆明?”
“對的。請您稍等,我把打印好的記錄給您。”
營業員去拿記錄,楊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沒一會,營業員就把一章薄薄的紙張拿過來,遞給楊昭。
“給,小姐。”
“謝謝……”
“請問還需要什麽服務嗎?”
楊昭看着紙上的号碼,一動不動。
“小姐?請問還需要什麽服務嗎?”
楊昭回過神,連忙搖搖頭,說:“不,不需要什麽了,謝謝。”
“那請您爲我的服務質量打個分。”營業員笑着指了指大理石台上放着的小小打分器,楊昭看了一眼,随手按了個滿意。
楊昭給接下來的人讓了位置,排在她後面的是一個年輕人。
楊昭站起身,拿着自己的東西來到一邊。營業廳裏的人依舊不多,她慢慢走到一面牆邊。牆壁光滑冰冷,反射出楊昭的輪廓。
她看着那串号碼,心裏隐約知道了一個答案。最緊張的一段時間過去,她現在胸口松了氣,卻也不放松,依舊帶着剛剛脹緊時的刺疼。
楊昭拿出手機,站了足足一分鍾。
她身後的營業廳裏,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一個中年女人進來,看似有些着急,直奔服務台。她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一下一下,敲出響亮的聲音。
手機屏幕上,早已經顯示好了十一位數字。
又站了一會,楊昭終于按下通話鍵。
隔了幾秒鍾,忙音聲傳來。
一聲、兩聲……
在響到第三聲的時候,電話被挂斷了。
楊昭放下手機,看了看屏幕。她的手重新懸在通話鍵上面,卻再也按不下去了。
楊昭背靠在冰涼的牆上,擡頭看着高高的天棚,不知該想寫什麽。
如果剛剛撥打電話的時候,她依舊有一絲緊張的話,那她現在,就已經完全脫了力氣。
牆壁的寒意透過圍巾,透過衣服,滲進體内。楊昭的頭輕輕靠在牆上,看着面前人來人往,心裏茫茫一片。
忽然地一聲嗡鳴,打斷了她的思緒。
手中的震動感,安穩又有序,一下又一下。
楊昭把手從背後拿出來,屏幕上顯示的是剛剛的那個号碼。
楊昭的拇指緩緩滑動接聽,将手機拿到耳邊。
她輕聲地說了一句:“……喂?”
電話那邊靜了兩秒鍾,這兩秒是漫長的,漫長到楊昭聽清了對面的呼吸聲。
楊昭幾乎在瞬間捂住了嘴。
電話裏,是一道低沉嘶啞的男聲,也是一道熟悉的男聲。
“楊昭,是你麽……”
楊昭聽着那個聲音,心裏一下子就鎮定了。
“陳銘生,我是楊昭。”
她說完,忽然莫名地想到,從她和陳銘生認識的那天起,一直到現在,他們都不曾用什麽其他的昵稱來稱呼對方。
隻有陳銘生,和楊昭——普通,簡單,又格外的直白。
就像他們之間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