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生看到楊昭的神情十分嚴肅,眉頭也輕輕皺着。他拉着她的手腕,說:“你别慌,慢慢說。”
楊昭被他寬厚的手掌握住,真的慢慢靜了下來。她看着陳銘生,說:“我得去找他。”
陳銘生說:“他逃學了?”
楊昭沉默了一下,然後說:“嗯。”
“他有手機麽,先給他打個電話。”
楊昭點點頭,拿出手機撥了一串号碼。
她很快就放下了,說:“他關機了。”
陳銘生說:“你知道他一般逃課會去哪麽。”
楊昭思索了一下,然後再次拿起手機,撥通一個電話。這回她聽了很長時間,就在陳銘生以爲她又要挂斷的時候,她忽然說話了。
“喂?你是劉元吧。”
陳銘生聽不到電話另一邊的聲音,他看着楊昭的眉頭越皺越緊。
“我問你是不是劉元?楊錦天在不在你那裏。”
“喂?”
“......”
楊昭放下電話看了看,陳銘生說:“怎麽了。”
楊昭說:“我弟弟經常跟這個人在一起玩,上次他逃課我就是在他這找到的。”
陳銘生說:“這次他沒告訴你?”
楊昭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機屏幕,手指噼裏啪啦地,似乎在打一條短信,她說:“他好像迷迷糊糊的,我不知道我說話他有沒有聽見。”
陳銘生說:“喝多了?”
楊昭說:“不知道。”
這時,楊昭點的面端上來了,服務員把兩碗面條放在桌子上,說了句請慢用就離開了。楊昭看了眼桌上的雞絲面,說:“對不起,我得先走了。”
陳銘生站起身,說:“你弟弟上次逃課你是在什麽地方找到的。”
楊昭擡頭看他,說:“在他學校旁邊的一家歌廳裏。”
陳銘生點點頭,說:“走吧。”
楊昭有些意外,“你要跟我一起去?”
陳銘生說:“嗯,你不是沒有開車來麽。”
楊昭本來是開了車的,她的車停在市圖書館的地下車庫裏,她本想的是和陳銘生一起吃完飯,再回去取車,沒想到半路碰到了這樣的事。
“那就麻煩你了。”
兩碗面條就那麽放在桌子上,楊昭和陳銘生離開面館。
車上,楊昭一語不發。陳銘生偶爾轉頭看她一眼,她都是看着窗外,一臉沉思。
陳銘生知道樂迪歌廳的位置,他很快将車開到那裏。楊昭對他說:“你在這裏等我,我進去找。”
陳銘生看着她,說:“用不用我陪你去。”
楊昭想起剛剛陳銘生費力上下樓的情景,搖搖頭,說:“不用了,我很快出來。”
樂迪歌廳規模不算大,而且也不是十分正規,大廳裏七七八八坐着幾個人,周圍的啤酒箱堆成一面牆。
楊昭進去後,直奔櫃台,櫃台服務員是兩個小姑娘,濃妝豔抹。
看見楊昭,一個服務員笑着說:“小姐你好,有什麽需要嗎。”
楊昭說:“我找人。”
服務員一愣,“找人?”
楊昭說:“你這裏有廣播麽,我想找我弟弟。”
旁邊那個服務員聽見,撲哧一聲笑了,“廣播?”她上下打量楊昭,說:“小姐不好意思,我們這沒廣播。”
楊昭說:“那有記錄麽。”
服務員見她不訂位,态度就有點心不在焉,說:“找不到的。”
楊昭說:“你看看有沒有一個姓劉的先生訂包房。”
服務員看楊昭堅持要找,不耐煩地點了點電腦,說:“姓劉的好幾個呢,我們這隻顯示姓,沒有名字,你找誰啊。”
楊昭從随身的包裹裏拿出一個小本,又掏出一支筆,對服務員說:“都是哪些房間。”
服務員有點不高興了,“你還要挨個去找啊,我們不允許說的。”
楊昭一愣,說:“有規定麽。”
其實哪有什麽規定,就是服務員不願意說。她點點頭,說:“不能說的,小姐麻煩你要是不訂位置就去旁邊等,我們還有其他客人呢。”
楊昭把本子和筆放回包裏,眼睛微微一眯,剛要開口,餘光裏一道人影一閃而過。楊昭轉眼,看見了一個背影走進了洗手間。
“你倒是讓一讓啊。”服務員沒有注意到,隻顧着趕人。楊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麽,朝洗手間走過去。
她站在洗手間門口等着。
剛剛那個人......如果楊昭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總跟劉元在一起的。楊昭接楊錦天的時候,有好幾次看見他和楊錦天一起出校門。
等了兩三分鍾,那個人晃晃悠悠地從洗手間裏出來。楊昭本想上去問一下,但是看見他的臉,瞬時就停住了。
他的眼睛漲得厲害,滿眼通紅,眼神恍惚,胸口大起大幅地喘着氣。
喝醉了?
楊昭看着他直愣愣地從自己的身邊經過,朝裏面的一間房間走過去。
楊昭跟在他身後。
走廊裏的地毯味道很重,兩旁的房間門口都放着空酒瓶。那人走到最裏面,楊昭聽見屋裏震耳欲聾的音響聲。
他推開門進去,楊昭緊走兩步,在門快要關上的時候,拿手墊了一下。
她順着打開的門往裏看去,裏面昏昏暗暗,她隐約看見沙發上并排坐着六七個人。她目光再一轉,看見旁邊的小沙發上,單獨坐着一個人。
那個人沒有喝酒,也沒有唱歌,他低着頭一個人坐在那裏。
楊昭一眼就認出那是她的弟弟——楊錦天。
她推開門。
電視上放着一首吵鬧的歌,沙發上的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着熒屏,不時大叫地吵嚷幾聲,開始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有人進屋了。
直到楊昭站在楊錦天的面前,楊錦天擡起頭看見她,驚訝地叫了一聲姐的時候,屋裏的人才紛紛轉過頭來。
唱歌的人也注意到了,歌也不唱了,轉頭看過來。
楊錦天還坐着,“......姐?”
