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楊昭和陳銘生聊了很久。
楊昭給陳銘生看那隻陶碗,問陳銘生好不好看,陳銘生看了許久,最後搖搖頭,說:“不太好看吧。”
楊昭說:“哪不好看?”
陳銘生說:“沒花紋。”
楊昭笑了,她把陶碗放回密碼箱裏,又帶着陳銘生參觀她的工作室。
楊昭的工作室很講究,不管是布局還是設備,都是規整素淨,井井有條。轉了一圈後,楊昭與陳銘生回到樓下的公寓。
已經傍晚了。
陳銘生說:“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
楊昭看了看表,說:“好,我送你。”
陳銘生搖了搖頭,“不用了。”
說完,他拿起豎在桌邊的假肢,稍折了一下,拿在手裏。楊昭送他到了電梯,陳銘生看了看楊昭,說:“就到這吧。”
楊昭點點頭。
陳銘生站在她的身邊,楊昭看着地上,被廊道燈光照耀出的淡淡的影子,開口說道:“陳銘生,下次我再找你。”
叮的一聲,電梯剛好到達,陳銘生撐着拐杖走進去,轉過身時,楊昭正正地看着他。
陳銘生輕笑了一聲,電梯門關上。
他沒有回答。
一直到樓下,陳銘生推開單元門,一步一步地來到自己的出租車邊,他打開門,把假肢放到後座上,等他回到駕駛位,剛剛發動汽車的時候,看見另外一輛車開了過來。
陳銘生将車側過來一些,給後面的車讓開路,但那車并沒有開過去,而是停在了單元門的旁邊。
陳銘生倒車離開,最後的一刻,他瞄了一眼後視鏡。
那輛銀灰色的保時捷裏,下來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
楊昭聽見敲門聲的時候,以爲是陳銘生回來了。
“你忘記拿什——”她話剛問了一半,就看見了門外的人。
“薛淼?”楊昭有些驚訝,“你怎麽來了。”
薛淼看起來精神不錯,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他從懷裏變出一支花來,遞給楊昭,笑着說:“驚喜。”
楊昭看着薛淼,平淡地評價道:“輕浮。”
薛淼扒着門邊,低頭看着楊昭,說:“不請我進去?”
楊昭也懶得理他,轉身進屋,薛淼跟在她身後。
楊昭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擺在桌子上,薛淼見了,皺着臉說:“小昭,我遠道而來,你就這麽招待我,真是狠心。”
楊昭說:“你這次要待多久。”
薛淼坐在沙發上,松了松領口,說:“你想讓我待多久。”
楊昭說:“東西我需要再收個尾,你等一等,明後天就可以拿走了。”
薛淼歪着頭,“聽起來,好像是‘拿了東西就快走’的意思。”
楊昭說:“差不多。”
薛淼仰過頭,枕在沙發上,歎氣地說:“殘忍。”
楊昭坐在他對面,沒有說話。
薛淼躺了一會,還沒有要起來的架勢,楊昭站起身,走到他身邊。
“你睡着了?要睡就進屋去——”
楊昭話說了一半,薛淼的手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微一用力,楊昭毫無防備,直接倒在薛淼的身上。
楊昭動了動,沒有掙開。
“薛淼,松手。”楊昭說。
薛淼低下頭,楊昭能感覺到自己的發絲因爲薛淼的靠近,一點點地壓下。
“薛淼。”楊昭再開口時,話中已經帶着警告的意味。
薛淼低聲說:“小昭,我和她又吵架了。”
楊昭淡淡地吸了一口氣,說:“松手。”
薛淼輕輕放開楊昭,楊昭站起身,從桌上拿了包煙,點了一根。
薛淼皺眉地看着她,說:“女人不要抽煙。”
楊昭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兩指夾着煙,說:“你是男人,不也不抽煙。”
薛淼說:“我要爲我的健康着想。”
楊昭輕笑了一聲,坐到沙發對面。
薛淼透着朦胧的煙霧,靜靜地看着楊昭的臉。
過了一會,楊昭在桌上的煙灰缸裏彈煙灰,無意道:“你看什麽。”
薛淼搖搖頭,他的目光移到茶幾上,那裏放着一本書。薛淼拿起來看了看,是一本曆史學的書籍,他翻開幾頁,剛好看見一句話,便随口念了出來。
“曆史是模糊的,就像是人的靈魂,一半真實,一半虛假,一半存活于夢境,一半紮根于現實……”
楊昭聽到這句話,慢慢地眯起眼睛。
“沒錯。”薛淼合上書,笑着說,“一半是現實,一半是夢。”
楊昭擡眼,在那個瞬間,薛淼的笑容顯得格外俊朗。她突然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人的渴望——女人的渴望,是不是也分成兩半。
像薛淼這樣的男人——成熟、英俊、幽默、多金,他是所有女人的夢。
她感覺到濃烈的煙草充斥着自己的肺腑,她想起了另外的一個人。
“小昭……”
等楊昭回過神,便看到薛淼的默默地看着自己,他輕聲道:“你剛剛在想什麽……”
煙燃盡了,楊昭把煙頭壓滅。
“沒什麽。”
薛淼看着楊昭,說:“我跟我的妻子吵架了。”
楊昭說:“你剛剛已經說過了。”
薛淼說:“小昭,我不願再忍耐了。”
楊昭說:“忍不忍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薛淼忽然笑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說道:“好的,好的,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楊昭站起身,說:“你拿走東西,我就要開始休假。兩個月的假期,我們之前談好的。”
聽到楊昭要休假,薛淼一删之前所有哀傷,一個打挺站了起來。
“你現在就要休假?”
