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楊昭送楊錦天上學。
一路上,兩個人都安安靜靜。
楊錦天坐在後座上,一直看着前面的座椅。
下車的時候,楊錦天扶着車門看了楊昭一眼。楊昭問他:“怎麽了。”
楊錦天明白,她什麽都不會問,什麽都不會說。
他對楊昭說:“姐,我去上學了。”
楊昭點頭,還是那一副平淡的表情,“好。”
楊錦天關上車門,走進校園。
楊昭一直在車上看着楊錦天的背影沒入人流中,才開車離開。
昨晚熬了太晚,楊昭覺得頭有些沉,她的車開到一半,就拐了一個彎,開向另外一個方向。
楊昭很奇怪,自己爲什麽會記住陳銘生家的住址。明明很遠,可她居然可以不靠導航自己開過來。
開了一個小時的車,楊昭來到陳銘生家樓下。
陳銘生家的小區很老舊,沒有門衛也沒有路障,車可以随意開進來。楊昭把車停在陳銘生住的單元門旁,拿出手機看了看。
沒有短信,也沒有未接來電,現在才八點半。
他應該已經上班去了,楊昭心想。
她沒有給陳銘生打電話。她覺得陳銘生認識她以來,都沒怎麽好好上過班。楊昭把車鑰匙拔了,打開車門想随便走走。
這個院子和她住的小區很不一樣。
八點半,華肯金座的院子裏肯定安靜極了。那個院子裏住的人有兩類——一類在八點半的時候已經早早離開,另一類則還在夢鄉之中。
華肯金座裏的住戶也不會在院子裏聚堆……楊昭來到一個象棋攤前,兩個老人正在下棋。棋盤是一塊舊木闆,上面畫着楚河漢界。
在棋攤周圍站着兩三個圍觀的人,笑呵呵地聊着戰況。
楊昭走了一圈,在一個木栅欄下面看見了上次那隻貓。
它還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趴在地上。或許是察覺來了人,它扭動了一下,楊昭不知道它有沒有睜開眼睛賞臉看她一眼,總之它扭過一次後,就又不動了。
楊昭蹲在它身邊看了一會,覺得自己也困了。
她再次翻出手機——時間隻過去二十分鍾。
楊昭回到車上,她來到後座,躺下休息。
車上睡覺不太舒服,而且每次楊昭覺得可能要睡着的時候,車邊就會跑來一串追鬧的小孩。好不容易稍稍适應了一些,進入淺眠的時候,一聲喝亮的聲音傳來——
“将軍——!哈哈哈哈!”
楊昭:“……”
她深吸一口氣,從座位上坐起來。
她拿出手機,給陳銘生發了條短信。
【陳銘生,我是楊昭。】
短信很快就回複了。
【嗯,怎麽了。】
楊昭猶豫了一下,最後挨不住頭疼,終于還是打了句——
【你在哪?】
陳銘生回複——
【在家。】
楊昭:“……”
她一個電話打過去。
“喂?”
“你在家?”
陳銘生嗯了一聲,楊昭說:“你今天不上班?”
陳銘生說:“我昨晚跑的夜班。”
楊昭無語地按了按自己的額頭。
陳銘生說:“你送完你弟弟了?”
楊昭:“嗯。”
陳銘生又說:“那我等下去接你。”
“不用了。”楊昭探過身,把前座的手提包拿來,說:“我來找你了。”
楊昭上樓,陳銘生已經在門口等他。
他又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背心,下面是灰白色的棉長褲。
陳銘生把楊昭迎進屋,問道:“你怎麽自己過來了。”
楊昭說:“我送完小天就來了。”
陳銘生算算時間,說:“那你來了有一會了。”
“……嗯。”
“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我怕你在上班。”楊昭說。
陳銘生笑了笑,說:“以後想找我就直接給我打電話。”
“好。”
楊昭第二次來陳銘生的家,陳銘生讓她先去卧室裏,他倒了點熱水給她。
楊昭接過杯子喝了一口。
陳銘生站在她面前,楊昭仰着頭看他。
她今天穿了件灰色的羊絨衫,頭發綁了起來,仰着的臉幹幹淨淨。陳銘生看着看着,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楊昭感覺到脖頸上幹燥的手掌,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又低下頭。
就在這時楊昭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聲,聲音軟綿綿的,在安靜的屋子裏聽得格外清楚。
楊昭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
陳銘生倒沒什麽變化,他看了看楊昭,說:“你沒有吃飯?”
楊昭點點頭,說:“沒有。”
陳銘生想了想,說:“想吃什麽,我做點給你。”
楊昭擡眼,“都有什麽?”
