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華肯金座,去不去?”
司機看着她,猶豫了一下,楊昭以爲又是拒絕,誰知司機靜了片刻後對她點點頭,低聲說道:“上車吧。”
楊昭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對司機說:“太好了,你等我一下!我有個東西要搬。”楊昭得拼命地大聲說話才能讓聲音透過雷鳴和雨聲傳到對方的耳朵裏。
楊昭也顧不得傘了,她抱着箱子來到車旁,将箱子塞到後座,然後繞到副駕駛的位置上了車。
車窗搖上,門關好,總算隔絕了大雨。
楊昭渾身濕淋淋的,剛一坐下椅子就濕了。她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司機說:“對不起,我身上太濕了,等下我多給你一些車費吧。”
司機搖搖頭,“不用。”他發動汽車,掉頭往華肯金座開。
車開得很慢,不過一直很平穩,可能是怕淌水滅火,司機開得很小心。
這個司機同之前的那個不同,他開車時一句閑聊的話也沒有,除了雨聲和雨刷器的聲音,楊昭什麽都聽不見。
她頭有些發沉,她覺得可能是剛剛凍到了。
恍惚間,她看到副駕駛前的出租車駕駛員信息牌,楊昭無意識地瞄了一眼。
一寸照片是所有人的噩夢,不過這個司機照得倒還不錯。照片上的男人有一頭幹爽的短發,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端端正正。
楊昭向下看。
陳銘生
車号:J4763
J4763
楊昭在心裏默念了一遍,她對這串數字隐約有種熟悉的感覺。忽然間,她想起來了。
J4763——這不是前幾天跟楊錦天打架的那個司機的車牌号麽。
楊昭坐直身子,餘光裏,司機專心地開着車,沒有注意到她。
上一次在派出所裏,陳銘生站在陰暗的角落中,至始至終楊昭也沒有看清楚他的臉。楊昭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他。
可她依稀記得他的聲音,在那個有些喧嘩的派出所裏,楊昭記得他的聲音,他的聲音很平緩,沒有跟楊昭争吵。
想起剛剛他對她說上車,楊昭知道,那天站在角落中的,就是這個人。
他剛剛搖下車窗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是不是因爲他認出了她。
楊昭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這人可以不拉她,但是他還是讓她上車了。他什麽都沒說,就像不認識她一樣。
或許……楊昭有些陰暗的想,他可能是怕她向他要錢呢。
楊昭思前想後,迷迷糊糊間車忽然劇烈的晃蕩一下,然後停了。楊昭往外看了一眼,離華肯金座已經很近了。不過這明顯不是司機停的車,最不想發生的還是發生了,出租車在過一個水溝的時候熄火了。
在水中熄火的車是不能嘗試點火的,楊昭對司機說:“咱們下去試着推一下吧,我對這很熟悉,這裏并不算太深,應該能推出去。”
司機手握着方向盤,不知在想什麽,楊昭又叫了他一聲,他才反應過來。他對楊昭說:“離得很近了,你下車走過去吧。”
楊昭說:“沒事,我可以幫你一起推。”
司機搖搖頭,“不用,你走吧。”
楊昭心裏有些不滿,她覺得這個陳銘生很小氣,不用就不用好了,楊昭從錢包裏拿出錢,正好的零錢,放到陳銘生面前的車框裏,然後一句話不說下了車。
雨依舊鋪天蓋地。
楊昭到後座取下快遞箱,整個過程陳銘生坐在駕駛位上一動不動。
楊昭關上門,往公寓走。
一直走了很遠了,楊昭轉了個頭,看見陳銘生依舊坐在車裏沒出來。
“莫名其妙……”楊昭嘀咕了一聲,繼而又打了個噴嚏,她加快腳步回到公寓。
在公寓樓的樓下,楊昭的腳步放慢了,她對今晚發生的事情不能介懷,這個司機的行爲舉止一直萦繞在她的腦海中,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邪惡的人。
終于,楊昭将快遞箱放到院口的保安室裏,然後折返回去。
一路上,楊昭覺得自己可能瘋了。
她一邊想着,一邊腳下不停,朝剛剛車熄火的地方走去。
已經過去快十分鍾了,不知道那人有沒有将車推走。
楊昭拐過一個路口,她透過茫茫大雨,一眼便看到雨中的那道身影。
司機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他沒有打傘,在車後推着車尾,想把車從水坑中弄出去。楊昭鬼使神差地走過去,那司機沒有看到她。
楊昭覺得司機推車的姿勢有些奇怪,常人在推車的時候,都是壓低身體,把重心放低,然後使勁。他确實側着身,完全用左邊的身體來頂着車。
而且……
楊昭總覺得,這個司機的力氣是不是有些小?