楊昭說:“沒錯。”
薛淼伸出三根手指,說:“過了秋拍再休怎麽樣,我給你加三成獎金。”
楊昭搖頭,“不行,我們說好的。”
“噢,小昭……”薛淼長長的一歎氣。
楊昭凝眉說道:“這是之前說好的,這次的活結束,我要兩個月的假期。”
薛淼說:“隻爲了你弟弟?”
楊昭一頓,沒有說話。
薛淼沒有注意到,他攤開手掌,說:“小昭,過度的監管對小孩沒有任何好處。”
“那是我家的事情,你不需要參與。”楊昭說着,挑了一下眉,語氣清淡道:“我想你已經自顧不暇了。”
薛淼屢說未果,最後失望地去洗澡了。
楊昭把薛淼安排到客房休息,自己回到房間。
她躺在床上,回想一天的事情。陳銘生的容貌總是不知不覺地湧入她的腦海,楊昭拿來手機,找到他的号碼。
她想了想,編寫了一條短信。
【陳銘生,我是楊昭。】
發完短信,楊昭把手機放到自己的枕頭邊。過了一會,手機震了一下,楊昭轉身把手機拿到手裏,上面顯示——“一條未讀短信”。
楊昭點開,裏面有三個字。
【我知道。】
她看着這三個字,想象着它們從陳銘生的嘴裏說出來的聲調。
應該是平緩的,稍稍有些低沉的聲音。
或者,楊昭想……也有可能是輕快的,那種他調侃她時所用的語氣。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楊昭捧着手機,看着那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她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她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覺。
就像是她的期待,終于有了回應。
第二天薛淼就拿着陶碗離開了,在離開的時候,他留給楊昭一個禮物盒。
楊昭拿着盒子,問他:“這是什麽?”
薛淼笑着說:“送給你的。”
薛淼走後,楊昭把盒子拆開。
裏面是一套翡翠首飾——項鏈、耳環、手镯和戒指。楊昭估算了一下這套首飾的價格,最後把它們鎖在了保險櫃裏。
當天晚上,她去學校接楊錦天。
楊錦天平時住校,她找老師談妥,暫時晚上接他回家住。
高三的學生晚自習要上到九點半,而且楊昭的公寓離實驗中學不算近,等楊昭帶着楊錦天回家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
“把你測驗的試卷給我看看,你去洗個澡休息吧。”楊昭對楊錦天說。
“試卷我都沒帶回來。”楊錦天說。
“小天。”楊昭站在客廳中央,風衣還沒有脫下,她看着楊錦天,說:“别騙我,把試卷給我,你去洗漱睡覺。”
楊錦天低頭皺了一下眉,把書包扔到沙發上,自己頭也不回地進了洗手間。
楊昭自己翻出楊錦天的試卷,拿到書房的桌子上放好。然後進廚房,熱了一鍋奶。
等楊錦天洗完澡出來,楊昭把熱好的牛奶倒進杯子裏。
“小天,你把這個喝了。”
楊錦天看了一眼就轉過去了。
“我不喝牛奶。”
楊昭說:“喝牛奶有助睡眠。”
楊錦天不耐煩地說:“我都多大了還喝牛奶,要喝你自己喝。”
楊昭沒辦法,隻有把杯子放到一邊。
楊錦天坐在沙發上擦頭發,對楊昭說:“我餓了。”
楊昭:“什麽?”
楊錦天說:“我餓了,有吃的沒。”
楊昭站起來,說:“我打電話幫你叫外賣,你要吃什麽。”
楊錦天皺眉說:“幾點了還叫外賣,你給我做點,下個面條就行。”
楊昭懵了。
“你沒吃晚飯?”
楊錦天說:“吃了,五點多吃的。”
楊昭看了看表,已經過去六個多小時了,也難怪楊錦天會餓。她拿起鑰匙,說:“姐姐去給你買,你等着。”
“不用了。”楊錦天話音未落,楊昭已經出門了。
公寓周圍有兩家24小時的便利店,楊昭買了一份咖喱面,在店裏熱好了拿回來。
可等她到家了的時候,楊錦天已經睡着了。
楊昭看了一眼倒在床上的楊錦天,又看了看手裏快要涼了的咖喱面,站了半晌,最後把面扔進垃圾箱。
她走進書房,把楊錦天的試卷按課程分好類,然後一門一門地看過去。
累了的時候,楊昭拿起桌上的手機,她腦子有些混亂,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麽。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已經翻到了陳銘生的号碼。
她發了一條短信——
【陳銘生。】
沒過多一會,收到了回複。
【嗯。】
楊昭想了想,繼續發——
【你會做飯麽?】
這次回複的時間長了一點。
【會,怎麽了。】
楊昭又發了一條——
【能不能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