陳銘生說:“你想吃什麽。”
楊昭說:“面條。”
陳銘生笑了一聲,說:“你怎麽總想吃面條。”他撐着拐杖轉了個身,往屋外走。楊昭捧着水杯跟在他身後。
陳銘生家的廚房小得可憐,兩個人進去你挨我我挨你。陳銘生對楊昭說:“要不你進屋等着,我做完給你拿過去。”
楊昭看他,說:“我在這裏打擾你麽。”
陳銘生搖搖頭,“不啊。”
“那我就在這裏。”楊昭說。
陳銘生在一個小木櫥裏拿出一紙挂面,放到一邊。然後又取出小鍋,接好水,燒了起來。陳銘生轉頭對楊昭說:“幫我拿個西紅柿。”
楊昭順着他指的地方看過去,在廚房角落的竹盤裏拿了兩個西紅柿。陳銘生把拐杖靠在一邊,單腿站着,他扶着水池邊,蹦了一下。
楊昭把西紅柿給他,看着他洗菜。
陳銘生逆着從陽台上照進的陽光。楊昭覺得,自己或許是太累了,陳銘生的身影在她的眼中柔和成一道剪影,細膩得讓她忍不住想要擁抱。
他低着頭,安安靜靜地洗着手裏的東西。屋子裏隻有流水的聲音。
楊昭慢慢走過去,在他身後輕輕地環抱住他。
陳銘生扶了一下水池,微微穩了一下平衡,然後低聲笑道:“你不嫌擠啊。”
楊昭沒有說話,她側過臉,輕輕枕在陳銘生的背心上,然後搖了搖頭。
陳銘生接着洗手裏的菜。
楊昭看見廚房角落裏放着的土豆和芸豆,她看着裝菜的竹盤,似乎入迷了。
陳銘生關掉水龍頭,說了句:“洗好了。”
楊昭沒動靜。
陳銘生笑了笑,他直起身,感覺到背後一個腦袋頂着自己的背。
“你不動我怎麽做飯。”
楊昭慢慢擡起頭。
陳銘生轉過身,楊昭就站在他身後。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很近。
楊昭低着頭,她看見陳銘生挽起的褲腿,擡起頭,輕輕摸了上去。
陳銘生的腿動了動,他說:“怎麽了。”
楊昭的手剛好放在他的斷肢上,那裏的感覺很奇怪。
他的腿因爲受過重傷,經常覺得麻木,可現在隔着一層褲子、一層皮膚,陳銘生依舊覺得楊昭掌心輕柔的力道和溫柔的熱度直達深處。
那是一種充滿意味的撫摸。
他微微往後退了退。
楊昭松開手,擡頭看他。
她對陳銘生說:“下面條吧。”說完,她轉過身打算給陳銘生讓開地方。
她剛一轉身,就被一股力氣拉了回去。
陳銘生一手握着兩個西紅柿,一手拉過楊昭的胳膊,輕掐着她的下巴,低頭吻下。
陳銘生的吻,似乎和這個院子、這間屋子一樣,有一股安穩陳舊的氣息,楊昭聞到他身上的味道,與薛淼身上常年不變的香水味不同,陳銘生的身上有一股清淡的肥皂香,混着他身體溫熱的氣息,圍繞在楊昭周圍……她覺得,她此時,應是融入了剛剛她看到的那幅逆着光的剪影裏。
陳銘生沒有吻多久就放開了楊昭,他低頭看着她,說:“這裏太窄了,進屋裏等吧,我做好拿過去。”
楊昭點點頭,轉身走出廚房。
水已經燒開了,陳銘生把面條下鍋,又切了一根黃瓜,和切好的西紅柿一起放到鍋裏。
放好調味料,陳銘生站在鍋前,靜靜地看着鍋下竄起的青紅色火苗。
過了一會,面條好了。陳銘生關了火,把面條盛在一個碗裏,然後拄起拐杖。
再去拿面碗的時候,面碗已經有些燙手了。
陳銘生隻能一手扶着拐杖,一手端着面碗,他也不能走的太快,面湯會灑出來。
他把面碗端進屋,放在桌子上。松開手的時候,陳銘生不自主地搓了搓指尖,上面已經壓出了兩道紅印。
等他擡起頭,剛好看見躺在床上的楊昭。
她睡着了。
陳銘生一愣,撐着拐杖來到床邊。
楊昭側身倒在床上,看起來已經睡熟了。
陳銘生站起身,把窗簾拉上。
屋子裏暗了一些,陳銘生轉過頭,看見微微泛黃的光照在楊昭的臉上,安靜又溫柔。
陳銘生坐在床邊,看了很久。
楊昭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了。
她剛剛睜開眼,有些摸不着頭腦,動了動,沒有起來,才發現自己身後躺着個人。
“……陳銘生?”楊昭扭過頭,也隻看見他半個身影。陳銘生在她身後抱住她,楊昭感覺到頭頂上輕微的鼻息。
“陳銘生?”她又叫了他一遍。
“……嗯?”陳銘生被她吵醒,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也從睡夢中醒過來,聲音中帶着點慵懶。他動了動,又把楊昭攬住。
楊昭被他抱在懷裏,她的後背緊貼着陳銘生的胸口。屋子已經有些暗了,她看了一眼窗子,黃昏的紅光順着窗簾的縫隙,形成有些明亮的一道線條。
她的目光向下,看見屋子角落裏,堆放着四五個啞鈴,還有一摞不同重量的啞鈴環,從大到小疊上去。
楊昭說:“陳銘生,你健身麽?”
陳銘生閉着眼睛回話道:“不。”
楊昭說:“那些是什麽。”
“嗯?”陳銘生終于睜開眼睛,也看見牆角的啞鈴,他重新閉上眼睛休息,有些發懶地說:“舉着玩的,習慣了。”
楊昭擡起頭,陳銘生把胳膊放到下面,楊昭枕了上去。她問陳銘生:“沉麽?”
陳銘生笑了笑,“不沉。”
他笑的時候,楊昭感覺到背後跟着他的胸口一起輕輕顫動。楊昭轉過身,與陳銘生面對面躺着。
陳銘生個子很高,上下都比楊昭長了一截,把她整個包了起來。
楊昭低聲說:“不好意思,我昨晚睡得晚,今天有些困。”
陳銘生說:“我也一樣。”
楊昭說:“我要定鬧鍾。”
陳銘生說:“你想幾點起。”
“八點,我要去接小天。”
陳銘生閉着眼睛,低聲說:“睡吧,到時候我會叫你。”
楊昭是個很有規則的人,但是這一次,她聽到陳銘生說睡吧,真的就閉上了眼睛,一點擔憂都沒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