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比自己預想中的要疼上千百倍。
燃燒着的并不隻是流淌在外面的血液,而更像是從自己割開的傷口處傾瀉出一股力量。把底下的血肉當做根所在的土壤,瘋狂地生長,幾乎要将整個掌心撕裂。
“挽情!”風謠情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但她卻無法接近半步。
火光将沈挽情環成一個圈,将她纏繞得嚴嚴實實。
“糟糕。”紀飛臣也發覺不對,顧不上面前的畫皮鬼,抽劍抵住一道黃符,試圖鎮壓下那蔓延在沈挽情身旁的靈蘊,喊道,“她的力量失控了。”
在一片火光中,沈挽情感覺到自己的靈識逐漸抽離了身體,抵達了一片虛無而又綿軟的地方。
突然眼前白光一閃,無數畫面交疊在眼前閃過。
尖叫着被人推進火堆,燒得面目全非的女子。
一張張被剝去皮囊後血腥而又猙獰的面孔。
緊接着,周圍激烈地震動。
那些畫面一點點被剝離開來。
沈挽情轉頭,無比清晰地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畫皮鬼。
她用憤恨的眼神盯着自己,從眼眶裏淌下一道道鮮血,然後像股青煙似的,化成了灰燼。
這是……
沈挽情似乎明白了,自己如果用這股力量觸碰到誰,靈力波動到一定程度後,或許就能夠看見那個人的靈識和記憶。
而就在這時,沈挽情宛若感覺到了地動山搖。
熾熱的火焰瞬間包裹住全身,宛若要将她的靈識也硬生生吞掉。
“砰”
突然,一道靈蘊湧了進來。
宛若溫泉一般浸泡住她的全身,舒适的溫度和撫慰靈魂般的暖流,讓她瞬間從痛苦中抽離。
與此同時,周遭的畫面發生了變化。
被一股濃濃的血色和陰暗的光影所籠罩。
沈挽情一轉頭,發現自己面前站着一個修士打扮的女人。
女人牽着一個男孩。
男孩看上去是七八歲的模樣,墨發赤眸,衣衫褴褛,腳上戴着腳鏈,腳踝被摩擦除了一道道血痕。
即使是這副狼狽的模樣,但男孩的表情卻依舊平靜。
那是一種,不在乎生死,沒有靈魂般的麻木。
女人牽着男孩朝前走去,徑直穿過了沈挽情的身體。
……等等。
這是誰的記憶?
眼前的畫面劇烈地閃爍了起來。
許多零碎的片段迅速湧入、交疊,變得混亂不清。
但沈挽情卻還是能依稀辨認出些許情節。
渾身纏滿鎖鏈,身上傷痕累累的男孩,被掐住下颚強行灌入一碗鮮血,捏着他的臉迫使他吞下。
無數條鎖鏈和符咒束縛住男孩的全身,趨勢着他同那些兇惡的冥魔殊死搏鬥,直到身上沒一塊好肉,卻還要艱難地站立着。
最後是被火光環繞,兇兇燃燒的劍爐。
身着白衣長袍,俨然一副正道模樣的修士們,全都一臉嚴肅地在一旁觀望着。
女人牽着男孩不斷朝前走,最後在劍爐面前停下。
“跳下去。”女人說。
男孩沒有動。
女人突然像發了瘋似的拽住他的頭發,将他朝着劍爐的方向拉扯着:“跳下去!”
鬼使神差地,沈挽情伸出手,想要去拽住男孩的胳膊。
但顯而易見,這是徒勞。
地動山搖,火光再一瞬間燃起。
男孩就這麽被推了下去。
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無悲無喜,無懼無怒。
沈挽情瞳孔微縮。
她太熟悉這樣的眼神。
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明白,這是屬于誰的記憶了。
謝無衍。
隻有謝無衍,才會在死亡面前露出這樣的神情。
但是她爲什麽能看到他的靈識?
眼前被黑暗一寸寸籠罩。
來不及多想,沈挽情感覺到自己的靈識被拉回道身體内。
随之而來就是一股深深地疲倦,徹底将意識吞沒。
*
“挽情!”
紀飛臣箭步向前,扣住沈挽情的肩膀,然後緩緩蹲下身,讓她靠在自己懷裏。
看着意識昏迷的沈挽情,他眉頭皺起,但卻還是不忘記擡起頭和謝無衍道了聲謝:“多謝謝公子。”而後欲言又止,“你的手……”
謝無衍看了眼自己被灼燒得血肉模糊的右手,擡了下眉,淡聲道:“沒事。”
剛才沈挽情不知爲何靈力失控,即便紀飛臣出了全力,也隻能勉強壓下不到三分之一。
那團靈火燒得旺,再這麽繼續下去,恐怕她這副軀殼都會被燒得一幹二淨。
在别無他法之時,謝無衍收了劍,靠近那團火光。
然後伸出手,徑直穿過靈火的纏繞,握住了沈挽情的手腕,扣住她血肉模糊的掌心,将自己的靈蘊渡了過去。
以此,才壓住了這股險些撐爆她軀體的力量。
謝無衍倒是不在乎這些傷勢。
以前比這更疼的都經曆過,他的體質特殊,血肉被毀後會比别人更加迅速地恢複。
他唯一在意的是——
謝無衍轉頭,看着靠在紀飛臣肩頭,緊閉雙眼,一臉痛苦的沈挽情。
鮮血從她的嘴角滲出,一張漂亮的小臉此刻慘白慘白的。
燒血之術。
這種秘術罕爲人知,這麽久以來,能夠擁有這種能力的人更是寥寥無幾。
别人不清楚,但謝無衍最明白。
燒的看似是血。
其實是修士的魂魄。
這是一種非常恐怖的力量,受的傷越重,越是性命垂危,就越能把這種力量發揮到極緻。
沈挽情顯然是對這些一無所知的。
不然也不會在自己還無法熟練控制的時候,就貿然使用這樣的秘術。
但是她做到這種地步,居然是爲了替自己掩蓋住身份。
爲什麽?