楊昭的臉色很平淡,楊錦天知道她永遠都是這樣一種表情。他不知道她現在到底生沒生氣,或者究竟有多生氣。
“跟我走。”
楊錦天回過神,看向沙發的方向。
楊昭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沙發邊上坐着的劉元。但她的目光很快越過他,看向沙發中間的人。
他絕對不是高中生,楊昭看着他。他的年紀至少有三十歲了,穿着一身寬松的半袖衣服,身體十分瘦。
此時他打量着楊昭,沖楊錦天挑了挑下巴,說:“這誰啊?”
楊錦天小聲說:“......是我姐。”
楊昭說:“不好意思,我要帶他先走了。”
那男的笑了一聲,楊昭覺得他笑起來很像一種非洲的野鳥,臉上的皮都皺在一起。他往前探了探身子,說:“姐姐,跟弟弟們一起玩呗。”
他的語氣很輕佻,楊昭不知不覺眯起眼睛。
“不用了,小天——”楊昭轉頭,對楊錦天說,“走了。”
楊錦天好像很怕那個男人,他也不敢看楊昭,支支吾吾地說:“那馮哥我先走了......”
被叫馮哥的男人馬上拍了拍桌子,苦口婆心地說:“走走走,走什麽啊,來來——”他伸手招呼楊昭,“來,姐姐,坐這。”他指了指身邊的位置,那裏本來也坐着個女孩,見他這樣,捶了他肩膀一下,馮哥瞪她一眼,斥責道:“幹啥,給姐姐讓座啊。”
楊昭不再看他,拉起楊錦天的胳膊,把他從座位上拉了起來。
楊錦天稍稍掙脫一下,楊昭沒有松手,拉着他往外走。
剛剛那個唱歌的人站在門邊上,似有似無地堵着門。楊昭看他一眼,說:“借過。”
那人滿頭黃毛,敞着衣懷,目光也有些渙散,他拿着麥克風沖楊昭啊啊第叫了兩聲。聲音太響,楊昭後退兩步。
那黃毛叫了兩聲,覺得效果不錯,扯開嗓子就要再喊。誰知手裏的麥克忽然被拿掉了。
“嗯?”他反應慢了好幾拍,原地轉了兩圈,才發現他的身後——也就是門口的地方,站着一個人,手裏正拿着他的麥克風。
陳銘生。
黃毛瞪了陳銘生一眼,伸手去拿。他腦袋迷糊,腳下站的也不穩,剛伸過去自己就差點一個打滑摔地上。
這一個踉跄,他看見陳銘生的腿。
陳銘生卸了假肢,拄着拐杖。他把褲腿系了一個扣,吊在半空中。那黃毛看見了的瞬間吓了一跳,反應過來後又開始笑。
“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倒在地上,也顧不得麥克風了。
楊昭拉着楊錦天走出門。
楊錦天也看見了陳銘生,他震驚地看着他,“你——!?”他馬上扭頭看楊昭,一眼看去,什麽話都不敢說了。
楊昭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冷的像冰一樣。
陳銘生看着楊昭,低聲說:“你們先出去。”
楊昭領着楊錦天先走,陳銘生拄着拐進屋,把麥克放在桌子上。
屋子裏的人都在打量他,兩個女人看見他的腿,皺了個鬼臉,把頭埋了起來。那個馮哥仰着下巴看着他。
“怎麽,兄弟,想幹啥?”
陳銘生沒有說什麽,他把麥克放到桌子上。
“打擾了。”
他的語氣很低沉,不過還算客氣。那馮哥鼻孔哼了一聲,不耐煩地比劃了兩下手,意思是你快滾。
陳銘生撐着拐杖離開。
在轉身的一瞬,他看了一眼在地上哼唧的黃毛,還有那個一直貓在角落裏喘氣的男人,最後收斂眉眼,關門離開。
外面,楊錦天靠在電線杆旁邊,楊昭站在他面前,兩個人都是一語不發。
陳銘生走過來,楊昭回頭對他輕聲說了一句,“失陪一下。”她與陳銘生錯身而過,陳銘生看見她從衣兜裏摸出一盒煙,他淡淡地轉過眼。
楊錦天不懷好意地看着他。
陳銘生也摸了根煙,咬在嘴裏。
夜裏的冷風呼呼地吹,薄薄的煙霧還沒等飄起,就已經散了。
楊錦天看着陳銘生,冷冷地說:“你是來還錢的?”
陳銘生在煙霧中眯起眼睛,沒有說話。
楊錦天又回想起那天,他也是這樣的眼神。他頓時就火了,雙手一推,陳銘生擡起左手,扣住楊錦天的手腕,微一用力,扭到背後。
“操!”楊錦天罵了一句,“你放開我!”
陳銘生把煙叼在嘴裏,拐杖也松開了。他單腿站在地上,右手按在楊錦天的臉上,拇指覆上楊錦天的下眼皮,朝下一扒,往裏看了看。
“我操你祖宗——!”楊錦天奮力掙紮,從陳銘生的手裏抽了出去。他蹭了一下臉,擡腳就要往陳銘生的左腿上踹。
就在這時,陳銘生忽然開口了。
他把嘴裏的煙拿下,淡淡地說:“那東西,你最好别碰。”
楊錦天一下子就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