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生怔怔地看着那片小雪花,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文磊轉頭看看老徐,又轉過來,壓低聲音說:“生哥,你跟嫂子……有聯系麽。”
陳銘生緩緩搖搖頭。
文磊說:“回來後一次都沒有聯系?”
陳銘生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文磊說:“你怕他們發現?”他看着陳銘生的臉色,說,“沒事,這夥人查不到那邊去的。”
陳銘生低聲說:“不是怕發現。”
文磊說:“那怕啥。”
陳銘生恢複沉默,他低着頭,沒有出聲。
文磊小心翼翼地說:“是不是……是不是怕分心啊。”
陳銘生抿了抿嘴,最後輕輕點點頭。
文磊歎了口氣,說:“也對,畢竟不是尋常工作。生哥你再忍一忍吧。”
陳銘生笑了笑,拍拍文磊的肩膀。
那邊老徐和劉利偉已經商量好了,老徐轉過頭,看着陳銘生和文磊。
“哎!你們兩個老爺們湊一起玩啥呢。”
文磊嬉笑着說:“玩電腦!你也玩不?”
老徐瞪他一眼,“我玩個球。”像老徐這種警局裏老一輩的,都不太愛用電腦,也不怎麽會使。老徐伸手招呼陳銘生,說:“銘生,過來一下。”
陳銘生坐到老徐身邊,老徐把面前攤開的一個小筆記本給他看。一邊指着上面一邊說:“你來瞧瞧,我把消息歸攏了一下,你看有錯沒。”
陳銘生把筆記本拿過來,從頭開始,細細地看了一遍。
這些消息是從陳銘生回來後就開始記錄的,包括白吉等人的言行、動向,還有今天劉偉透露出來的消息。老徐把這些整理了一下,列了兩頁。陳銘生看了差不多十幾分鍾,然後把筆記本放下,說:“沒問題。”
“好。”劉利偉放下煙,說:“那就這樣了,老徐,咱們倆先回去盡早布置。”
“嗯。”老徐把煙也掐了,站起身。
陳銘生跟在他們後面站了起來。劉利偉看着他,說:“陳銘生,這幾天你按兵不動,交給我們處理。”
陳銘生沒有說話。
劉利偉沒有聽到回話,擡頭和老徐對視了一眼,劉利偉說:“怎麽,還有什麽想法麽。”
陳銘生看了他一下,又低下頭。劉利偉和他面對面站着,說:“不要緊,有什麽想法就說出來,不管什麽都可以讨論一下。”
陳銘生猶豫了一下,低聲說:“劉隊,我能一起去麽。”
劉利偉和老徐同時一愣,老徐說:“一起去?你去幹什麽。”
陳銘生說不出理由。
老徐皺了皺眉,說:“不行。你沒有理由去,一來你不能跟着我們走,二來這件事在白吉那也算與你無關,你要貿然參與,會引起他的懷疑。”
老徐說完,看着依舊沉默的陳銘生,他開口還要說什麽,被劉利偉攔下了。
“陳銘生,你是不是想給嚴隊報仇。”
陳銘生擡起頭,看着劉利偉。老徐聽了這話,有些苦澀地搖了搖頭。劉利偉臉色嚴肅地說:“你是不是想親手殺了他。”
陳銘生聽到殺了他三個字,神情好似有些恍惚,好像眼前浮現了那個已經在他腦海中重複了許多遍的場景。
他的視線凝在虛空中的某一處,而他的目光因爲頭腦中的場景變得深邃而狠戾。
“陳銘生——!”
忽然一聲暴喝,陳銘生猛地看向劉利偉,劉利偉雙目含威,緊緊盯着陳銘生。
陳銘生看着那雙眼睛,好一會,才回過神來。他擡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臉,啞聲道:“對不起,是我愣神了。”
劉利偉靜默,他的目光依舊看着陳銘生,似乎在等他完全冷靜下來。
“陳銘生,我知道嚴隊長的犧牲對你觸動很大。”劉利偉說,“但是你要記住,你是警察。”
陳銘生深吸一口氣,點點頭,低聲說:“……我知道。”
“以前是有的……”老徐忽然開口,說:“進去卧底的同志,有人染上了毒瘾,也有人完全沉浸在那邊的世界,不願意回來。”
陳銘生低着頭,站在一旁。
“但我相信你不會。”老徐看着陳銘生,語氣甚至有些輕松。“當年嚴隊跟我介紹你的時候就說過,你小子,這裏強——”老徐說着,拍了拍陳銘生的左胸口。
他拍着拍着,自己的眼眶卻紅了。
“這裏強,你小子,這裏強!”
