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士的額角暴起青筋,氣息微弱,但還是一字一句地艱難道:“天道宮…尋、尋了孤光劍數百年,派出無數弟子去打探線索。你…知道的,如果讓他們先找到,你會重新回到那個地方,一千年一萬年都不得超生。”
“的确是值得讓人考慮的提議。”
謝無衍看上去似乎是考慮了下,但下一秒,扣住何方士脖頸的手驟然收緊:“所以呢?”
幾近窒息的壓迫感,讓何方士再也發不出一個聲音,他擡起手摳着謝無衍的手,幾乎是攢勁所有的力氣,才模模糊糊地發出幾個字的音節:“到那個時候,沈挽情她也會死。”
“砰”
謝無衍松開了手。
何方士摔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他擡起頭,死死地盯着謝無衍的眼睛,聲音沙啞:“您比我還清楚,天道宮是絕對不會放過沈姑娘這樣特殊的體質。”
“如若他們拿到孤光劍,那天下就再也沒有人阻礙他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何方士問,“我一死,血鶴就會回到天道宮,倒時候他們一定很想見見沈姑娘。您說對嗎?”
謝無衍蹲下身,伸出手扯住何方士的頭發,拽起他的腦袋,看着他的眼睛:“你在威脅我?”
“是,”何方士扯起唇角,笑了聲,“我在拿她威脅您。”
一句很沒有道理,但出乎意料有底氣的話。
這不是謝無衍第一次感到這麽煩躁。
按照以前的他,從來都是懶得聽人這麽一通長篇大論的廢話。
他連自己的死活都不在乎,又怎麽會在乎别人的要挾。
然而此刻,他就這麽盯着何方士看了許久,然後松開手,站起身,聲音冷到極緻:“你想要什麽?”
“我需要足夠強大的力量,需要足夠合适的魂魄來祭祀,還需要一個體質合适的軀體,來容納繡娘的魂魄。”
何方士深吸一口氣,“誠然,沈姑娘是最合适的。但謝公子,想必你也清楚,同行的那群人中,體質合适的不止她一個。”
從蝕夢妖被謝無衍除掉的那一刻起,何方士就已經放棄了沈挽情。
他故意誘導讓所有人以爲,他是爲了沈挽情而來,轉移紀飛臣他們的注意力。
然而他真正想要的,是體質同樣合适的,風謠情。
打從一開始何方士就知道自己會暴露。
但他不在乎這些,他的目的很明确,隻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拿什麽來換都可以。
“然後——”
何方士唇角浮起笑意,他撐起身子,靠着牆,目光望向那燭火擺出的陣,輕輕開口:“我要一個已經死掉的人活着。”
像個正常人一樣活着。
*
何向生被繡娘撿到的那天,是個雪夜。
他原本沒想過活着。
天道宮他回不去了,一身修爲也廢了大半,身上沒半點值錢的東西,就連家人也早在幾十年前被妖怪報複,全都死了。
原本想着眼睛一閉見閻王,下輩子再過。
但沒想到一睜眼,自己沒死成。
旁邊還坐着個女人,點着一盞燈,眼眶通紅地在繡着帕子,一針紮下去,見了血,但卻沒哼一聲。
這是何向生看見繡娘的第一眼。
同最後一眼一樣,寫滿了溫柔的一個女人。
“你說這繡娘真是傻,自家爹的屍骨都不管,撿回來個沒半點關系的道士。這孤男寡女的成天呆在一個屋子裏,傳出去名聲多不好聽。”
“你們還沒聽說啊?她那丈夫在京城可混得風生水起,那富甲天下的鄭家還要招他做女婿呢,八成不會回來了。”
街坊鄰居往往嘴碎。
最喜歡三五個湊成一堆,村子不大,就這麽幾件事,翻來覆去來回說。
繡娘好像從不在意。
何向生問過:“那天你選擇帶我走,現在後悔了嗎?”
那時,繡娘正坐在兒子床邊,笑眯眯地拿撥浪鼓逗着他玩。
漆黑的長發随手盤了一個發髻,柔順地搭在肩上,眉眼都是柔和幹淨的。
她頭也沒擡,語氣溫溫柔柔的:“我爹說過,人呐,做了一件事情不要總去想後不後悔,值得不值得。”
說到這,她轉頭看着何向生,然後笑了:“而要想自己得到了什麽。”
何向生愣了下。
“至少我救了一個人,他還活着,”繡娘輕聲道,“我是開心的。”
屋子隔音不好。
何向生每個晚上,都能聽見繡娘哼着歌,哄孩子睡覺。讓他想起自己在天道宮時,總喜歡去的山泉底。
水聲流過,四周依稀聽見飛鳥離枝,和布谷低鳴。
沒有那麽多的陰謀和猜忌,所有的東西都是簡單的。
繡娘總會提起她的丈夫。
提他冒着大雨去,爲嘴饞的自己去買寬窄巷的桂花糕,揣在胸口一路跑回來,身上被淋了個透濕,但桂花糕還是熱的。
“萬一他真的同那鄭家的女兒在一起了呢?”