*
[女配系統:
系統提示,觸發隐藏任務【謝無衍的過去】。
請宿主盡快完成該任務進度,填補原著小說空白。]
剛從昏迷中悠悠轉醒的沈挽情聽到腦袋裏竄出這樣一道聲音的時候,氣得想跳起來掐住系統的脖子然後和它同歸于盡。
這就是典型的當代無良老闆。
你家員工都躺在床上吸氧了,還不忘督促她完成kpi。
沈挽情提起一口氣,咬緊牙,艱難地掀開眼簾。
她想起身,卻發現身體更灌了鉛似的,沉得無法動彈。
“小心。”一旁閉目養神的紀飛臣聞聲驚醒,立刻伸手扶住沈挽情,接着給她倒了杯水,喂她喝下,“别着急,畫皮鬼已除,你傷勢過重,還得在休息幾日再動身。”
沈挽情喝了幾口水,又被攙着躺了下去。
她想了想,開口問:“我是怎麽了?”
“我還得問你,”紀飛臣溫聲詢問,“那樣的秘術,你是什麽時候學會的?”
“我也不大清楚。”沈挽情說話,“我是在被畫皮鬼襲擊那次,才偶然間發現自己還有這樣的能力。”
紀飛臣沉吟了片刻,然後伸出手,一言不發地替她蓋好被子:“罷了,你隻管好好休息便是。這件事不要同任何人提起,我會替你弄清楚其中緣故的。”
說到這,又将眉一橫,提醒道:“但是你要答應我,如果以後不到必要關頭,千萬不要再使用這樣的力量。”
沈挽情乖乖巧巧地點了頭。
遇事不決,先答應再說。
在沈挽情昏迷的這幾日,紀飛臣同風謠情就已經達成了共識。
雖然不知道沈挽情爲什麽會這樣的秘術,但顯而易見,這和她的身世或許有些關聯。不過這樣的消息一旦讓旁人、或者是那些世家門派内的長老發現,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她。
紀飛臣不願意讓自己的妹妹變成這些門派世家内,爲了維護實力的武器。
更何況,他完全不清楚,如果繼續使用這樣的力量,會對她的身體造成怎樣的耗損。
風謠情在這一點上同意紀飛臣的觀點,并且特意叮囑曾子芸要将這件事守口如瓶。
“好了,”紀飛臣站起身,“你先好好休息,我去讓廚子給你做點清粥吃。”
“哎,等等——”
見人要走,沈挽情撐起身,連忙喊住了他。
紀飛臣見狀,無奈地坐了回來:“怎麽了?”
“嗯…我這幾天因爲畫皮鬼的事情一直睡不好,所以想聽聽你們說的那個,被封印的魔尊的事。”沈挽情組織了一下語言,準備從他這裏先下手了解下情況,“我看那些長老都大驚失色的,魔尊真的有這麽可怕嗎?萬一…還是可以好好相處呢?”
紀飛臣古怪地看她一眼,然後搖搖頭:“不,不可能的。”
“爲什麽?”
“其實魔尊并不是單純的魔修,而是天道宮一位修士同魔修誕下的孩子。”紀飛臣說,“原先,天道宮的确是将他同其它修士一同培養,希望他能摒除血統上的魔性。但卻沒曾想,卻是養虎爲患。他雖然還是孩童的年紀,暴戾便難以控制,當年以一人之力幾乎屠盡了天道宮整整一個分支。”
沈挽情垂眼:“是麽?”
“挽情,我知道你心思單純。”紀飛臣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但無論是人界還是魔域,都容不下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不将他重新封印,必将會導緻生靈塗炭。”
紀飛臣離開後,沈挽情靠着床沿,仔細回想了下自己看到的,那點和謝無衍相關的記憶。
天道宮。
原來那些穿着華袍,看着他被推下火爐,驅使着他去無休止浴血戰鬥的修士,是天道宮的弟子。
傳聞裏,永遠隻會有傳播者想讓你知道的内容。
然而接觸到靈識之後的記憶是不可能騙人的。
對于謝無衍而言,那不是好心的培養。
而是當做一件充滿殺傷力的武器似的,變相的謀殺。
用最殘忍的方式逼迫他快速成長。
控制着他去屠戮身上留有相似血脈的冥魔。
最後再讓他以身祭劍。
從一開始,謝無衍就是注定要被殺死的。
那個時候的理由,并不是他想不想做一個導緻生靈塗炭的大魔王,而是他有沒有能力去成爲一個這樣的人。