陳銘生咬了咬牙,閉上了眼睛。劉利偉看他們這樣,心裏也被觸動了。
“這是幹啥。”劉利偉說,“快點松開,現在還是任務緊要關頭。”他拉着老徐,讓他放開陳銘生,又說:“等這次任務告一段落,咱們有的聚了。”
老徐松開陳銘生,劉利偉說:“我們就先走了,你過一會再出來。”
文磊在那邊收拾好了電腦,也到這邊來了。
老徐對陳銘生說:“保持聯系,如果有什麽一手消息我會通知你。”
陳銘生點點頭,說:“好。”
老徐他們離開後,陳銘生坐回床上,他把臉埋在自己的掌心中,想讓自己靜下心來。
他剛剛,确實有那麽一瞬,想要親手殺掉劉偉。
不用法律、無需審判,隻用最簡單的方法,最原始的方法。
用手、用刀,将他一點一點折磨至死。
陳銘生緊咬牙關。
他最近有些急躁,他從前,沒有像現在這樣。
爲什麽呢……
陳銘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楊昭。
一想起她,陳銘生的心裏就靜了。
他站起身,撐着拐杖到窗戶邊。
從窗戶看出去,外面的樹木還很繁茂,充滿生機。可是今天,她所在的那個地方,下雪了。
陳銘生試圖用想象,來給面前的這片景色添加雪花。
可他發現自己做不到。
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地方,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裏,陳銘生對楊昭的思念猶如潮水,随着屋外的每一片綠葉、每一縷清風,奔波翻湧。
她在做什麽,她的工作順利麽,她的弟弟有聽她的話麽……
她有想他麽。
陳銘生低下頭,不知覺中,他的手已經緊緊握成了拳。
他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可是這一次,卻沒有之前那麽順利。
陳銘生翻出手機,按下關機鍵,然後把手機扔到床上。
可沒一會,他就把手機重新拿回來了。
再一次開機後,陳銘生的手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迅速地撥通了一串号碼。
然後,他将手機拿到自己的耳邊。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陳銘生愣住了。
他把手機拿下來,看了一眼屏幕。雖然沒有看出問題,但是他還是挂斷了電話,重新撥打了一遍号碼。
手機裏那道禮貌柔美的聲音依舊沒有改變——【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陳銘生的手心幾乎滲出汗來。
他重新思考了一下号碼,想着是不是自己記錯了。雖然他知道這根本不可能,就算是其他人的電話号碼,隻要是他用心記過的,就不可能會出錯,更何況是楊昭的。
陳銘生拿着手機,一連打了十幾遍,都是同樣的話。他把手機打到發燙,打到沒電,都沒有接通。
天黑了,手機的電量隻剩下不到百分之三。
陳銘生最後給文磊打了個電話。
文磊那邊似乎還在忙。
“喂,生哥?”
“小磊。”
“怎麽了生哥,要找老徐麽?”
“不,我找你。”
“找我?什麽事?”
陳銘生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緩地說:“你現在身邊有人麽。”
文磊說:“沒有,他們在開會呢。”
陳銘生說:“小磊,我想請你幫個忙。”
文磊吓了一跳,連忙說:“幹啥啊生哥,你想吓死我,還請我,你直接說讓我幹啥吧。”
陳銘生說:“你能幫我聯系一下……聯系一下你嫂子麽。”
文磊頓了頓,說:“聯系嫂子?現在麽?”
陳銘生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盡力地控制自己,說:“我剛才給她打了個電話,可是打不通。”
“嗯?”文磊說,“打不通?是不是正在通話啊。”
“……不是。”
文磊說:“生哥,你别着急,你把嫂子電話号給我。”
陳銘生報了楊昭的号碼,文磊說:“生哥你等一會,我給你查查。”
陳銘生說:“好,小磊你快點。”
“好好,馬上馬上,你等我電話。”
挂了電話,陳銘生坐到床上,幾乎是數着秒過。
他一邊告訴自己楊昭不可能會有事,可是背上的冷汗卻不知不覺地滲了出來。
過了二十幾分鍾,文磊的電話打開,陳銘生馬上接了。
“喂,小磊。”
“生哥。”
“怎麽樣,查到了麽。”
“查到了。”文磊說,“生哥你放心,這個卡前幾天在營業廳辦了挂失,估計是嫂子倒黴,手機丢了。”
陳銘生說:“能确定麽。”
“能啊。”文磊說,“嫂子是拿身份證去補辦的,卡已經重新補辦好了,現在還沒開通估計是嫂子還沒來得及買新手機呢。”
陳銘生沉默不語。
“喂?生哥?”
陳銘生回過神,對文磊說:“謝謝你了。”
“跟我客氣啥。”文磊說,“以後有用得着的盡管找我。”
陳銘生放下電話,手機也剛好沒電了。
他看着自動關機的屏幕,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一顆心放下了麽,也不完全。
陳銘生往後一仰,倒在了床上,他一隻手蓋在自己的額頭上,用力掐了掐太陽穴。
楊昭……
楊昭……
還是楊昭……
陳銘生不知自己到底怎麽想的,他噌地一下起身,拿過拐杖,直接出了門。
他把車開到一家地下停車庫放好,然後出來,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上車後,司機打了個哈欠,瞄了一眼陳銘生的拐杖,說:“去哪啊。”
陳銘生關上車門,目光深沉。他将拐杖放到後座,低聲說了一句:
“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