“我當然會埋怨他。”
繡娘垂下眼,繡着帕子,停頓了許久,然後搖着頭笑了,她擡起眼看着前方,突然開口道:“可是我真的好喜歡他,一想到或許不久之後就能見到他,就突然覺得這些都不算什麽。”
說到這,她轉頭看着何向生。
她分明笑着,可是眼梢眉尾卻讓人感到那麽難過。
何向生:“這不公平。”
“嗯,有時候喜歡上一個人,總會心甘情願地爲他做一些不公平的事兒,想想的确很難過。”
繡娘說:“但我還是很想見他。”
後來,何向生離開了。
繡娘身上擔子太重,他身無分文,總不能一直看着她操勞,再把原本就不太好的眼睛給熬瞎。
但他走以後,繡娘總會好心的留一盞燈。
說興許哪天路過,他總想進來喝一杯熱茶。
後來何向生恢複大半,捉了些妖,賺了點錢。
再回來時,卻聽人說起繡娘不知所蹤。
她那衣錦還鄉的相公拒絕了鄭家的婚事,将容城上下都翻遍,也沒找到她的人。
最後在皇上幾番催促下,才帶着兒子回了京城。
何向生找得到。
他用了些法術,找到了已經徹底沒了氣的繡娘。
從滿月樓丢出來的姑娘都會在這兒。
她看上去同其它人也沒什麽區别。
但原本那麽幹淨的一個人,就這樣被一卷草席卷着,就這麽赤條條地随随便便丢在了荒野上,身體被野獸啃噬,身旁圍繞着臭蟲。
何向生将繡娘放進了鎖魂玉,然後開始尋找那能讓死人複生的秘術。
後來從一邪道那得知,想要人死而複生,得拿無數生人的魂魄去養這一個死魂,一直得等到一個合适的軀體,能夠承載這個魂魄的軀體。
他在天道宮門前跪拜,被收入正清師尊門下時,曾許諾過的證道誓言再不存在。
會爲了不重要的人去心甘情願的做一些不公平的事情。
他總算擁有了同樣的心情。
*
沈挽情在前往何方士住宅的路上,一直覺得右眼皮突突直跳。
小分隊出動之前,紀飛臣沒有找到謝無衍,于是隻能留下了口信,讓人轉達給他。
其實風謠情他們倒并沒有開口讓自己當這個卧底。
人心都是肉長的,再加上沈挽情她不久前才受過傷,兩人自然不願意讓她再入險境。
風謠情想到的是,自己用易容術變化成沈挽情的模樣,然後去何方士的住處同他交談,引他出手。
沈挽情原本是欣然接受的。
但是系統不接受。
沈挽情覺得要和它講道理:“不帶這樣的,就算是現代社會都還有工傷假期呢,獎金我都沒和你算,你這怎麽還讓帶傷上班?”
[女配系統:這不重要。]
“……”
沈挽情算是明白了。
這個系統壓根不是什麽穿書女配的金手指,而是完完全全爲主角服務的。
如果她死了,系統會抽取下一位穿書者來完成任務。
它們的目标隻有達成最終的結局,至于過程和會付出怎麽樣的犧牲,全都不在乎。
沈挽情罵歸罵,但還是得老老實實上班。
于是她從床上翻下來,非常真誠地捧着風謠情的手,用連自己都嫌棄的語氣說:“不,讓我來吧,這樣才能确保萬無一失,我也想爲那些枉死的人出一份力。而且我相信,風姐姐和紀大哥一定會保護好我的。”
演白蓮花真的是世界上最困難的事情。
風謠情看着沈挽情的眼睛,似乎被她觸動了。
“我明白了。”風謠情一字一句,非常堅定道,“放心,這次,我不會讓你再受到任何傷害。”
于是就這樣,工具人沈挽情被迫上崗。
按照計劃,紀飛臣和風謠情在她身上擱了傳聲符和轉移符,風謠情把自己保命用的千金鎖交給了她。
沈挽情看了眼面前破破爛爛的茅草屋,不禁感歎了下當今捉妖人的收入真的是太讓人淚目,然後才擡手扣了扣門。
還沒聽到回應,門便“吱呀”一聲打開。
裏頭一片昏暗,雖然地上擺着燭火陣,但光線很弱,隻照亮一個角。
沈挽情走了進去。
很冷。
四周都彌漫着一股很深的陰氣,讓人不寒而栗。
雖然是在一片昏暗之中,但還是能隐約看見一個漆黑的影子。
下一秒,那個影子瞬間逼近,扣住自己的脖頸,她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沖擊力往後一推,身體騰空而起,整個人就要撞在牆上。
沈挽情:“!!!”
何方士那個垃圾道士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強了!
而且現在的反派都這麽高級嗎?
居然不發表一翻獲獎感言再動手?這不是個合格的反派!
但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沒有襲來。
在即将撞上牆的那一刻,沈挽情的後背被一隻大掌扣住,随即整個身子往前一貼,撞入那襲擊自己的人的懷中。
天旋地轉,自己整個人好像被掉了一個方向。
那人的後背撞在牆上,挺重一聲。
就連扣在自己脖頸上的那隻手,也完全沒有用力,轉而握住自己的後腦。
透過一點薄薄的月光,她擡眼。
“謝、謝無衍?”
謝無衍:“嗯。”
“你爲什麽……”
“别呆在這。”他說,“這裏會傷到你。”
下一秒,屋内的的燭火在一瞬間燃起藍光,中心的玉佩抖了抖,緊接着在一瞬間彌漫開一道道黑色的迷霧,十分有攻擊性地,向着一個方向襲去。
那好像是——
風謠情他們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