他推車的時候感覺很費力,總有種使不出勁的感覺。他不是瘦弱的類型,事實上楊昭覺得這人的身材相當結實。
過了一會,司機可能覺得推得有些費力,他來到車門邊,想晃一晃方向盤。
就在他從車後走到車門的這短短兩步路裏,楊昭總算明白奇怪的地方在哪了。這個司機走路時,用右手拖着右胯,整條腿十分僵硬,走得相當吃力。
這個司機……楊昭挑了挑眉毛。
怪不得當時那張紙條是警察幫他遞過來的。
楊昭走過去。
在距離十米左右的時候,陳銘生發現了楊昭。他在看見她的一瞬間,馬上站在原地不動了。楊昭走到車尾,對他說:“來吧,一起推出去。”
陳銘生看着楊昭,傾盆的大雨在他們之間淋着,兩人的面目都看不太真切。楊昭對他說:“你站着車不會自己出去。”
陳銘生低下頭,他拖着腿,來到楊昭身邊。
楊昭這時才發現,陳銘生的個子很高。
他們推着車尾,多了一個人,雖然是個女人,但是還是多了一份力量。車被順利地推出水坑。
楊昭挽起濕透的褲腿,對陳銘生說:“要不要試一試能不能發動?”
陳銘生搖搖頭,說:“發動機進水了,這車太舊,突然點火連杆可能會壞。”
楊昭隻會開車,她對車的構造什麽的一竅不通,她問陳銘生:“那怎麽辦。”
陳銘生說:“推到一邊吧,再找修理廠的人來。”
“修理廠?”楊昭哼笑一聲,“你開什麽玩笑,你現在給修理廠的人打電話?他們能過來?什麽修理廠這麽敬業你告訴我,我也去做他們的客戶。”
楊昭一連串的發問讓陳銘生沉默了,楊昭忽然也不說話了,大雨中,兩個人就這麽幹淋着。過了一會,陳銘生先開口了。
“你走吧,剩下的我來處理。”
楊昭說:“這周圍是開發區,沒有落腳的地方,你要怎麽處理。”
陳銘生擡眼看了她一眼,剛剛那句話明顯是讓她離開,這個女人不傻,爲什麽裝着聽不懂。
楊昭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剛擦完,馬上有濕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她對陳銘生說:“我家就在附近,你把車停在旁邊,在我那避避雨吧。”
陳銘生整個夜晚表情第一次有些變化,他好像沒聽清楚楊昭的話,楊昭對他又說了一遍。陳銘生低下頭,拒絕道:“謝謝,不用了。”
楊昭說:“我都沒怕你怕什麽。”
這種激将法很幼稚,但是對男人來說額外有效。
陳銘生皺了皺眉,說:“跟那無關,你先走吧。”
楊昭說:“還是你記着仇呢。”
陳銘生擡眼,看見楊昭在大雨裏看着他。陳銘生明白楊昭也認出了他,他低下頭,低聲說:“跟那也無關,錢我正在準備,很快會給你。”
楊昭說:“我不是在跟你要錢。”
陳銘生不想再多說什麽,他拖着腿打開車門,要進去坐着。他剛開了門費力了坐下,門便被楊昭拿手扒着,楊昭低頭看着他,說:“你拒絕?”
陳銘生沒有看她,“我自己能解決。”
從楊昭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陳銘生的頭頂,他的頭發因爲雨淋的原因,濕淋淋的黏在一起,陳銘生的頭發屬于又短又硬的那種,就算是濕透了也是根根立起。楊昭看了一會,忽然冷笑一聲,說:“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陳銘生沒有說話。
楊昭淡淡說:“你找了多少層關系拿到了這個出租車的駕駛證。”
她說完這話,明顯感到陳銘生的身子頓住了,楊昭的頭有些沉,但是她思路依舊清晰。
“我不記得,中國有法律允許殘疾人開出租,我看派出所的警察們跟你的關系不錯的樣子,是不是造假的時候他們也出力了?你做了什麽,送禮?行賄?你說如果我舉報上去的話,會怎麽罰你們。”
陳銘生的手按在自己的右腿上,他手抓着外褲,幾乎握成了拳。楊昭歪着頭看着裏面,陳銘生回過頭,楊昭看見他的眼眸很黑,不知是不是雨水造成的錯覺,她覺得那雙眼黑得發亮。
陳銘生的聲音明顯帶着忍耐的怒意。
“你到底想怎麽樣。”
楊昭回過神,淡淡地說:“我說了,将車停到一邊,你到我家避雨。你不按我說的做,那咱們就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